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in

曾经我听说过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能在下一瞬间把过去最重要之物丢进垃圾桶。

曾经我也这样想过，做出这样行为的人，一定是在那个瞬间发现了更重要的未来。

后来我也遇到了这个瞬间，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未来，只是曾经自认为重要的原因消失了而已。

到了那种时候，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世界又有什么运作原理、整个宇宙又何去何从。

当然，这都是无意义的。

机灵一点的人很快就会认识到思考的空泛，进而将人生世界和宇宙都判定为虚无，最后会以“顺其自然”为名放浪形骸。

就像我一样。

在纠结了一个晚上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决定还是暂时把社团的事放一放，先把报名的事给办了再说。然而当我从校车后门下车时，发现筱彻和常恋正靠在站牌边，从两人那抱着胳膊的样子来看，他们显然等了不短的时间。

“……早上好，两位。”我猜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只是我对于CCC猎奇社的办事效率有点惊奇。

“早上？现在已经11点了啊。”筱彻面无表情地纠正我，“你以前都是这个点到学校？从大一就开始翘课可是作死行为。”

“呵，想不到你也会说这么正经的话。”我打了个哈欠，“昨晚玩游戏玩得太投入了，所以有点睡过头了。”

“有吗？昨晚我没看到你在网游里上线。”

“哦，我随便玩了点单机游戏。”随口敷衍的我走了过去，嬉皮笑脸地拍了拍筱彻的肩膀，“话说你是不是正经过头了？那样可就没意思了啊。”

筱彻看了看我，又扭头看了看常恋，后者不咸不淡地接过话茬。

“昨晚秦仁那小子给你发短信了吧？你怎么不回他？”

……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难道说社团联合会的会长是你们社团的影子成员？

“我……”我一时语塞。

“哼~”

那个漂亮女孩笑了起来，脑袋稍稍一偏，茶色的卷发也随之晃了起来，脸上那眯起眼睛的表情与猫与狐狸之类的狡猾动物颇有些相似。

“看来你也不是总能够八面玲珑的嘛~”

“我本来就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啊……”吃瘪了我也没办法，爽快认输好了，不过要说到八面玲珑，显然最符合这个词的应该是单纯心吧。

“是吗？我可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你在大一时期的事情。”常恋双手背后慢慢靠近我，明显要把我耍到底，“三好学生，优秀团员，优秀学生干部，积极入党分子，校级奖学金获得者，各种励志杯模拟比赛的冠亚军，等等等等，哦，甚至还有校内的见义勇为奖。基本上一个学生能拿到荣誉你都在一年之内拿到了，真是有点厉害呢。”

我移开视线笑道：“哪里，比起单纯心还差远了。”

“单纯心还真没你拿的奖项多，她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到夺取学生会长一职上了。”筱彻插话道。

“好吧好吧，人总有爆发冲劲的时候。”我耸了耸肩膀。

“但是到了去年的大二上学期，你一下子就蔫了，摞了一堆挑子，和社团联合会里的一些同学关系也变差了，最后开始整周整周的翘课。”常恋语气一变，将我不久前的黑历史全数抖出，“到现在为止，别说荣誉奖项之类的，就连每学年必需修得的学分都没拿几分。这样下去的话，你是打算来年变我们的学弟吗？”

我勉强自己挤出笑脸：“搞什么啊？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CCC猎奇社原来是个侦探社吗？”

“是秦仁告诉我的。”常恋收起了笑脸，鼓起腮帮，似乎气很不顺，“他昨天看到你和我们混在一起了，所以特地发短信问你情况。结果你根本不回他，导致他打电话来找我死缠烂打，我顺便就问了他关于你的情况啦。说起来你们以前关系相当好嘛？他很是惦记你呢~”

原来是这样……

烟瘾上头，我忍不住从兜里掏出香烟来上一根。这次没人阻止我了，筱彻和常恋在这方面都是挺宽容的人。

“每次一看到你要抽烟，我就知道你打算缩了。”筱彻冷不丁地说出了相当犀利的话。

呸！我要收回刚才的想法。

“……有没有人说过你别老抓人弱点吐槽？唉……”我将淡蓝色烟雾全部吸入肺里，“这个话题我们能放几天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急要找林静，只是和你们说这事而已，现在让我们进行一些日常活动不行吗？比如报个道划个卡什么的，对了，去你们的活动教室玩玩游戏也不错呢，顺便让我把报到的事给办了好吗？”

