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绣说完这句话,头垂在苏晋斋的手臂上,软软的倒下去,再没了意识。
一阵云雾腾起,小绣就在他怀里现出了狗儿的真身。
苏晋斋看着一动不动的狗儿小绣,眉峰渐渐地凝起,眸光黯沉,略一迟疑,他将她小小的身子揣进了衣袖里,看着蝶妖消失的方向,狭长的眼微眯了眯,洇出一抹流光,身子一闪就消融在夜色里。
苏晋斋是在乌镇的郊外追上的蝶妖,彼时天色已经快要大亮,昏暗退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暮霭色。
“哪里跑!”
苏晋斋大喝一声,手中的骨剑脱手飞去,暮色里,隐隐可见一道精芒盈盈如月,似这苍茫暮霭之中赫然迸发出一道明亮耀目的光。
蝶妖现出原形,巨大的蝴蝶在半空中振翅疾风,骨剑在风啸中偏离,又被飓风刮得调转了头,朝着苏晋斋的心口刺去。
“找死!”
苏晋斋低斥一声,犹如飞鸟一般平地乍起,纵身旋转,双足夹住了疾驰而来的骨剑,足尖轻点剑身,那剑轻盈地跳起,再次握在苏晋斋的手中。
蝶妖冷哼一声,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团热气,苏晋斋见那热气陡然变成数对彩色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在眼前翩翩飞舞,只是那蝴蝶并无半分美感,尖嘴獠牙,口带毒气,若是被它啃上一口,必定全身腐烂而死。
苏晋斋双眉一凛,在半空中疾跃起伏,手腕连番,几乎连须臾空隙都没有,直接就把那蝴蝶由上而下地劈成了两半,尸体落地变成了一簇毒烟,地上的草木一瞬间就枯死衰亡。
“也就这些能耐么?”
苏晋斋落地后冷冷的睨着蝶妖,目光如刀,俊美的面孔,此刻被那种嗜血一般的恨意牵扯的变了形,变得有那么几许阴怖。
蝶妖不敢逗留,巨大的身子后仰,陡然变成了一群细小的黑蝴蝶,如烟似雾的就消散在昏暗的晨色里。
苏晋斋并不打算放过她,脚步瞬移疾驰追去,倏地,天空一道惊雷猛然在他头顶炸响,像屠夫的刀一般,劈人而来,苏晋斋身子灵巧后翻,避开那道响雷,在地上伏膝半跪,骨剑深深插入地面,而他方才所踏之地竟龟裂数尺!
苏晋斋黑目陡沉,起身抬头看去,只见一股黑黢的阴风从半空中急速刮来,惊涛骇浪竟卷起了几丈之高,一瞬间草叶倒悬,黑沙漫扬,苏晋斋的墨发被风刮得缭乱狂舞,身上的衣衫暴涨在身后猎猎作响!
熟悉的气息从从巨大旋涡中流泄出来,苏晋斋狭长的眼一点一点的睁大,瞳孔深处竟渐渐的沁出血红来,握着骨剑的手也不自觉的颤抖着。
“苏晋斋,好久不见了。”
尖细诡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漫卷而来,从苏晋斋的耳廓里一下子扎进他的胸膛之中,他不可遏制的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嘶哑可怕,满是一股子恨意悲愤,双目里射出一道利芒:“弋虺,这么多年你躲得辛苦,胆子也变得小了,如今现身也只敢遣来一缕分身么?”
“小子,你对我还是这么心心念念。”
弋虺声音先是如女人一样轻滑,忽然音调一转发出几嗓子低沉阴森的的笑声,苏晋斋手腕一抖骨剑横切,一线流光脱手朝着风眼刺去,那笑声戛然而止,好像忽然被卡住脖子的畜生,一时静寂。
“该算算帐了!”
苏晋斋一声怒喝,身影如电的朝着那股黑风纵身略去!
“狂妄!”
