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暴风雨的前奏

久违的雨天。

即将入冬的细雨令整座城市都蒙上一层阴影，未经铺设石板的地面泥泞不堪，淋在身上时阴冷感更是令人讨厌，加上时值傍晚，整座尼鲁城如同陷入沉睡一般，一片萧条。

将窗帘拉开，卡米拉凝视着夜里沿叶面滴落在地的水珠，但心思却完全没放在雨景上。

她已经彻底察觉到，卡米拉不再是卡米拉，准确的说，她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偶，不仅忘记了身份之别，更做出了命令以外的事情。

最初发现是在数天前，伊丝在圣诞之礼爆炸的一刻拉开了卡米拉，从那天晚上起，卡米拉就发现内心有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但那时她只知道变化的原因是因为伊丝，并不理解究竟是什么发生了改变。

而内心的改变直接导致了卡米拉最近的异常，直到被欧恩与女仆以及蕾菲娜甚至伊丝点醒以后，卡米拉才终于知道哪里有所变化。

人偶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单纯按照命令执行。

这样的改变令她不安、忐忑、惊慌以及恐惧，从出生下来便建立起的观念在仅仅半月内便轰然倒塌，并且没有任何人来引导——诚然，伊丝指明了一条方向，自由的生活下去，可正如蕾菲娜说过的话，主人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仆人，如果自己不再听从命令，还有继续待在伊丝身边的资格吗？

卡米拉·佩西亚之所以能待在洛伊丝薇尔·依蒂丝·佩西亚的旁边，最大价值就是听从洛伊丝薇尔的命令，在将来洛伊丝薇尔成为新的佩西亚伯爵时，替她处理各种事物，而一旦这个价值消失，自然也就失去了随侍身边的资格，就像杂货店前陈列的宠物狗一样，如果不懂得讨好客人，就只有被丢弃饿死的结局。

因此只需要变得像以前一样，摒弃不必要的自我想法，继续单纯按照命令行事即可，但尝试了几天后卡米拉却发现，她已经无法成为过去的自己，只要伊丝站在自己面前，她就会情不自禁的把注意力放在伊丝身上，进而忘记应该服从的命令。

采摘千冬草是如此，跟随伊丝一起去娼馆也是如此，这些都是伊丝没有命令过的事情，放在过去，当伊丝说要去娼馆时，卡米拉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可前天当伊丝把话——需要汲取宠物的血液——说出口时，卡米拉内心却突然升起一股混合了担忧、不满以及愤怒的情绪，几乎下意识的，提出了要跟随的请求。

毫无疑问，这是人偶不该有的行为，违背了卡米拉存在的意义，卡米拉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不过由于伊丝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所以她松了口气，直到伊丝亲口说出「我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人」的时候，哪怕卡米拉知道那是对宠物们所说，也还是忍不住联想到自己。

姐姐现在不反感自己，不代表以后不会，如果有一天自己违背了命令，会被驱逐吗？或者说，被厌恶吗？

一想到伊丝将自己拒之门外的残酷表情，卡米拉便恐惧的浑身发抖，失去命令的日子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更不用说是离开伊丝，而且在她的内心，比起没有命令，离开伊丝、被伊丝厌恶才更加难以接受。

就像生物不论怎么挣扎，最后依旧会走向死亡一样，卡米拉十分清楚，不论她作何努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变化，并且也意识到，只要继续待在伊丝身边，这种改变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彻底与伊丝的命令相悖，成为失去价值的人偶。

而主人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人偶。

为此，她必须做些什么。

她需要一个更强的纽带来强化两者间的关系，哪怕自己偶尔出现不听命令的情况，也不会被伊丝遗弃。

于是她想到了眷属，对吸血鬼而言，眷属的数量存在上限，因此每一个眷属都异常珍贵。虽然成为眷属就意味着抛弃了人类的身份，终生无法见到太阳，可这比起离开伊丝来说——有没有命令已经无所谓，她只想不被伊丝厌恶——一切都不是问题。

然后，得到了不算答案的答案。

模棱两可的答案没有任何帮助，自我认知的矛盾几乎要让卡米拉发疯，她只能把这份纠结发泄在书籍上，现在满屋子里都堆砌着撕碎的、揉成一团的废纸。

她明知道继续下去会招来毁灭，却只能不受控制的做出命令以外的事情，如同暴风中的一艘渔船，不论如何划桨，都只能被海浪蹂躏，大脑明明下达了停止的指令，内心依旧想更加靠近伊丝，即便做出命令以外的事。

这也是她为什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原因，只要见到伊丝的次数变少，就可以尽可能的减少错误，延长这段美好的梦境。

尽管锁在房间里这件事本身违背了人偶的存在意义。

「呼——」

将心中淤积的感情吐出，卡米拉拉上窗帘，房间又重归昏暗。

笃、笃、笃。

走廊里传来敲门声。

「谁？」

没有第一时间开门，房间里到处是碎纸屑与纸团，决不能让仆役看见。

「是我，欧恩已经走了，现在要去蕾菲娜那里。」

「啊，姐姐大人，还请稍等——我在穿衣服。」

听见伊丝的声音，卡米拉精神一振，连忙拉开窗帘，跑到镜子前整理仪容，由于之前发疯似的把书籍撕毁，以至于金发乱糟糟的搅在一起，白色连衣裙也凌乱的不成样子。

接着，卡米拉打开书柜最下一层，拿出魔法杖，用风魔法把所有纸屑吹进书柜里。

做完这一切，卡米拉才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后，以平时属于贵族的仪表走到门前，扭转门把。

穿着亮蓝色礼裙，有着一头白色长发的伊丝正站在门外，还是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

卡米拉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对不起，姐姐大人，让您等了这么久。」

「没有没有，我才是，这么晚了还来叫卡米拉，如果知道卡米拉在睡觉的话，就不来打扰了。」

心中流过一股暖意，卡米拉脸上的紧张神色缓和了许多，如果是以前，自己一定什么都感觉不到吧，但现在却知道，这是名为关心的感情。

「是我让姐姐大人提醒我，怎么会是姐姐大人的过错，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呢。」

「啊啊，明天上午就是交换人质的日子了。」

从伊丝脸上捕捉到一丝焦急，从很早以前开始，卡米拉就察觉到自己的姐姐在为什么而烦恼，但伊丝从来没说过，所以卡米拉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在焦急。

几乎下意识的，卡米拉一边带上房门一边问。

「姐姐大人有心事吗？」

「只是在想以后的事情，嘛，时间已经到今天，就算说出来也无所谓，人质交换结束以后，我想继续待在人类世界。」

「待在人类世界？为什么？」

「呃……这个暂时保密，以后会告诉卡米拉，另外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

「是。」

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卡米拉内心闪过一丝喜悦，之前困扰她的矛盾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说之前卡米拉内心布满阴云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晴空万里。

「准备好了的话就走吧。」

「嗯。」

「『高阶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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