第八章:疯巫师想念故人

从那个地方离开时已经是深夜，但艾法拉依旧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愣愣地跟着卡岚走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当他们已经完全远离了那个地方时，艾法拉陡然停下了脚步，落在了卡岚身后。

察觉到少女的异样，卡岚诧异地回过头，艾法拉却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与此同时，背后的少女隐隐传来了啜泣声，

“谢谢您……大人……”

艾法拉将头埋在卡岚的后背上，带着哭腔如此说道。

卡岚并不知道，因为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他在艾法拉心中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高度，如果说曾经只是畏惧和尊敬的话，那么现在又多了一份依恋。

在母亲去世后，艾法拉已经独自生活多年，对她来说，这世间就宛如一片漆黑的泥潭，纵使她再小心翼翼，也依旧让她深陷其中无法逃脱，直到最后会将她吞噬殆尽，化为泥潭的一部分。

艾法拉很清楚，如果继续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会成为站街女人中的一个，这样的未来早已注定，而她本来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直到她进入了那个岩洞，遇到了这位被囚禁在其中的神秘魔法师，命运的基石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松动了。

就犹如一束光照进了泥潭中，少女的命运在这位魔法师的帮助下，突兀的就被改变了。

她知道这样贸然的行为可能会冒犯这位大人，但即使被他惩罚，艾法拉也心甘情愿－－

只因，是他拯救了她。

“谢谢您……”

艾法拉清楚这位大人的强大，也知道自己没办法为他做什么，因此，除了感谢她甚至没有可以报答的东西。

少女突然的行为让卡岚一愣，随即他发出一声轻笑，将还在啜泣的艾法拉拉到自己的跟前，

“艾法拉，你知道一句话叫‘有因必有果’吗？”

艾法拉红着眼睛摇头，眼中还有即将落下的泪水。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这句话，反正大概意思就是，一切的结果都是有原因的，你做了什么必将为此带来相应的结果－－”

说着，卡岚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

“你看，正因为是你走进了那个石球里面，我才会认识你，而正因为认识了你，我才会给你那些魔力水晶，而又因为这些水晶，那几个渣滓才会跟踪你进入那个岩洞，因此，我才能够脱离囚禁我的那个地方，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找到了我，我才能够离开那里，不是吗？”

听着卡岚的话，艾法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的样子，卡岚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所以我为你做的这些，也不过是报答而已啊，你根本不用在意。”

然而，艾法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这不一样的……”

对卡岚来说也许的确是这样，但在艾法拉看来，自己不过就陪这位大人聊过几次天而已，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总之，你不用太在意啦。”

毕竟我是个做好事不喜欢留名的大好人啊。

“我呸！就你还好人？”耳旁又传来了系统的吐槽，但卡岚并没有理它。

看艾法拉已经擦去眼泪恢复了精神，卡岚没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他对艾法拉问道，

“对了艾法拉，这里应该有旅馆吧？都这么晚了，也该找个旅馆休息了。”

出乎卡岚意料的，艾法拉竟然摇了摇头，

“没有哦，大人，因为这里很少有外来者，所以也没有旅馆。”

“这样啊……”

这下卡岚有点犯难了，难道刚出来就要露宿街头？这也太惨了吧……还是说干脆连夜离开呢？虽然我确实不用睡觉，但是连夜赶路好累啊……好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啊……

正在卡岚为难的时候，艾法拉犹豫着对他说道，

“其实，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休息的。”

说出这话的时候，艾法拉小心翼翼地看着卡岚。

“去你家？”卡岚摸了摸下巴。

说起来，从之前艾法拉的话语里，卡岚大概就猜出艾法拉应该是一个人在生活，而且他也不想辛苦的连夜赶路，既然这样，貌似只有去她家休息是最好的选择了。

思考了一会，卡岚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听到卡岚答应，艾法拉红着眼睛露出了笑容，“如果有帮到您就太好了。”

跟着艾法拉，卡岚来到了她的家中。

点燃几盏油灯，房子的全貌呈现在卡岚眼前－－这是个略微有点窄小破旧的房子，但好歹厕所浴室一应俱全，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在这个贫民窟一样的小镇里应该算得上不错了，其中还有一些格外别致的装饰，让这个房子平添一份温馨。

“可能有些简陋，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艾法拉带着些许歉意对卡岚说道。

“哈，怎么会，这可比在那个洞里或者露宿街头要强多了呀。”

卡岚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房间里有两张床，全都铺得整整齐齐，看样子应该是艾法拉之前和她的母亲一起在这里生活，不过因为什么原因，她的母亲不在了。

“靠窗户那边的是我母亲的床，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您介意的话，可以睡我的……”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有那么一丝暧昧，艾法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安啦，这我倒是不在意了。”

死去的人睡过的床吗……虽然还是稍微有点介意吧，不过总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毕竟我可是一个大好人呐。