飓风呼啸气流呜咽,龙卷风里爆出刺目雷电,光影乱流从中激射开来,满天暮色都被它劈成碎裂的光芒,电光如蛇朝着苏晋斋不断劈下,他足尖落下之处全被劈两半,地缝成了悬崖,林中鸟兽全死,只用了一瞬,尘土飞扬,腥风血雨,人间地狱。
灰尘殆尽,却不见苏晋斋的身影。
那股阴风化作一道乌龙仍不断盘旋,吞噬地面,而后,却陡然间顿住。
只见苏晋斋缓缓腾空而起,轻闭双目,白裳袅袅荡开,身泛金光犹如仙人,头顶之上,一盘青叶在半空中旋散,并蒂莲花玲珑剔透,摇曳生姿,他双指掐诀,口中默念咒语,片片莲花瓣瞬间凝化成无数道刺目的剑光,“咻”的一下万道剑光如急雨一般喷薄而出,直直插入那道翻滚的乌龙腹中。
那股几丈高的阴风被剑芒消散的似青烟缕缕斜升,渐渐结成一个虚空的影子,看不清面孔,停于空际,然后那道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径自笑着:“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就算佛性暂时压制住了你,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你所谓的伏魔正道,不过是你讨来心安的借口,苏晋斋,这是你的命,你得认,你终其一生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苏晋斋缓缓睁开双眼,神色寡淡眸中无悲无喜,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声音空灵:“你的命你认,我的命,我说的才算。”
“是么?”
那道虚空的影子颤颤的笑着,有些幸灾乐祸:“那么她呢?”
话音未落,弋虺手指掐诀,集周身所有妖力于指尖,乌光一闪,一下子刺穿了苏晋斋神身周的护体金光,宽大的莲花纹绣的袖子炸裂,狗儿小绣的小巧的身子像一片轻薄的雪花一样身不由已跌落下去。
地下是龟裂出的万丈深渊。
苏晋斋终是变了脸色,伸手去抓她,却来不及了,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莲花梗,俯身向小绣抓去。
虚空的弋虺消散了妖力,渐渐变得缥缈虚无,最后他阴恻恻的笑着,出口的话有些絮絮叨叨:“说什么爱恨皆空,全是狗屁,我看不破,你也注定不会看破。”
苏晋斋最后还是接住了狗儿小绣的不断坠落的身子,他却和她一起跌落悬崖,闭上眼,苏晋斋想,她对他还有用。
危崖绝壁,地下山岩积了冰水,甚是湿滑,苏晋斋抱着狗儿小绣的真身抓住了石壁上一处凸起,石壁冰寒,没一会儿他的手掌就冷的没了知觉。
脚下虚空,眼前黑暗见不得半点光亮,倘若此刻一个失手,一人一狗定是粉身碎骨。
苏晋斋指尖凝力,骨剑呼啸而出,接住了他的双足,苏晋斋试探的一点一点的下落,大约半刻钟,才到了底,只是这下面岩水冰冷,虽只是没了膝盖,可没一会儿,手足都冻得僵硬了,冷得刺骨。
苏晋斋在河水里淌了一段,找到了水中凸起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带着小绣爬了上去,体力连番消耗,让他有些微微喘息。
狗儿小绣只觉的阴冷不断的隔着皮毛往骨头里钻,冷的她呜呜咽咽的叫嚷着,苏晋斋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起眉头,手心凝了一股精纯的法力,输入狗儿小绣的体内。
狗儿小绣感觉自己的伤痛都在这股热力当中被抚平,云雾腾起,她又变回了人形。
再次睁开双眼时,小绣感到眼前似乎被遮住了一块黑帘,没有一丝光亮,犹如沉海浮萍,没有着落,她趴在冰冷的石上,感觉着苏晋斋的呼吸,弱弱的嗫嚅着:“法师,我们这是在何处?”
苏晋斋眸底无甚情绪,似乎对眼前的危险并无关切,淡淡的道:“此处是地下深洞。”
“地下深洞?”小绣歪着头在黑暗中朝着他的方向看去,问道:“法师,我们快些爬出去,若迟了些,那沈须归可就被蝶妖吃了。”
苏晋斋闻言倒是偏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好笑,轻嗤了一下道:“此刻你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情惦记人家,左不过一个夺舍的妖精,死了就死了。”
小绣此刻倒是睁圆了杏眼,似乎不可置信他会说出这么一番无情的话来:“法师,你……”
“妖就是妖,本性无情无义,就算勉强占用了人身,还能指望他长出人的心肠来,妄想与人谈情爱,真是可笑。”
眼前蒙昧的黑挡住了小绣的视线,此刻她即便看不到苏晋斋的脸,也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该是不屑和嘲讽。
小绣垂下眼睫,心中不知何故堵塞的难受,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就真的那么憎恨妖魔么?”
苏晋斋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轻笑出声,摸了摸手边的骨剑,在黑暗中出声反问道:“你说呢?”
小绣怔愣住,好半天都没有言语,后知后觉的想到,她竟忘了,他是捉妖除魔的法师了。
只是,他肯舍身救她,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心里是个不同寻常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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