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魇：是否神圣，是否珍贵（Ⅰ）

那是……火焰?

意识和身体的链接薄弱到了极点，米连用尽了整个大脑的感知力，才勉强找到了某处让腿脚动起来的神经。

四周是纯粹的黑暗，或者说虚无，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对于自己在这种地方能够行走产生什么疑问，只是下意识地朝着视野尽头唯一的一团光亮挪动。

他渐渐靠近，那团跳动着的火焰却没有渐渐清晰，仍然笼罩在模糊的虚影里，只能看见猩红色的轮廓疯狂地颤抖着。

但他也只能继续靠近……靠近……

下一秒，视野骤然打亮，火焰像是决堤般四溢开来，在混沌的人脑能够反应过来之前，米连就置身在了无垠的火场之中。火焰像液体一样充斥着空间，头顶，脚下，四周……火风交错着翻卷穿梭，带起犹如地狱犬的磨牙声的恐怖声响。

但他还是没有任何身处其中的感觉，只有双眼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而本能地收窄……视野还在泛亮，从火焰的猩红到刺眼的白金色，再到一片淹没一切的白光在眼前爆开——

像是有针扎进了脑子，米连的意识在一瞬间清醒过来，看见白色的光幕里出现了一个破碎的黑影，朝着自己回眸……面孔模糊不清，但五官的表情，却赫然是阴森的冷笑！

白光倏而消退，耳畔传来节奏分明的“笃笃”声。

“少爷……”

“所以您真的要打扰少爷休息吗?”

“可是……现在是上午九点了，马上会来不及回营地……”

“那您需要我去找列舍尔侯爵拿钥匙吗?”

听到这里米连完全清醒了，这里是浮岛要塞“风之王女弗蕾莎”上的房间，海上的晨光正从高高的窗口斜射进来。自己昨天晚上懒得骑马赶夜路回营地，于是接受了侯爵的邀请下榻要塞，而外面的是依娜·洛菲和慕琳·斯廷两位小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总是睡过头却是他一个独特的缺点。

“我是米连·修伯茨，”他赶快朝门外喊道，以免她们真的拿钥匙进来，“我马上就好。”

占星师以老师的身份赠予他的两样东西摆在床头。一本褐色羊皮封面的札记，一块剔透的无色晶石。以他的好奇心，那本札记昨晚就翻了个遍，结果发现厚厚的一本里，纸页已经泛黄，上面却没有半个字，整个本子完全是空的。而且奇怪的是作为一本札记，它的页面却不是便于书写的线版，而是像画册一样用花边沿着页边打了个边框，中间一片空白。

也许有什么秘密……不，当然有一些秘密在里面，但至少他昨晚没能发现任何端倪。于是在把它装起来之前，他又顺手翻开了一页。

下一秒，原本的眨眼动作都戛然而止了。

是刚刚让米连惊出一身冷汗的噩梦，无垠的业火，其中一张模糊的冷笑面孔……这个画面被用黑色墨水清晰地勾勒在札记的第一页，就算是米连亲自去画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神似。

一本记录梦境的札记?但是泽尔多·星织没有理由把这种东西当做占星学手稿送给他。

米连扶了扶额头，把本子揣进口袋里，至少他现在一刻都不想再看到那个画面。房间里附带有盥洗室，想来是要塞上相当高级的房间。简单整理了一下之后米连踏出房门，慕琳已经先行离开了，门口只剩下一个纤细的白裙女孩，微微低着头朝他保持恭敬的动作。

“我来带您下去。”她说。

“昨晚您去哪了?”米连问，“如果您乱跑，出了什么事会让我很苦恼，比如被默西尔发现并且引来不少麻烦。”

“我遇见了一些第斯坦堡的熟人，”依娜说，“自作主张离开了一下，请您原谅。”

“那是谁?”米连意识到这是个核实她身份的好机会，“也许您可以得到他的帮助。”

依娜说了一个人名，“和家父有过生意往来，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在错综复杂的回廊和楼道之间绕了十分钟之后，依娜打开了面前的门。一间简单却不失气派的餐厅，高档的木桌摆得整整齐齐，阳光的角度刚好能照满整个屋子。

“早上好，修伯茨先生。”弗利斯侯爵拄着金手杖等在里面，慕琳正坐在后面的餐桌里一口一口咬着面包。

“对您的打扰，深表歉意。”米连站到窗口，闭上眼开始做晨祷。

“没想到您还真的是个神职者。”侯爵挠了挠脑袋，“您不会介意我稍微忽视一点对神祗的虔诚吧。”

两分钟后，米连结束了祷告，“在神学院养成的习惯……事实上很少有教士会和您这样的科学家介意宗教问题。”

“科学家?您过誉了。”侯爵转身，“诶，斯廷小姐，您吃太多面包了。”

