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音（上）

1.

“你，听得到我吗？”

——

——

——听得到

想尽全力去回答这个空灵清澈的男性声音，却总是无法在这一片漆黑中找到自己，听到自己，摸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无用却强烈的意识来思考。

“你，能听到吗？”

——又来了

虽然比刚刚的声音强度弱了些，但还是能从这特殊的音色听出来，两次声音出自同一处，是同一个发声点，是同一个人。

——

——我听得到

声音消失了。

——如果

——如果这是海洋……

——如果这是海洋，请给我一个广阔的空间；如果这是天空，请给我一点光亮；如果这是陆地，请让我不再漂浮……

依旧封闭，黑暗，有漂浮感。

——请一定

——一定要将我的回答

——传达到啊。

向这个黑暗妥协。

这个想法刚刚从意识深处闪过，一股强烈的坠落感袭涌全身，还未等恐惧之余，一道刺目的白光笼住双眼，将意识拉回现实。

随着身体的一阵轻微抖动，猛地睁开眼睛。醒来后灌入耳膜的第一道声音便是房间外的敲门声。

“可布！快，快起床啦！咳咳……”

随着老成的声音从床上缓缓坐起，靠到床头上。眯着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被被子裹住的身体，切身体会到了久违的现实感。

原来…这是梦吗……

她叹了口气。

好吧，虽然很可惜这是梦……但总是不能因为“迷恋梦境”这种理由就让自己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迟到……新学期……第一……呼……

直到间隔十秒钟的第二次敲门声响起。

“duangduangduang！”

“啊！”

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粉色系可爱风的从来没响过的闹钟。

啊！！第一天啊！！要迟到啦！！

她迅速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飘飘若仙地飞到门口，打开门，冲到洒满阳光的洗手间。

“哎哟……”

当然也没注意到自己差点撞到门口的老人。

往常的学校到校时间是早上七点二十，而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自然也要早一些。只不过，现在的六点五十想要赶上七点的到校……恐怕，会有些困难。

“可布……早餐我给你放在……”

啊啊啊要迟到啦！！！

这么想着，冲出洗手间。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唔……”

当然又没注意到又差点撞到老人。

啊衣服衣服在哪呀！！卧室——！！

每到开学的第一天，就是这样。之前四次没有一次不迟到，被老师叹着气罚到走廊……但只被罚了三次，至于二年级上学期那次为什么没有被罚……谁也记不清了。

穿好校服的小裙子，便像飞舞的鲜花似的，背着刚刚装好的书包，往门口快步走去。

“可布，桌上是早餐……”

“知道啦爷爷！我出门啦！”用可爱的声音将回应老人的话喊出，左手拿着作为早餐的三明治，右臂夹着本她最喜欢的小说，拖着令人羡慕的长发，打开门，大步迈出。与此同时，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什么东西，便保持着左脚踏在门外，右脚停在屋内的姿势，愣在了门口。

爷爷看到，站在屋里问着：“怎么了可布，为什么不走啊？”

唔……

她将身子留在原地，缓缓转过头。

“爷爷……”

“嗯？”

“已经……七点了……”

阳光通过门缝洒进屋内，将地毯染成了鲜艳的颜色。门外的树上，有只蝉在不停地用膜振发着声，像是在竭力告知着人们夏天还未逝去，像是在证明着时间，并没有静止……

“……”

“……”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2.

“可布，你又在开学第一天迟到了啊……”站在讲台上的高中教师将头转向门口，注视着这位伫立在门外，羞红了脸的高三新生。

一动都不敢动，等待着老师的惩罚。

自己身上聚集着全班同学各种各样的眼光，只要稍有不慎，即使是一个小动作，都会被他们发现。虽然被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在她看来，这些小细节似乎会演变成同学们在背后嘲笑她的把柄——但其实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

老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想她缓缓举起左臂。

“可布同学……”

她的身体轻微颤动。显然被老师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到，接下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就完美诠释了这一点。

“你……”

“知道了老师！我现在就去走廊罚站！谢谢老师宽宏大量没有追究我的过失下次我一定不迟到！！”说出这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随后便光速般从门口消失了。

——你还是回座吧……

老师终究没能将这句话说出，看到她消失在门口的动作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无奈地将左臂放下来。

“唉……”转过身，面向同学们，“那么我们现在继续开学仪式……”

