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①

明理收到陈蓉死讯是在平安夜那天晚上。

天空下着夹雪的小雨，这突如其来的雪雨将这座原本沉浸在节日欢乐里的城市打乱。这样阴冷的天气，即使雨不算大，却依然让人很讨厌——这种冷是寒气直接刺入骨髓的冷。

正值晚间下班的高峰，街道上除了拥挤的车辆，就是拥挤的人群，大家显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明理小心翼翼地将那米白色的斜挎包藏到厚厚的羽绒服里，趁着人行道上绿灯亮起，随人群跑动起来。她并不是怕包淋湿，而是因为这包是陈蓉前几天给她寄过来的圣诞礼物礼物。

即使不在同一个城市，她们的感情依然缠在一起。

街道上绚烂的霓虹灯将水泥地板上的雨水染成了彩色，偶尔几个调皮的小孩会用力地在水泊里踩上一脚，溅起的水花慌乱地向四处扩散，不过很快又会汇聚成新的水泊。

‘咯噔’一声，明理停在原地，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走，她的心有些隐隐的刺痛，不过身旁不断催促的喇叭声容不得她多想，她只能快速收起情绪，跑到马路对面，只是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回到家的时候明理已经淋湿了，准确地来说只有头发淋湿了。

玻璃窗外的雨开始越下越大，硕大的雨珠用力地敲打着窗户，似乎是在肆意地宣泄着内心的悲痛。人行道上的行人开始渐渐减少，除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世界好像开始安静起来了。

简单的洗浴过后，明理无力地躺在床上，连续几天的加班让她疲惫不堪，舒适的被窝让她的眼皮有些沉重。

“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回到手牵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明理吓了一跳，脑海里的瞌睡虫吓跑了大半，是陈蓉的电话。

明理有些摸不透，明天就要见面了，这丫头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干嘛？更何况陈蓉从不喜欢打电话，平时不管是发牢骚，或者是找她聊天都是直接在QQ上跟她说，明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电话那头陈蓉出了什么事。

她忐忑地滑下接听键，预料中陈蓉调皮的声音没有传来，而是一道冰冷的男性声音。

“喂，你是顾明理小姐么？这个手机的主人刚才出车祸了，现在在Z市的人民医院，肇事司机逃逸了，我从她包里找到的手机，我看到你在她亲人的分组里，就想着通知你一声，情况很危及，请你尽快赶来，病人很虚弱，抢救可能有些难度，医院需要病人家属签字......”

后面的话明理没有再听到，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湿热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上滑落，掉到地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不，这一定是陈蓉的恶作剧，这丫头平时就喜欢吓唬自己，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明理虽是这么安慰自己，却已经慌乱着将衣服穿上，只捡了手机，连拖鞋都来不及换，就跑出家门。

脱离了暖气，明理在雨中瑟瑟发抖，虽是撑着伞，冰冷的雨水却将她露出的脚伤的体无完肤。

她奔跑在马路边，不断地招手，但是过往的车辆似乎没看到她似的，加速着从她身边冲过，激起的水花愚弄地打在她身上。雨越下越大，滴滴答答的雨声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弱小跟狼狈，她的脚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就像一具失了魂的尸体，只会不断地朝着过往的车辆招手。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商铺前面的音箱里不断唱着圣诞欢歌，在这嘈杂的天气里，这个节日的气氛似乎没有被影响。

终于，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她拖着僵硬的脚坐到车上，还不待师傅开口，她就将目的地喊出。

“师傅，去Z市的人民医院，我最重要的人出车祸了，快点......多少钱都没关系，求你了.....”

也许是女孩狼狈、痛苦、无助而又哽咽的声音打动他了，长达两百公里的路程他居然愿意跑。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很柔软的地方，那里装着对这个世界满满的善意。

车内的暖气越开越大，出租车司机显然是怕她冷着，可是，尽管出租车司机已经热得冒汗，明理冰冷的心，却没有一点恒温。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他融进了你的生命，带给你温暖、希望，她/他就是你漫长的黑夜里照进来的一抹白月光。

而对于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明理来说，陈蓉就是支撑她活到现在得那抹白月光，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绚丽的霓虹灯被远远被甩在后面，直到变成一个个光点，逐渐被这黑夜吞没。明理就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呆泻地看着窗外，仿佛是一具只会流泪的尸体，她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电话里的那句话“......情况很危及，病人很虚弱，抢救可能有些难度.......”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见陈蓉，就算这是她的恶作剧也好，她都一定要见到她。

凌晨两点五十分，明理终于到了医院。

她不顾他人怪异的目光，颤抖着跑到前台，她的脚、手、以及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可她却一点知觉也没有。

“三个小时前车祸送来的女孩在哪里......”

