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镜

剑宫清冷，夜色寂静。

深山老林、夜深人静、孤身一人、窗外魅影……

这是完全标准的鬼故事开头，房间中不断摇曳的昏黄烛火，和窗外偶尔吹进来的幽幽冷风也是更加渲染了这种阴森氛围。

叶泠然甚至有些怀疑，再过一会儿房间里的灯会不会突然熄灭，然后音乐起，后颈皮的地方有谁在吹冷风，他颤颤巍巍地回头，看到一张蜡黄的方脸，冷笑着对他说叶泠然我们去捉水母吧。

但好在叶泠然并不会为人间界的那些鬼怪小说所影响，况且清宁道地处内陆，离海甚远。叶泠然没有多想，只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有些迟疑地看向窗外。

外面当然空无一人，只有种在墙边的几根竹子被风吹着晃动，竹影落在窗沿上，有几分森然的意味。

叶泠然皱着眉，有些迟疑，刚才那道红色身影虽然只是在眼底余光之中一闪而过，叶泠然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人过去，但他心里有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让他追上去。

叶泠然定定地看着窗外，并没有过多的犹豫，数秒之后他便“啪”地一声把手中笔按在桌上，也顾不得披上外套，只着单衣猛地便冲了出去。

屋外虽说天气晴朗，但毕竟已经隆冬深夜，再加上是在山顶，从温暖的房间里冲出，被风一吹，叶泠然顿时禁不住浑身一个哆嗦。

但叶泠然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把身上衣服裹紧些，四下左右看了看。

月光并不明亮，照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整片剑宫，无论近处远处都十分安静，楼阁间的灯火也早已熄灭，至于人影什么的却是完全不存在。

“我看错了不成……”叶泠然一手摸着下巴小声嘀咕着，他像是不信邪一般往屋外走了几步，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却也没有看见有人。

“该不会真的眼花了吧……”叶泠然有些迟疑地挠了挠头，在确定没人之后他打算先回屋里去，“不过也是，大晚上的哪还会有人不睡觉……呃……”

叶泠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还未说完的话被完全堵了回去，他猛地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视线前方，在远处的亭台楼阁之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不断地朝着剑宫更深处走去。

这下叶泠然可以确定自己没看错，那道身影正安静地沿着自己的路线行走，看背影和穿着应该是个女孩，当然不排除女装大佬穿裙子的嫌疑，但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叶泠然看着远处单手持剑、一身红衣的少女，他很罕见地在发愣，心跳像是漏了一拍，紧接着却又像是打鼓般的剧烈跳动，喉咙突然有些干，叶泠然有些费力地咽了口唾沫。

很像，真的很像，很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女孩……

叶泠然曾经身为剑仙，被认为是剑道魁首，更是开创了太白剑宗这等庞然大物。然而在他闭关之前的那些岁月里，他却几乎一直都是孑然一身，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有个喜欢红衣的女孩却是个例外，那个丫头是他的徒弟，是叶泠然在步入圣者境的那天偶尔在路上捡到剑道天才，在他孤独修剑的那些年里，陪着叶泠然的，从来都只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那孩子是个孤儿，她没有名字，叶泠然给了她一个名字，单独一个字，镜，镜子的镜，叶泠然那天遇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拿了面镜子。

会是那丫头吗？可按瑜子兮的说法，她不应该早就离开剑宫了吗，为什么会又回来……

叶泠然心里突然乱了起来，这是很罕见的事情，他修剑数百年，剑心一片清明，本不会为外界的事所困扰，但此时在见到疑似镜的少女之后，叶泠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但时间并没有给叶泠然过多思考的机会，那道未知的红色身影走得很快，再加上黑夜中视线不清晰，很快那人的身影便模糊起来，一晃一晃地看得不真切。

叶泠然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刻便追了上去，那人身形一闪，便转入到楼阁亭台之间。

一场无人知晓的追逐在偌大的剑宫之中展开，那道身影走得很快，在黑夜之中犹如鬼魅，叶泠然境界不足，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堪堪追赶上她的步伐。

高大的建筑之间视野昏暗，叶泠然看不真切，那身影便常常跟丢。但那人却像是刻意引诱叶泠然跟上去一样，每每跟丢之后，不消片刻却又出现在另外一侧，让叶泠然重新又追上去。

两人之间的追逐持续了十多分钟，叶泠然一直远远跟着，却始终无法靠近，这让他心里有些恼火。而那身影在剑宫中转了一圈之后却是从正殿那边离开剑宫范围，沿着山道悠悠的向前山山崖那边去。

叶泠然跑得急了，此时微微喘着气，他盯着前方那道可望不可即的身影，咬了咬牙，再次追了上去。

寂静的山道上空荡荡的，偶尔会有风从更远的北方吹来，把山道两侧的针叶林或者还残留着些树叶的干枯老树吹得“簌簌”作响。

树木杂乱的枝桠横在叶泠然的头顶，月光很难穿过枝叶缝隙照下来，山道上便一片昏暗，坑坑洼洼的山道并不好走，但前方那道红色身影却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叶泠然对这路很熟悉，这是条死路，路的尽头是一道山崖，天气晴朗月光明亮的时候，从山崖那里可以眺望到远处的归宁城。

叶泠然再次把那身影给跟丢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山道，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块，有些烦闷，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缓了下来。

前方有一片密林遮挡视线，刚才那少女就是钻入了树林之中，然后就在叶泠然眼前消失。

叶泠然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像是灌了胶一般难受，他强撑着继续向前追去，一头闯入密林之中。

说是密林，但不过只有十多米的距离，穿过树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陡峭的悬崖。

面前的景象极为开阔，除了天光，几乎没有任何能阻挡视线的存在，远方的归宁城也能看到，巨大的轮廓以及内部隐隐的灯火，都看得一清二楚。

红衣也被叶泠然看见，她正站在山崖的边上，踩在一块凸出悬崖的石头上，裙摆被风拉得很高。她背对着叶泠然，双臂大大地舒展开，感受着被风拥抱全身的清爽。

叶泠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闭着眼睛的，就像是当年站在船头的那谁谁，等待着自己的情人从后面拥抱过来。

但叶泠然或许不是她要等的人，他只默默地看着眼前少女美好而窈窕的背影曲线，指尖不可察觉地不住颤抖着，心里却渐渐地平静下来。

因为少女转过了身来。

一张熟悉的脸，五百年前他闭关前看到少女的最后一眼是这样，五百年后，她还没有变。

她静静地看着叶泠然，面无表情，眼神清冷，她没有认出眼前的人，她曾经最尊敬的师傅大人。

“你……为什么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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