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坏死（下）

回到宅邸，伊丝让下人把热水端上来以后，便迅速驱散了她们，现在两人正待在卡米拉的房间。

失神的坐在床上，卡米拉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

自己违背了姐姐的命令。

虽然早想到会有这一天，但自己从未想过竟来的这么快。

明明姐姐在最后说了住手，自己却还是因为愤怒斩杀了阿瑟夫。

违背命令就会意味着失去价值，而失去价值就会被遗弃，重新回到流落街头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不，这些已经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自己将被姐姐遗弃，这是比没有命令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如果说过去的卡米拉还抱有一丝侥幸，那么杀死阿瑟夫就彻底将她抱有的一丝侥幸粉碎，她可以肯定，自己已经不再是听话的人偶，而是一个会被情绪控制的、没有价值的不合格的人偶。

除此之外更令卡米拉动摇的是，她明明有机会在阿瑟夫扑向伊丝的一瞬推开伊丝，但身体却因为恐惧而没能动起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合格，而是彻彻底底的废品，无法在关键时刻起作用，连保护伊丝都做不到。

就像那些被撕碎的纸片一样，现在的卡米拉只感到深深的无力，只能任由环境宰割。

直到一个温热的柔软物戳在她脸上。

「啊……」

失神的双眼终于恢复神采，她生涩的转过头。

是不论何时都散发着宽恕光芒的吸血鬼，同时也是自己无法离开的姐姐。

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卡米拉哽咽着低下头。

「……对不起，姐姐大人。」

「是指阿瑟夫么？没什么对不起的。」

「我……杀死了他。」

「嗯——」伊丝露出了明显的思索神色，如同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卡米拉屏住呼吸，她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不会为了杀人而生出后悔与害怕的情绪，她只是在为违背了伊丝的命令而不安，「……毕竟是阿瑟夫先动的手，用这个世界的法律，就算卡米拉不那么做，阿瑟夫最后也还是会被斩首，所以我不会责怪你。」

「可您已经说了住手，我违背了您的命令。」

十分焦急的，卡米拉迫切的说，但伊丝只是叹了口气。

「我说过的吧，我希望卡米拉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的活下去，不遵守我的命令也没问题，即便杀人这件事对我而言不能接受。」

这是宽恕了我吗？不，其实是在安慰我？

卡米拉无法从伊丝复杂的表情上读出什么，她只能肯定，伊丝并没有责怪她，但正因为这种宽恕，才更加令卡米拉无法接受——她无法认同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在关键时刻没有推开伊丝。

诚然，阿瑟夫才是事情发生的最终原因，可同样的，因为胆怯而没能保护伊丝的她又是什么？姑且不说人偶，就算是距离感更远的护卫，也都谈不上。

也许不需要等到伊丝说出驱逐自己那的一天，自己就会因为羞愧而主动离开吧。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待在姐姐身边，得到姐姐的宽恕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奢望现在的时光能更久一些。

怀揣着极为微小的希望，卡米拉咬着嘴唇迟疑的问。

「我想知道……杀死阿瑟夫会给您带来困扰吗？」

伊丝将沾满了血渍的毛巾放回水盆，抬起头，视线瞥向天花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困扰……如果说没有那一定是在说谎，毕竟阿瑟夫最后说了些不明不白的话，似乎和恶魔有联系，不过就算是有联系，也一定是不那么牢靠的关系吧，不然也不会安排刺杀这种必定会死的任务，所以卡米拉不用在意。」

『不太困扰』并不代表完全不困扰，换言之就是自己制造了麻烦，变成了障碍。

卡米拉内心一沉，就像深陷泥泽的人在死亡前总是会拼命挣扎，争取抓到些可以拯救自己的藤蔓一样，卡米拉在沉默了半天后，说出了最后的请求。

「姐姐大人，我想成为您的眷属。」

「眷属？昨天就想问卡米拉，眷属是什么？」

「眷属是您的仆人，只要离开您血液就会枯死的仆役，也是黑暗的化身。」

「意思是卡米拉不仅会变成无法见到阳光的吸血鬼，同时还终生受到我束缚？」

正因为终生受到您束缚，所以才说想要成为眷属。

不——

或许已经没有资格奢求成为眷属了。

之前的胆怯到现在都还留在卡米拉内心，卡米拉双手紧紧攥在身前，沉重的心理压力令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沉默着不再说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让卡米拉成为我的眷属，我的目的是让卡米拉自由的生活下去，如果把卡米拉变成眷属，不是和愿望相悖了吗？」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伊丝静默的为卡米拉擦拭掉脸上的污秽，而卡米拉就像是变成了雕塑般，如果不是眼睛偶尔会眨动的话，伊丝甚至以为卡米拉已经睡着了。

现在的卡米拉确实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伊丝一直在等待卡米拉将问题说出来，而这就是伊丝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的原因。

一直到冒着热气的热水变冷，两人就这么默契的保持着安静。

今天不会有结果么……

最后看了一眼卡米拉的侧脸，伊丝拧干毛巾，走向房门。

「我先回去了，卡米拉如果有问题就来找我。」

「等等，姐姐……大人……」

不知为何，伊丝总觉得卡米拉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艰涩，似乎说出姐姐大人几个字令她极为不耻一样。

「怎么了？」

「我想我已经不再是听从命令的人偶了……」

「就这样吗？卡米拉只是遵从自己意愿行事，不再是人偶应该值得庆幸。」

「……我无法认同。」

事实是，正因为自己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单纯的人偶，所以自己才总是做一些命令外的事情，甚至像今天这样，直接违背命令，以至于给伊丝增加麻烦。

「这不是需要纠结的事情吧？」

「不……」就像是在做出生与死的抉择般，卡米拉的表情突然变得凄凉，「我想离开这里，我已经不再是可以完成姐姐大人命令的人偶了，主人不需要不听从命令的人偶。」

伊丝的动作瞬间僵住，她放下水盆，径直转身。

「为什么卡米拉一定要纠结在人偶上？虽然我没有说过，但至今为止的行动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我希望卡米拉成为人类，拥有自己感情的人类。」

「那是姐姐大人的愿望。」即便卡米拉露出了明显的动摇神色，但内心对人偶的执念依旧战胜了伊丝的一面之词，就像是害怕继续留在这里会令她反悔刚刚作出的决定般，卡米拉开始收拾衣物，「如果我的离开是遵循我意愿的想法，姐姐大人不会阻拦我，不是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卡米拉并不畏惧死亡，在做出离开的决定前，她曾想过以死亡结束自己，但她和之前一样，她害怕了，死亡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伊丝，而就这么走掉，或许还能在未来的哪一天重逢，她既恐惧自己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人偶，会不断给伊丝增加麻烦的现实，又希望可以再次见到伊丝。

只有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卡米拉说完最后那句话后，伊丝便找不到任何挽留卡米拉的话语，确实，她曾无数次的强调，如果卡米拉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去，她不会挽留，但当这件事真正发生，并且还是以悲剧收场的时候，她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有余裕。

没有花太长时间，卡米拉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随时都可以出发，即便是在夜晚，守卫宅邸的圣骑士也绝不会阻拦她。

死一样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卡米拉将行礼背在背上，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卡米拉的伊丝才开口。

「真的要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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