说着，卡岚仰躺在了床上。

床上的被子看来有好好的晒过，睡起来格外的柔软，四百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卡岚觉得今晚应该能“睡”得不错。

“您稍等一下，我去给您烧水。”

艾法拉说着，抱起干柴朝壁炉走去。

“哦，我就不用了。”

卡岚对艾法拉说道，随即打了个响指，轻声颂唱出魔法之名，

“一阶魔法，清洁术。”

随着淡淡的光芒闪过，卡岚的全身上下都变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这是个位阶很低但实用性很强的魔法，四百年来卡岚都是靠它来清洁身体的。

“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试试？”

艾法拉连忙摇头，“不，就不用麻烦您了……我烧点水洗漱一下就好。”

“嗯……那好吧。”

卡岚理解的点了点头。

确实，这种方法虽然方便，但却享受不到全身被热水浸泡的那种舒适感，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好好泡个够。

如此想着，卡岚再次打了个响指，身上的衣服换成了自己喜欢的那套蓝白条纹睡衣。

趁着少女去洗漱的时间，卡岚躺在床上开始思考起未来的事情－－

如今的情况极其恶劣，人类世界已经濒临崩溃，其他的种族情况也是未知，可那个什么「次代种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度来临，而且系统说过，「次代种族」里最强的战力就连创世神都觉得头痛，那单凭自己的力量恐怕是远远不足的，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次代种族」究竟发展到何等庞大的数量都是未知……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正在卡岚思考的时候，艾法拉已经洗漱完毕，从浴室中走了出来。

听到声响的卡岚朝少女的方向瞥了一眼，然而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收回目光－－

也许是因为及腰的金色长发有点碍事，艾法拉把它盘起来缠成了马尾，将整张精致的面孔都露了出来。

之前卡岚一直都没有注意过，直到艾法拉绑起了头发，留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发型，卡岚才意识到这个惊人的巧合。

看着那张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着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无数记忆涌上卡岚的心头，他惊愕地盯着少女，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注意到卡岚的目光，艾法拉愣了一瞬间，随即感到了畏惧，她忍不住想，难道自己又不小心惹火了大人？

“大人……您，没事吧？”

艾法拉的话让卡岚终于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忍着心中的惊愕，用格外低沉的声调向艾法拉问道，

“艾法拉……你说过，你身上的诅咒是你母亲为你下的？”

“是、是的，大人。”

艾法拉慌乱地点头，这样不对劲的大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生气，但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畏惧。

“那你身上的诅咒……能跟我说说吗？”

艾法拉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觉得，如果是告诉这位大人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整理了一下思绪，艾法拉凭着脑海中的回忆开始诉说，

“这……是我的母亲用最后的力量在我身上下的诅咒……”

“她曾经……是奥尔拉王国的魔法师，但在那场对抗「次代种族」的战争中，她的「魔心脏」损坏了，因此她带着我逃到了这里……”

想起了从前的记忆，艾法拉脸上流淌着灰暗的色彩。

「魔心脏」……损坏了？

听到这里，卡岚的脸色越发沉了下去。

「魔心脏」是魔法师独有的器官，它长在魔法师心脏的旁边，所有拥有「魔心脏」的人都具有成为法师的资质，而这个独特器官唯一的作用就是储存魔力，如果魔心脏损坏，那么从外界吸收的魔力就无法再储存在「魔法师」的体内，魔法师也就彻底废掉了，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与普通人无异－－

就好像一个水缸破了个洞一般，任你的缸再大，也不能够再装水。

“但是我们刚逃到这里，就被领主给盯上了，母亲在他的逼迫之下，成了……”

艾法拉的眼睛又变得通红起来，一丝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但她立马就伸手擦去，仿佛是不想让卡岚看见一般。

然而，听到这里的卡岚，脸色已经阴森到无法想象。

成了……技女……

想到这个词的瞬间，卡岚心中的怒火无法遏制的爆发了。

他紧紧咬住牙齿，愤怒的火焰前所未有的燃烧起来，握着拳的双手用力到指节都开始发白，眼中的理智正在逐渐失去，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怒火。

魔力疯狂的在他的身体中流窜，就连空气中的魔力都受到卡岚的影响而开始暴乱，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

这一刻，这个边境小镇里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发自本能的恐惧－－熟睡的婴儿陡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声哭闹起来；所有的动物都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瑟瑟发抖；就连正在快活潇洒的人们，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扑灭了激情，只剩下令他们寒毛战栗的悚然……

“喂！你清醒点！！继续下去你就要把这里给炸上天了！！”

系统的警告在卡岚即将爆发时传来，在最后的关头，一丝理智回到了卡岚的眼中。

拼命压下心中的怒火，卡岚用力的喘息起来，但眼底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怒火却依旧熊熊燃烧着，许久许久，他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因为卡岚的影响，一旁的艾法拉此刻依然瘫坐在地上，心脏狂跳不止，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直到现在心底的恐惧还没有散去，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看着瘫倒在地的少女，卡岚心底浮现出一丝歉意，走过去将艾法拉从地上扶起，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艾法拉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她并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听到自己母亲事的时候，这位大人似乎就开始有点不对劲，直到刚刚终于彻底爆发了……