“啊?”慕琳急忙停下动作，一时语塞。

“我的意思是，莫非您看不上我的奶酪和肉排，”侯爵忍着笑说，“从本地的牧场酿造的鲜乳酪，我觉得至少比只吃面包要强一些。”

慕琳被他揶揄得相当局促，低头却看见米连一手把放着乳酪和肉排的餐盘推到她面前:“既然是侯爵先生的推荐，不如试试。”

慕琳红着脸接了过去。米连回头时，却有另一个餐盘端到了他面前。

“少爷请用。”依娜弯腰到米连身前，把餐盘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一种清冷的香气似乎从她身上隐隐散出来。

“可以了，出去吧。”米连装出少爷的口气，不想让她过多地出现在外人的视线下。

依娜诺诺而退，出门时，弗利斯侯爵往她瞥了一眼，手杖开始在手里打转。

————————————————————

“您也要去营地?”米连走在浮岛要塞的甲板上。金色的热带阳光从背后的东方遍洒而下，海鸥在空中盘旋，这片海域连同其中的钢铁浮岛洋溢着热烈的美，像是一处度假胜地。事实上在和平时期这里的确是热带景区，只不过现在随时有沦为战场的危险。

“是啊，我得和元帅商量弗蕾莎的参战事宜，”侯爵说着指向要塞的后方，“那边才是她的正面，已经没时间带您去看看了。那边搭载了一整套‘风蛇’火炮阵列，采用您无法想象的炮膛和击发结构，射程是现役滑膛炮的一倍，虽然维护成本要更高……”侯爵说着拿手杖敲了敲地面，“但是战场又不是女士们的购物中心，难道武器还要考虑性价比吗?！”

“……您别激动，”米连说，“也许邦联上头只是不太满意您的性格。”

“唔，我相信只有最昂贵的武装才能满足我的理想，”侯爵仰脸说，“那就是击沉南新月港。”

“击沉……南新月港?”米连大跌眼镜，南新月港是汐门帝国的帝都，除了大陆之外，那是漂浮在海面之上的最大存在，面积超过任何一个天然岛屿……有幸去过的人，无不以为那是一个建立在奇迹般的钢铁底座上的国家，“您这个理想很不错，全大陆的人都会支持您的……只是我想不太容易。”

“哈哈，我不会把容易的事当做理想。”侯爵回头朝他眨了一下左眼，加快朝岸上走去。

“不过我还有个更现实的话题，”侯爵忽然小声说，“您那个漂亮的女仆……是什么人?”

“您什么意思?”米连倒是吃了一惊，但还不至于慌张，“您也想有一个吗?”

“我在上流社会混得不比您差，”侯爵微笑，“我看得出她绝不是个下人……是您的情妇吗?”

米连差点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您知道，我是个神职人员，是不被允许拥有情妇的。”

“所以才要让她伪装起来啊，嗯?”

米连被这无懈可击的逻辑逼得哑口无言。确实，依娜在每一件事上都做的和一个女仆毫无二致，但她身上那股公主似的气息，却逃不过弗利斯侯爵的眼睛。

“侯爵，以拉依特神的名义起誓，她不是我的情妇，”米连小声说，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一段距离的慕琳，“如果您愿意听，现在也不是时候……等到营地再说吧。”

“明白。”侯爵比了个“收到”的手势，继续朝前走去。

————————————————————

“登陆日提前了?”

“没错，元帅和远征军主力已经朝铁角军港去了，两天后我们会在千藤岛的北岸登陆。”等在指挥部里的是卡洛斯少校，“元帅下午就会从军港回来，您也许得稍等一下。”

“明白了，我等着他。”侯爵耸了耸肩，“我就暂且去修伯茨先生的营地呆到下午吧。”

“修伯茨先生……”少校皱了皱眉头。

“怎么，您还是不喜欢那位日冕城副主教吗?”弗利斯侯爵问。

“不……我只是不太认同他的作风，”少校叹了口气，“他有那么好的出身，却看上去没有任何理想和愿望；而我这样出身卑微的人，却偏偏想要出人头地……觉得不平衡罢了。”

“会这么想，对您来说绝对是好事，”侯爵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你们可以互补一下。您是英武的西境人，而他属于以文绉绉出名的埃普若人，总要相互理解的。”

“可能吧。他现在应该在参赞官总部里和那群来混日子的贵族在一起，您可以去那里找他。”少校说，“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甘于和他们混在一起。”

“是啊，毕竟昨晚只有他一个人看出了泽尔多的小把戏，”侯爵转身准备离开，“背后议论人可不太好，我要走了。今天是我一年来第二次上岸，第一次是昨天……希望别给我来什么怪事才好。”

————————————————————

征服者手札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