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裂解（下）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是卡米拉的第一感受。

随着这份改变，不安与恐惧也跟着涌上。

但卡米拉找不到不安的根源，她甚至无从得知自己在害怕什么。

恐惧往往表现在害怕与希望两种情绪上，害怕着什么，又希望谁或者希望通过某种方式得到拯救，这是恐惧最核心的内容，可自己既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希望着什么，就像浮在海面的一片叶子，漫无目的的漂流着。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改变的原因——洛伊丝薇尔·依蒂丝·佩西亚。

并不是过去的姐姐，而是现在的，自第一次逃跑以后的姐姐。

大概是从让自己坐在餐桌上的那一天起，这种改变就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挡的发生了。

「呼——」

她轻呼出口气，慢慢脱下到处是破损的衣服，然后又呆呆坐在床上。

总是下达莫名其妙甚至相互矛盾的命令，明明说过不允许离开她视线，结果却自己主动消失不见，不仅如此，还喜欢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尽管卡米拉身为伯爵次女，但实际上，在血族里连下人都不如，以血脉划分阶级的血族里出现了一个人类，只要想想就知道会遭到什么对待，当然，卡米拉从来没抱怨过，或者说，不知道抱怨为何物，又为什么要抱怨，作为一个听话的人偶，只需要服从主人的命令即可。

这是卡米拉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不论是童年时期的父母也好，还是收养她的佩西亚伯爵也好，都将卡米拉培养成了这样的工具。倘若要说卡米拉一生中遭遇过的最大波折，并非是徒手与野兽战斗，也不是严苛的暗杀任务，而是被父母抛弃的那段时间。

必须要说的是，卡米拉对自己的父母并无亲情，之所以会感到绝望，只是因为失去了发号施令的人，就像鱼离开了水注定会死亡一样，那段时间里，惶惶不可终日的卡米拉只能蜷缩在街角，一步也不敢踏出，她害怕被主人抛弃，害怕没有命令，同时又希望双亲能早日把自己带回那个黑漆漆的小屋。

然而愿望并没有实现，在卡米拉即将因饥寒交迫而死去时，她被佩西亚伯爵捡到，成为了现在的伯爵次女。

由于有被抛弃的经历，为了不让类似事情——没有命令的时刻再发生，她只能拼命完成任务。

那样的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忘记了时间的概念，卡米拉都一直遵从命令生活——直到半个月前伊丝的出现。

如果说伊丝让卡米拉坐在餐桌上，只是无人察觉的变化的开始，那么之后数天发生的，完全不把卡米拉当工具，总是与卡米拉说一些在卡米拉看来莫名其妙的话的事情，则是推动沉重齿轮所做的准备。

然后是几天前在商店街购买的衣服与饰品。

如果是普通女性，购买衣服与饰品只是在示好，用来增进感情，但对卡米拉而言，却无疑是一种撼动。

伊丝为自己购买衣服的同时，也给卡米拉买下了半个衣店的存货，这是卡米拉从未经历过的事，倘若这是被人们称为同情的感情，那么之后购买的一模一样的蝙蝠头饰就足以说明，伊丝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佩西亚伯爵以及自己的双亲都迥然不同。

正是这种完全不同的态度，才令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尽管卡米拉不知道怎么称呼这种态度。

再然后，就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也是让卡米拉发现，内心有某种东西改变了的导火索。

作为听从命令的人偶，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保护主人，必要时，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为主人的逃跑争取时间，这是奴隶的必修课，同时也是佩西亚伯爵最常对卡米拉传授的知识。

只是在爆炸发生之前，卡米拉根本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如果不是伊丝将她拉进『高阶传送』，现在可能已经化为碎片。

为什么没有让我成为盾牌？我又为什么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为姐姐包扎？

这是卡米拉最大的疑问。

想到这里，她从床上站起，由于无知而带来的不安几乎要淹没她的内心，焦急与烦躁一同涌上大脑。

改变总是伴随着痛苦，但卡米拉并没能适应这个过程。

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

奇怪。

绝对有哪里很奇怪。

看着主动拉起自己手的卡米拉，伊丝深以为然。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几天以来，卡米拉的表现都十分异常，往往自己才刚睁开眼，一直守候在床边的卡米拉就准备好洗漱用的水和工具，然后替自己拆开绷带，穿好衣服。

