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起初天地是一片黑暗，之后便有了光明。

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

这样说也许不太准确，只有白色的视界让我根本无法分辨天空与大地的交接线。总之，我现在所身处的便是这样一片白色的空间。

时间仿佛冻结了，毫无变数的一切让人无法感受时间的流动。

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

没有新生，也没有毁灭。

我在这死寂的空间中存在着，毫无意义地存在着。

寂寞、恐惧、悲伤，我一直感受着这些不断重复的感情，没有任何理由，它们只会随心而生，就算早已经烦厌、焦躁、憎恨，它们也仍然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已经够了。

不想再听到这种声音。

然后我便醒转了过来。

————梦境与现实的分割线————

“你终于醒啦？”

睁开眼睛时，那个名叫史玛拉古的盗贼同伴正靠着墙壁坐在我旁边，就和平常打招呼时一样调侃的语气，给我一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可是发生过的一切的确都是事实。

真真切切，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个年轻老实柔弱可怜的向导夸克，已经永远无法出现在我面前了。

“已经没事了吗？还是要再休息一下再走？”史玛拉古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地下道墙壁上的火把已经被他点亮，这明显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空洞，但比起藏宝处，它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古老的遗迹。

可是这家伙……难道对自己同伴的死亡没有一点感觉吗？

“喂……我说……你都不会觉得难过吗？夸克他死掉了哦。”我吃惊于自己语气的平静，但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都是因为我……如果我的力量能再强一点的话……”

“这种事我见多了啦。”史玛拉古摊摊手说道，“你也不用责怪自己，在冒险者的世界中，没什么需要自责的事情，他之所以会死掉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足，可惜一个年轻的小子了……”

简直就像是在说今天的晚饭一样，平静而自然，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感情的声音。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们的同伴死了啊！”我再也听不下去，跳起来对面前的冷血盗贼吼道，“虽然是今天才认识的没错，不过他也是一条生命啊！你为什么就可以这么自然地……”

“你先闭嘴，听我说完。”史玛拉古完全无视我的愤怒，只轻轻地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道：“从我踏入冒险者的世界到现在为止，大大小小的危机也遇到过无数次，见过不少同伴痛苦死亡的样子，我自己也有几次差点死掉，可是我没有死。你知道吗？在冒险旅程中死掉的人都是些不自量力，或运气太差，或性格恶劣的家伙，这根本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他们的死亡原因也只能归咎在他们自己身上，对这种事情，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就拿我本人来说，长期做着这种不要命的买卖，死神大概一直都跟在我背后吧。对于这些我早有觉悟，所以我史玛拉古，不管何时何地、出于何种理由、被任何人用任何方式杀死，都毫无怨言。”最后他看着头顶几米高的顶壁，深吸了一口气后作出了观点的总结。

“……”

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这种弱肉强食的观念。

人类应该有保护同类的本能，就算如他所说在无数次生命危机中被磨灭掉了，至少也不应该毫无想法地看着别人去死吧？就算是被冒险者所鄙视至极的女神教会也有着“人们应该互相保护”的教条。那难道一个冒险者就应该连最基本的感情都失去掉吗？当然不可能，这只能说是彻彻底底的谬论。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史玛拉古又叹了口气，然后玩着腰间的小刀向前走去，“快点跟上来吧，时间不早了。”

我一言不发，拖着沉重的身体跟在他后面，心里纷乱非常。

遗迹的地形复杂程度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每走几十步就会遇到分岔路而面临麻烦的选择题，不过盗贼同伴显然对此已是轻车熟路，他一边点亮火把查看墙壁上的痕迹一边前进，倒也没走什么弯路。

火光照亮的墙壁上零星刻着一些古怪的符文，应该是某种人类知识范围外的文字吧。明明都是些无法理解的符号，但它们的排列方式却又能让我感觉到一些特殊的感情，奇妙的想法不断出现在脑海里，我不禁对这个地方产生起兴趣来。