“哈哈，看看，果然是缩了。”常恋皮笑肉不笑道。

“才不是缩，我这算是拖延症哦！”

“是啊，拖了一个学期了。”筱彻继续吐槽，“普通人遇到什么难事，熬上一学期肯定都忘了，结果你倒是像心血来潮了一样，到如今又要找人了。我真是有点想不通，你怎么能忍上一个学期的？”

“啧，这不是再不找林静就要毕业了吗？”烦躁中，我口风一松，让真话随着香烟吐了出来。

“对了，现在她已经大四下学期了……”筱彻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还不快点行动！”常恋猛推了我一把，露出了和之前印象完全不符的恶狠狠表情，似乎我给她找了很大的麻烦一样。

一到社团联合会的大办公室，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虽然桌椅摆设多少有些变化，贴在白板上的计划表密密麻麻却没一个是我知道的，进进出出的人员里也多了很多我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但怀旧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不管怎么说，这以前也是我奋斗过的战场，我几乎可以将当年大家一起努力的场面重合到眼前的景象上来。

“江沙？？”

一个刚进门的女生认出了我。我看了看她那白净的脸庞和大大的眼睛以及那标志性的宽额头，很快想起了这个女生是谁——她常常担任校内大型活动的主持人，单纯心上学期搞得选举问答活动也是她负责主持的。

“你回来社团联合会了吗？你……和会长打过招呼了吗？”

她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对此我能理解，上学期我几乎是把联合会的工作都丢到下水沟里去了，被联合会里的同学们怨恨也是正常之事。

“啊哈，你猜错了，我并没有打算回来。”我指了指在背后挡住退路的两个人，“我只是被押来当敲门砖的。”

“唔，是吗……”

女生看了看我身后，礼节性地对着筱彻点了点头，可是当她看到常恋时眼神就变了。

“常恋？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不能来吗？”常恋摆出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

“怎么？你也认识她？”我瞟了一眼常恋，又把目光投向那个女生。

“当然认识啊，江沙，你不是也认识吗？”

那女生也摆出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接着她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袖，待我凑近后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她不就是秦仁会长一直朝思暮想的那个青梅竹马吗？”

“哦……卧槽！！”

直到这时，我才弄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常恋就觉得那么熟悉。

我想起来了：秦仁这小子，他的钱包里一直夹着一张女生的照片，那照片上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卷发女！我老早就问过秦仁这照片上的真命天女是谁，经不住劝的他最后才悄悄说出那女生的名字，而那姓常名恋的名字我居然给忘了！

“原来是你？？！”恍然大悟的我扭过去瞪着常恋。

“演什么猴戏啊，本来就是我啊！”常恋皱着眉头硬是把我的脸掰过去，接着对那个女生问道，“喂，你们会长在不在？我有事找他呢！”

“我不知道！你问别人吧。”女生没好气地敷衍着，不等常恋发毛便快步走开了。

唉，虽然我走了之后社团联合会变了很多，但它是秦仁后宫的事实还是没有改变，这里的女生恐怕每个都是常恋的情敌。

“算了，我去问问人吧。”筱彻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主动请求出马。

“不，让他去！”

常恋从后面推了我一把，颇有种电影里坏人放出俘虏当诱饵的感觉。

“我知道江沙这家伙和秦仁以前是死党，社团联合会里有不少人也会看江沙的面子，所以让他去打听消息最好不过了。”

我赶紧辩驳：“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们跟来是为了帮我啊、帮我这个任务委托人啊！怎么变成我亲自出手了？”

“那又怎么样？怎么效率怎么来呗。”那女人白眼一翻，根本无视了我的正当诉求。

完全不可爱，秦仁怎么会喜欢这种女生？

我叹了口气，挠了挠后脑勺，开始找人询问秦仁的所在。

人生本不该太勉强，过于强求只是煎熬罢了。

我在心底反复念叨着这句最近才想出的真理，表面上却厚着脸皮强挤笑容四处找熟人搭腔，甚至还要对那些刚刚和你称兄道弟一转身却在背后说你闲话的家伙充耳不闻，精神上的疲劳迅速扩散到全身。