如果说这些都是仆役理所应当的义务，那么半强硬的拉着自己坐到餐桌边，就绝对是热情过头了。

哪怕卡米拉依旧是那副面瘫表情，语气也缺乏感情变化。

「姐姐大人？」

由于伊丝的发呆，卡米拉停下脚步。

「啊，继续走吧。」想到这是好的改变，伊丝没有太抗拒，「卡米拉的衣服——」

「好看……吗？」

「确实很漂亮……」

如果不是有被拉着包扎的经历，伊丝甚至想问卡米拉是不是和自己一样，被人替换了灵魂。

犹豫了半天后，她才支吾的问卡米拉。

「那个，这几天掌管身体的是另一个卡米拉吗？」

「另一个？姐姐大人是说最开始的卡米拉吗？」

卡米拉微微歪头，以稍微有些快的速度走出一楼大厅。

「嗯，总觉得卡米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全是，任何一个卡米拉都是我。」

两个人格合在一起了吗？还是说其中一个消失了？

伊丝还没有思考出结果，就被卡米拉按到餐桌边，透过落地窗照进的阳光，令后者的金发异常耀眼。

「姐姐大人之前说过，等天气好的时候就提醒您出门，所以今天提早等您醒来了。」

不不，你这几天以来都很早。

由于卡米拉过于热情的表现，伊丝连吃饭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一边警惕着没什么表情的卡米拉，一边小口进食，她开始怀念以前不下达命令就不会行动的卡米拉了。

以极快速度吃完牛奶加面包的早餐，卡米拉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姐姐大人有什么预定吗？」

「嗯——我想去城市的角落看看。」

最近涌入城内的恶魔族越来越多，到了根本不能忽视地步，粗略估计至少有三百只，伊丝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城防军的失职，教会完全没察觉到恶魔族的入侵。

恶魔族说不定是想发动战争。

伊丝有种想立刻离开尼鲁城的念头，尽管自己从全知地图上了解到，那三百只恶魔不过是等级在10级左右的生物，可万一有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特殊魔法——游戏里存在无视防御力，直接扣除生命值的技能——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起来。

可以的话，伊丝想在安全距离内调查恶魔族。

卡米拉对仆役招手，让仆役拿来一把杖身类似树枝，顶端有着大号花蕾的法杖。

「我和您一起。」

「嗯，记得交代仆役，让修女今天不用来了。」

修女是伊丝最近发现的猎物，不知为何，修女的血液中总是有甜味，至于伊丝如何接触到修女的血液，就需要从两天前说起。

当时正好有一名修女来到宅邸，准备打扫宅邸内的神像，伊丝顺口就提出了想要品尝修女血液的话，报酬是两枚金币，原本以为会被修女暴揍一顿，结果修女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事后伊丝才知道，那名修女有赌博的嗜好，虽然伊丝觉得那已经不能被称为修女，但只要血液美味就没问题，而也就是从那天起，伊丝宅邸就成了修女们常来的地方。

伊丝的话让卡米拉停下手中动作。

「我的血不能代替那群修女吗？……难道其实很难喝？」

「没有，卡米拉是最美味的。」

并不是奉承，而是伊丝的真实感受，哪怕伯爵长女饲养的宠物，都没有令人迷醉到失神的感觉，只是伊丝一直在克制不从卡米拉身上取血，所以至今为止只尝过一次。

「那用我的不就好了。」

「就算卡米拉这么说也……可以是可以，但要是无限制的取血，卡米拉最后会死掉的。」

「唔。」

卡米拉顿时一滞。

伊丝不禁莞尔，如果是以前的卡米拉，接下来应该会说「就算死掉也没关系」这样的话吧，不，非要较真的话，一开始就不会主动提出使用她的血液。

伊丝摊了摊手。

「就是这样，如果卡米拉不论如何也坚持用自己的血的话，那就定为一个月一次好了。」

「……我知道了。」

卡米拉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但那只是伊丝的个人感觉，真正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心情莫名愉快，伊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准备好了的话就走吧。」

「好的，姐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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