“嗯...我看看....在三楼手术室，小姐你需不需要.......哎！”

前台的护士看着跑远的明理，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地叫来旁边的护士，“小吴，刚才那位小姐你跟过去看看，我看她那样，有些不放心......”

三楼病房外，只有一个值班的护士等在那里，看到明理连忙过来，先是将她扶着坐下，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说的什么明理听不太清楚，大概是问她是陈蓉的什么人，还有就是因为肇事司机逃逸，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叮——”

手术室的灯暗下，明理紧张地站起，却在看到医生摇着头叹息时，终于扛不住，两眼一黑。

②

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大概是G市的阳光福利院吧。

5岁的明理在警察的带领下，万分不情愿地办理了手续，当那涂着绿皮漆的大铁门缓缓关上时，明理的世界也从此关上了。

福利院其实并不孤独，这里有很多可爱的小孩，还有温柔的志愿者，几乎每天都充满着欢乐，可是，对于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明理来说，大概对于温暖，再也没有什么期盼了吧。（注：明理的父母离婚，双方都嫌明理是个累赘，不肯抚养。）

那时候正是QQ盛行的年代，明理十一岁那年圣诞节，因为好心人捐赠她得到了第一部老牌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外，里面还有一个软件——QQ。那是明理第一次接触网络，也第一次接触QQ这个软件，也因此加了第一个网友‘浅笑’。

正如她的名字，‘浅笑’是一个阳光活泼的小女孩，年纪跟明理相仿，也是G市的，只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网络是个神奇的纽带，能将两个原本毫无关联的人绑在一起。原本暗淡的明理开始有了期待，她总是喜欢盯着手机看，只要‘浅笑’的头像亮起，她就会开心地笑起来，因为再过几秒，对方就会发送“在么”两个字过来。

两人熟悉以后，明理知道了她的名字——陈蓉。从那以后，陈蓉就成了明理第一个朋友，两个人从网络走到现实，陈蓉总是绕了大半个城市来福利院看明理，给予了明理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重视。

十二岁那年，明理得到政府补贴，上了初中，而陈蓉也明理上了同一所中学，那应该是两个人最快乐的三年，正是懵懂的年纪两个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和腻不完的感情。

那时候许嵩的歌正是在盛行的时候，两个人因为一首《灰色头像》喜欢上了那个温暖的大男孩，床头柜，笔记本，贴满了许嵩的海报、照片。

长大以后，两个人分散在两地，但依然阻止不了她们的感情，冰冷的冬夜里，她们总是抱着手机互相取暖。

从校园生活，再到人生理想她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后来她们的QQ里的好友越来越多，彼此却依然是唯一的特别关心。

生活多美好啊。

是陈蓉让明理知道了繁重的学业后，一杯温暖的奶茶就能解决掉所有的烦恼，也是陈蓉让明理学会了如何在各种带着面具的人群里混得如鱼得水，更是陈蓉让明理懂得了生命是多么的绚丽......

可是，为什么连痛苦的失去也要教给她呢？

③

明理做了一个梦，梦里陈蓉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只是她不再像往常一样笑着跟她说话，而是一脸凝重地跟她道别——再见，我最爱的明理，没有我也要一直笑下去哦。

可是，明理最后的一抹光都消失了，她还要怎么笑呢。

手机里，陈蓉的头像已经变成灰色了，就连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容也变得黯淡了，冰冷的黑夜里，就真的只剩下明理一个人了。

可是，明明约好明天一起见面的，不是说好每年的圣诞节都要一起过的么，陈蓉就是个骗子！

——亲爱的陈蓉，请不要走得太远，我怕我会找不到你

这是明理发给陈蓉的最后一条信息，尽管对方的头像不会再亮起，明理知道，她一定看得见。

你灰色头像不会再跳动

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心贴心的交流一页页翻阅 多难过

是什么 坠落 升空

又想起你曾说的陪我到最后

暖色的梦变冰凉的枷锁

如果时光倒流我们又能抓得住什么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生活也好，生命也好，感情也好，总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就好像装着彩灯的圣诞树，也有暗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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