站在走廊的她当然没有看见老师是这些举动，反而像是一块巨石从身上挪走了般放松似的闭起双眼，长吸一口气，吐出。

啊太好了，终于在老师没问理由的情况下就逃脱了……等下……糟了……

刚刚想放松，却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双手捧着刚刚在右臂夹着的那本书，刚想像没有迟到一样光明正大的在被处罚期间读起来时……

没带眼镜……

这是个惨痛的事实。

虽然这本厚达567页的《幽灵》她已经读了不下二十遍，但还是爱不释手。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本书，在哪发现的这本书，以及为什么会读这本书，总之她总是将它随时带在身边。虽然书本已被翻阅数百次，但却不见一丝老旧的痕迹，像是新书一样。

一定是我保存的好啦。

她仔细地抚摸着即使看不清也能想的起来的有着极为舒适手感的书皮，莫名感慨着。

说起来，这本书的作者……我好想知道是谁啊……

想必对她来说，这本书唯一的缺点，就是并没有注明作者的姓名吧，很遗憾。

“喂？”

脑内突然响过一道男性的声音。使她疑惑了一瞬，但随后便随随便便地确定下来。

是幻觉吧。

这样想着。直到…

“你，听得到我吗”

直到那个男性声音再次响起。

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那是个使人聆听后便能马上联想到流淌在森林深处中涓涓小溪的声音。细腻，温柔，清澈，空灵且神秘。

排除自己背后的墙内有人和面前有隐形人的可能，她转头向左边径直通向校门的长筒型无人走廊看了看，又转过去向右边通往楼上的楼梯瞧了瞧。确定都没有人后显得有些疑惑却没有丝毫害怕的问着。

“能听得到。”

这样悄悄地，以同样的口吻尝试回答着。

即使身后自己班级的门是关闭着的也不敢大声喊出来——这是肯定的吧。

这个声音…好像在昨晚的梦中……

“我在天台，你，能来找我吗？”

听到过！

声音回复了！就是说，他，声音的发出者，收到了这个女孩的回复，让她不像在梦中一样迷茫。

是的！就是这个熟悉的男性声音！

他的回复使她下意识地掐了自己的脸，在感受到真实的痛感后，便更加坚信自己身处于现实却经历着梦中事件的事实。

这真的不是梦吗？

“我……我现在就上去找你！”

虽然有些顾虑，但马上被她丢在脑后，随后用喊声再次回应着。她已经不再顾及响度的大小是否会被身后或旁班的人听到。很激动，很惊喜，很好奇。三种相似的心情充斥着她的大脑，蔓延到她的全身，使她像是在梦境中无视校园内的规定，忘掉正在被惩罚的事实，连书包都不放下，扭头往楼梯的方向飞奔过去。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如同清澈溪流般的温柔声音。

二楼！

“那，我就在这……”

三楼！

“等着你。”

四楼！

即使身体很快就被毫无预兆的剧烈运动累得不堪入目，但她像是完全没有在意一样，继续向着八楼——这个教学楼的天台攀爬。

五楼！

因为那里，

六楼！

有个声音，

七楼！

一直在等待着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孩啊！

八楼！

她借着命运的指引力，一口气把通往天台的大门推开。阳光从门缝中透过，将她走过的路洒上金黄色的染料。她的黑发被迎面的风吹气，夹杂着光的风儿，使长发更加耀眼，更加夺目。

她被眼前这宛如诗画般的美景震撼，保持着与早上刚刚出门一样的姿势愣在那。但这次她并没有低头看向手腕上的表，而是瞪大眼睛笔直地注视着前方——那个被阳光贯穿身体的男孩子。

梦境。

这个单词在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她不再愣着，将右脚缓缓踏出。像是不忍心破坏这般美景一样，不自觉地被它吸引，小心翼翼地朝着对面背对着自己，坐在楼顶边缘的男孩子走去。

——楼顶边缘。

那是个仅仅看到就会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位置。但却无法在这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身上感受到一丝恐惧或害怕之类的情绪，悠闲的坐在那，任凭清风吹打着他的头发。

“呦。”

他的声音使这个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从天台门走出，甚至已经有了一段距离的女孩子回归意识，尴尬地站在他和天台门的中间位置，害羞地笑了笑，并准备说话似的咳了两声，抬起右手左右摇摆着。

“y……呦！……那个……那个指引我的声音…是你吗？”

站在比较近的距离观察，他坐着的边缘石板将光线完美地反射。他的身体，似乎……

男孩将头缓缓转过，面向她的侧颜眯着双眼，露出纯洁无暇的笑容。光线无情地贯穿他的酒窝，汇聚在她的脚下，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一直，都是我哦。”

这样回答着。

似乎……

是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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