“那个江沙哦，他回来干嘛？”

“去年的时候不是闪人了吗？好多事都在他手上断了，连个交接都没有。”

“我听说他以前挺靠谱，后来才知道居然这么不负责任……”

“秦仁会长还对他那么照顾，搞不懂到底是看中他是个小土豪，还是有把柄落他手里。”

“哈？你不知道？秦仁会长和那个江沙是同时期进入社团联的，都是当年林静学姐一手带出来的后辈，相当于同门师兄弟啦~”

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

真有点后悔让筱彻他们来帮我找林静了，明明我追求的只是一个答案，为什么现在搞得像是要我重返社会一样？

我回头看了看筱彻和常恋，发现这两货都躲到办公室的大门外嘀嘀咕咕私聊起来了。强行压下心头火，仔细想想现在也正是脱逃的好机会，于是我默不作声地从社团联合会的后门摸了出去，暂时远离这满是矛盾纠葛与过往执念的伤心地。

呼~

拐出我一个人躲进学校办公大楼外的阴影里，像是吸氧一样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好让自己的精神恢复过来。这是今天的第二支烟，按照平常一天一包的量来算，这会儿算是很节制的了。不过反过来一想：我是从去年9月份才开始抽烟的，才半年左右就有这种程度的瘾了，这可完全称不上什么“节制”啊。

是不是放浪过头，有点堕落太快了？

算了，怎样也好……

我随手将烟蒂弹入旁边未融化的积雪中，重新掏出烟盒晃了晃，从中抽出一根香烟，准备再度延续那份偷来的闲暇。然而当我拨开打火机的钢帽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盖在了火机上面。

“一根接一根，身体受得了吗？”

我抬头看去，一张清爽阳光的男生脸正从上方俯视着我，那清澈单纯的目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明明大一时的你还策划过校园禁烟活动呢，我到现在还留着你亲手写的活动开幕致辞。”

嗓音也是播音员级的好听，让人一听就觉得亲切可信，怪不得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人望就远超于我。

“那都是屁话啦。”我收回香烟，叹了口气，“实际上别人抽不抽烟关我屁事呢？”

“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哦。”男生微笑着伸手抽走整包香烟，绕到我的背后，“你说过二手烟害人害己，是现代社会最大的公敌之一。”

“那也是‘之一’，公敌多了去了。”我斜着眼睛看着他，“从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公敌之一——校内的男生公敌，秦仁。”

“江沙，好久不见。”秦仁脸上的玩笑般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怀念的模样。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向他伸手要烟。

只是见面不到一分钟，我就感觉出他并不是之前所认识的秦仁。以前的他，唯唯诺诺，优柔寡断，最重要的是他心思单纯，绝不会有“收起表情”这样的举动。

但现在不是了。他明显世故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用很多人都会说的话就是“在名为社会的大染缸里熏染了一番”。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让我感到所有人都在变化，唯有我一个人还在原地踏步。

“烟就别抽了吧。”秦仁拍掉了我的手，“昨晚短信你都不回我，为什么？”

“别说这些恋爱男女才会来回嚼的矫情问题啊，我只是今早才看到短信而已。”我随口扯谎骗过去。

“是吗？不过看到就好了。”他愣了一下，“CCC猎奇社里的人我大多都认识的，你去找他们应该是有事委托吧？”

这下我也愣住了：“你也找过他们吗？”

“你果然是有事委托呢。”秦仁居然也会玩起话术了，强行加长了我愣住的时间，“我大概猜到你到底要委托什么事情，方便去老地方聊聊吗？”

他指了指教学楼的楼顶，我立刻心领神会。

“好啊，反正我没什么事。”

不得不说，当初把楼顶定为彼此私密对谈的场所是我的决定，因为这地方无论在什么季节都是最冷的。寒冷能刺激人类的大脑进行更客观更冷静的思考，也能让谈话进行得更效率一些。