难道……这位大人与我的母亲有什么关系吗？艾法拉忍着恐慌，在心中思考。

“二阶魔法，坚定意志。”

在魔法的帮助下，艾法拉总算恢复了些许镇定，只是依旧感觉双腿发软。

确定了少女已经没事后，卡岚按下心中的怒火，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

“那么艾法拉，你母亲给你下的那个诅咒……究竟是什么效果呢？”

这个问题让艾法拉沉默了，随后，她艰难的挤出了一丝微笑，说道，

“您觉得……我已经多大年纪了呢？”

年纪？

“十二？还是十三？”

凭着感觉，卡岚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其实，我已经十七岁了哦。”艾法拉强笑着说出了答案。

“这就是我的母亲在我身上下的诅咒，名为「生命枷锁」，这个诅咒会让我的身体永远被限制在十三岁……”

……「生命枷锁」，生命系的诅咒……

在听到诅咒的名字后，卡岚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但那笑容中透露出的只有无尽的哀伤。

果然……是你啊……

“……我知道的，母亲她这么做是为了不让我成为……技女。”艾法拉苦笑着继续说道。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当领主他们发现我的身体不会继续成长的时候，我一样也会……”

“不，也许你的母亲是在等一个奇迹……”卡岚打断了艾法拉的话，“毕竟，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总是喜欢相信毫无根据的奇迹出现。”

“您……认识我的母亲吗？”

果然认识啊……艾法拉在心中想着。

“啊啊，的确是认识啊……”

而且是忘不掉的那种。卡岚在心中加上了一句。

“你的母亲，是艾莉西亚吧……而你的父亲，不出意外应该是达尔塔……”

“是、是的，您认识他们吗？”

“算是……熟人吧……”

如果他们也这么觉得的话。

艾莉西亚和达尔塔，隶属于奥拉尔王国的国家法师，被称作七贤者的、人类最强大的魔法师中的两位，也是曾经亲手囚禁卡岚的七人中的两人……

“那您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

“……诶，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沉默了一阵，卡岚并没有回答艾法拉的问题，随口说了句应付般的话语后，就背朝着少女躺了下来，不再说话。

知道大人已经不想继续说下去，艾法拉也只得放弃，不再去打扰卡岚。

轻轻地吹灭了房间里的油灯，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了从窗外照进来的淡淡月光。

“晚安，大人。”

问候并没有得到回应，略微感到有些遗憾。

艾法拉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没多久，房间里就响起了少女平稳又轻柔的呼吸声。

而在少女旁边的床上，卡岚却毫无睡意地睁着眼睛，愣愣地望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

“还在想那个你非常喜欢、却亲手将你囚禁起来的女人吗？”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深处传来。

“说起来还真是造化弄人啊，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居然是她的女儿，命运这种东西啊……啧啧……”

“……你能不能别吵，让我安静一会。”

“得嘞，我还怕你因为这些消息而自闭呢，真是好心没好报，哼！”伴随着一声轻哼，系统的声音也消失了，这下终于没有人打扰自己了。

目光望向窗外，脑海深处久远的记忆逐渐被翻开，却仿若昨日一般清晰，和那个名为艾莉西亚的女人相处的时光依旧历历在目。

其实，卡岚很想问问她－－

当她亲口说出那个请求，让自己接受封印之时，对自己是否有那么一丝爱恋呢？

当她亲手刻下那些封印自己的魔纹时，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当她亲眼看着自己被沉入三千七百米深的地下时，是否有那么一丝不忍呢？

然而这些话，他都没办法去问了。

当从那个封印阵中出来之时，卡岚就想过，她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不出意外应该已经与她的导师达尔塔结婚生子，幸福地过着每一天吧。

当卡岚得知奥拉尔王国已经毁灭之时，也曾想过她是否还活着？不过就算是死亡，她也是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坦然面对的吧……

总之，在卡岚的猜想中，无论是生是死，艾莉西亚都应该是度过了幸福而无悔的一生。

然而，身为七贤者之一的艾莉西亚，却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迎来了死亡－－

「魔心脏」损坏的她带着女儿逃到拜占庭帝国的境内，却不幸被这个荒淫的领主看中，被逼迫成为了技女……作为七贤者之一的伟大法师竟然沦落至此，而为了女儿，她甚至不得不接受这种现实，承受着出卖身体的痛苦，直至死亡降临……这是让卡岚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结果。

这是何等荒唐又可笑的命运？光是想想，卡岚就恨不得笑出声来。

他睡的这张床艾莉西亚也曾睡过，似乎还能在这里嗅到一丝她的笑容和气味－－

艾莉西亚……

一滴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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