“你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沙漠下的地下遗迹可不是单靠运气就能够找到的场所，于是我带着不可思议的感情询问史玛拉古，“这地方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藏宝洞……”

“嘿嘿……猜不到吧？是古文书哦！某次‘清扫垃圾’时从死人身上发现的，当然我是完全看不懂啦……”史玛拉古神采飞扬地说道，“后来找了个认识的学者帮忙翻译，才找到了这个地方，不过文书的内容也就只到这里了，所以是什么样的宝藏我也不知道，很期待哦！”

“古文书的内容只到这里是什么意思？除了记载地点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吗？”我大感惊诧，一般文书都不会只记载一部分内容就唐突结束掉，除非是分卷记载，否则它的内容应该是非常详尽的，“你只得到了一部分的文书吗？”

“不是啊，那应该是全部了……可是我记得……文字记载的部分很少，更多的内容是画一样的东西吧……？不过那些画连老学者都看不懂，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吧？”

这样就对了，没有被文字记载的内容应该都隐含在画中吧。

“那么文书现在在哪里？有机会的话……”

“那个啊……我已经卖掉了。”史玛拉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两百个金币哦！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出这么大的价钱来买一张破纸！反正藏宝的地点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就……”

这个笨蛋，脑袋里除了宝藏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

“你啊……可能扔掉了最为贵重的宝藏了哦……”我无奈地叹气，这家伙大概不会明白文书的价值吧，如果有那东西的话，能搞清楚这个遗迹的来源也说不定，不过现在说这些也都太晚了。为了两百个金币扔掉巨大的秘宝，这种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吧……

“啊？什么意思？”史玛拉古显然没有听懂我的话，他一边点燃墙壁上的火把一边问道，然后仔细端详了墙上一个标记好一阵子，接着兴奋地叫起来：“就在前面，马上就要到了！快点！”

说完便一溜烟往前方的笔直通道跑了过去，我只好一边摇头惋惜一边郁闷地跟上去。

通过漫长的笔直通道，最后我们在一面刻满巨大符文的墙壁前停了下来。由于没有火把一样的光源，我只好施放了一个光明球，看清了墙壁的模样。

“这就是你说的封印？”

然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史玛拉古一边点头一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或者应该说，我现在才真正亲身体会到了“目瞪口呆”这个词语的含义。

杂乱无章排列的古怪符号，与其说是封印或魔法阵，不如用原始壁画来形容更加恰当一些。我努力从脑袋中寻找已知的所有符文图案，却没有一个能和面前的壁画对上号，连一点关联的线索都找不到。之前那么多魔法师为什么都无功而返，我想我是知道原因了。

“怎么样？有办法吗？”史玛拉古问道，他的脚不断敲击着地板，期待和不安的心情完全被彰显出来。

“不行……完全搞不清楚这些符号的意义……”我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端详面前的图案，作为大背景的圆中交叉着数道奇异的螺旋结构，虽然大概能分清楚哪些符号属于哪个循环，但内容却是完全看不懂。

如果这不是恶作剧的话，那一定是人类之外的智慧种族制造的高深难题。

比如说，精灵。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绝对是束手无策的，这根本不是人类力量能够解决的问题。

“别管那些见鬼的符号啦！先把你的魔力弄点进去试试吧！”史玛拉古在一旁不住地催促着，丝毫不考虑我现在那如同乱麻一般的思维回路。

也只能这样了，我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墙壁的一个魔法符号上。姑且先输入一点魔力试试返回效果吧。

就在手接触到墙壁的一瞬间。

“！！”

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共鸣一样，一种未知的力量将我和墙壁上的魔法阵连接起来，我的魔力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汇入那一个个神奇的符号中，让我感觉到自己拥有了操控这些古怪咒文的能力。不，应该说是这些咒文的力量主动依附于我，就好像是猎犬找到自己的主人一般……这……是奇迹吗？

然后我看见了白色的光。

和梦中一样，白色的光包围着我，像张开的幕布一样迅速扩张，把整个世界都包裹进去的气势一瞬间就淹没了我们。

最后感觉到的是熟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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