结果现在反而害了我。

“……没想到这么冷，这两天都没出过太阳啊……”我抱紧胳膊，努力存住体内的热量。

“林静姐现在在做什么，我是知道的。”但是秦仁一开口就让我没法快速结束谈话了，“实话和你说，上学期末我还去求过她帮忙呢。”

“是吗……”看来在林静从学校里消失之后，秦仁也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吧。

“多亏了林静姐的建议，我才能直面自己的心情，终于在上学期末和常恋认真告白了。”他又说出了让我不得不在意的话，“虽然我最后还是被甩了就是了……哈哈哈哈，好笑吧，CCC猎奇社的圣诞游园会活动被我变成一个笑话了。”

原来上学期末那个广为流传的荒唐闹剧你真的有参与啊，秦仁……

“你喜欢的那个青梅竹马……感觉好难缠的，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我咧嘴一笑，说出没心没肺的话语。

“很多人都这么说呢……”秦仁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但是喜欢就是喜欢，没办法的……呃，话说啊，其实就算你不找CCC猎奇社的人帮忙，我差不多也准备找他们着手调查你的事了，我……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下去直至停学！我上次去林静姐的住处了，虽然主要是向她诉苦，不过我也提到你了。”

“她肯定也没说什么，只顾叹气吧。”怎么说呢，毕竟是血缘上的姐姐，会有什么反应我大概都能猜到。

“是啊……其实林静姐正住在校外某处积极准备考研，不然我想她肯定有办法让你振作起来的。”

“哼……”

她在外备考我是早就猜到了，不过要说她有办法让我振作那就是笑话了。

也不想想当初到底是谁先逃跑的。

“林静姐……之前是不是和你发生了什么呢？明明……明明大家都是一起从大一入学开始认识的，一起努力学习一起解决难题，现在却……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天真，我一直都觉得我和你还有林静姐都在的话就绝不会有迈不过去的坎！”

“既然你说不怕那我就真的笑话了啊。”我苦笑着撇过脸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家四散开来是早晚的事，而且林静她也不是万能的超人，啊、要说万能的超人应该算是单纯心吧，不过就算是那家伙我看也不行，她不是也和筱彻他们混一起吗？显然需要别人的力量吧。说到底，有些东西你还没见识到呢，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迈不过去的坎啊。”

我并没有告诉过秦仁关于林静和我的身世，他虽然和我关系很好但也不了解我的家庭背景，有些东西自然就想当然了。

“你这喜欢教训人的口气还和那时一模一样呢……”他再三叹气，“怎么样？要告诉你林静姐现在的住处地址吗？无论如何我想你们都该好好谈一谈。”

“好好好，地址先给我再说吧。”我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骗取信息，“话说你这么做林静会不会生气？”

“不会啊，其实她料到这种情况了。”他一边低头往手机短信里输入地址信息一边说话。

唔……这也料到了吗？有点意外。

“既然她……料到了，为什么不来学校里？难道她还没改掉以前那藏身幕后操纵一切的坏习惯？”

“林静姐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她暂时是出不来的，因为她参加了某个封闭式考研精英训练班。那个班有很强的组织纪律性，几乎就是军事化管理，所以只能你主动去见她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从去年开始就不在学校里露面了，这事估计她的学校辅导老师也知道吧？”

“那当然，其实很多人都知道的，学校就那么点大，藏不住什么秘密的。话说那个培训班的目标可是哈佛剑桥麻省理工级的外国硕博学位，不下番苦功是不行的吧。”

“哼！”我摸着下巴冷笑道，“要学要考都是看自己，参加这种考试机器量产班有意思吗？我看林静也是学傻了。”

“那你要去见她吗？”

“我不会去见她的。”

我想知道的只是一些答案而已，至于这些答案是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并不重要。

他说林静料到了我会寻找她，殊不知其实我也料到了现在这个情况，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上筱彻的原因：我需要他们代我去完成这个任务。

“也是呢，说实话我也料到你会这么说了，你和过去完全没变化。”

秦仁以不经意的平淡口气诉说着让我动摇不已的事实。

“毕竟你一直喜欢林静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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