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灵魂拷问

下一刻，一丝白烟从菲利浦的断颈处飘出，袅袅烟雾在尸体上方萦绕不断，宛如一层冰冷的薄雾。

薄雾处吹来一道阴风，令人发麻的恶意钻入骨髓里在我全身上下乱窜，害我忍不着牙关格格作响瑟瑟发抖。

令人非常不舒服的阴气，与冬之庭园的寒气那般纯粹的低温不同，这阵不祥的阴气直接作用于内心，勾起各种负面情感。

「……好糟糕的感觉。」我无法理解，为何有的神明会为此兴奮。

总之，我现在确认银羽没死了，否则我不可能毫不察觉。

太好了。

即使被阴森的寒气弄得浑身不自在，我还是油然地笑了。

真的，太好了。

「先恭喜啦，你的妹妹目前仍然平安。」

泊瑟芬微微一笑，她果然早就知道，却等到现在才说。

「嗯，谢谢妳。」我呼了口大气：「感谢神明在上，没有把她带走。」

「嘿嘿，你在跟自己道谢吗，这很怪喔。」

「不是这意思啦，算了。」我苦笑了一声：「这绝对是一条好消息，不过也衍生出下一个问题，线索彻底断了。」

「啊，这倒不用担心。」泊瑟芬又勾出冷艳的微笑： 「这里不就有一个知情人仕吗？问问就好啦。」

「谁？」

她挥了挥手，只见断颈处霎时冒出一大团白烟，令周遭变得更阴森吓人，白烟随即勾画出人的轮廓，，细节越显精细，慢慢变成一个半透明的没脚人影。

是鬼。

「是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恶寒从脚底窜过脊髓直达头皮，我怕得尖声惨叫，甚至涌出了想随便找个人抱着的冲动，到最后我还是忍住了，只是躲到她的后面。

「哈哈哈哈哈，明明是冥王的转生却会怕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要妳管！我也知道很丢脸但害怕的事还是会怕啊！」

我躲在她的背后，稍稍探出头来，只见那鬼魂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脸部浮现出菲利浦的容貌，眼睛处却只剩下深邃的大黑洞，害我又打了个哆嗦。

「这是在哪里？」

他缓缓开口，声音就像隔了几层厚纱飘过来般飘渺。

我又打了个颤抖，但微笑着的泊瑟芬无情地徐把我推了出去，不让我逃避。

「呜……」我呻吟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正视眼前的鬼魂。

「银月殿下……老奴应该是已被您杀了吧。」

「是的，你现在是鬼魂。」我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你知道银羽她，到哪里去了吗？」

「……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我要救她，为此需要尽可能多的情报。」

「抱歉，我不能告诉您。」他低下头：「我明白您一时不能接受，但这是帝国史上最大的丑闻，陛下这判决是为了帝国，也是为了这个世界……请早日放下吧，这也是为了您好……」

我的理智霎时间断裂了。

丑闻？为了帝国？就凭这堆垃圾理由就夺走我的妹妹？

这是什么鬼说法！

「哈？为了我好？我的痛苦你们怎会明白！」我勃然大怒：「我才不管你们有什么苦衷，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定要救她，而你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求您，殿下，我不能说——」

「算了。」

我挥了挥手打断他，我已经没心情跟他费唇舌了。

我对他仅有的同情心，已彻底消失了。

「本来我觉得就算立场不同，就算刀刃相向，你始终是唯一一个承认我们兄妹的人，算了，我很失望……泊瑟芬。」

「是？」她天真的笑容变得更璀灿，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

「有办法让死人开口吗？」

「有的。」她高兴地说：「死人是属于冥界的住人，即使是流连人世的鬼魂，都无一不在冥王的支配下。你的权能可以严刑逼供，也可以直接抹消掉他的灵魂只剩下情报体，我是比较推荐后者啦，这样一来他就万劫不复永远无法转生啦，毕竟他可是斗胆伤害冥王陛下的罪人嘛。」

我无奈叹了口气，她对付敌人真是毫不留情：「明白了，谢谢妳。」

我重新望去菲利浦的鬼魂，他已惊得瞠目结舌，脸色吓成惨白色——啊不对鬼魂的脸色本来就是苍白的。

「冥、冥王！而且你说泊瑟芬，她是——竟然不只她，连你也是！」

「够了。我也没残忍到要他万劫不复就是了——逼供可以交给妳吗？」

「没问题。」她兴高采烈地说：「虽然在这里的我只是分身啦，逼供是完全没问题的，嗯。」

她的指尖前方展开复杂的几何图案，召唤出一个飘浮在半空的小型黑球，只见这黑球不断高速自转，发出虎虎风声，菲利浦吓得脸部扭成一团，看上去就像放光空气被猛踩无数脚的皮球。

「等等，银月殿下，求您，不要——」

「还未开始就吓怕了吗？」我无奈苦笑一声：「这东西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我没亲自体验啦，效果倒是不错的。这个是要放进鬼魂的内部，然后这球体就会转起来，它会让鬼魂模拟肉体的感觉，感受一下自己身体里的肠子啊、胃啊等内脏被搅拌机搅成肉酱的滋味，另外因为这只是模拟感觉，所以在我命令它停止前，痛苦是不会终结的，会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真吓人。」我打了个哆嗦，决定给菲利浦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坦白回答问题的话，你就不用受酷刑之苦了。怎么样？」

「求您，我真的不能说，我不能背叛陛下——」

「我明白了。」我冷酷地说： 「泊瑟芬。」

「好的！」

她把黑球放进鬼魂的腹部里，不消半刻，他就痛苦地大喊，撑得大大的七窍像洪水倾泻一般喷出惨白色的水柱。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能量喷出，他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成干巴巴的瘦柴，脸庞更塌得像揉成一团的废纸。我不忍心地别开视线，而泊瑟芬却愉快地哼着调子，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腹部上，这时他才停止了惨叫，但整个鬼魂的大小已剩原来的二分一。

我的胸口处传来一阵揪痛，脸孔却扳了起来，不泄漏出半点的感情。

现在可不是动摇的时候。

在我亲手手刃了他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回头了。为了银羽，我不惜变成恶魔，甚至可以毁灭世界。

我当然清楚，我的道路没有大义可言，不过是自私的自我满足，但那又如何！银羽就是我的全世界，没有她的话，这世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绝对不会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即使没有正义可言，我也敢说，我的内心毫无一片阴霾。

「肯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我冷冷地问。

萎缩了的灵魂在颤抖不断，喘咳着的气息正显示出他无比的虚弱。

就算是菲利浦，也得屈服了吧——然而他再次艸乎我的意料。

「我……不能……说！」

凹陷成两个黑洞的眼窝，正绽放出难以想像的强烈光芒。

「那个……」泊瑟芬突兀地开口：「我开始有点尊敬他了，真令人意外呢。」

「没什么意外的，」我说：「我也很佩服他的意志力。」

他也一定是有着自己的信念，才撑到这地步吧，就跟我一样。

为什么，我们一定得是敌人呢？太遗憾了。

「很可惜，我没什么时间跟他耗了。换第二个方法吧。」

「其实呢，世界上没死人能逃过冥王的支配，所以你直接用自己的权能命令他，他就会开口了。」

「……」

……

一道冷风在我俩之间吹过，场面十分尴尬。

「为什么妳不一早说啊偏偏要弄什么酷刑！」

我拼命往她咆哮，泊瑟芬倒歪起头，说：「因为你没问啊。」

啧，这动作是真可爱，可惜我不会因此就消气就是了。

「我不是有问過妳有什么方法吗？妳有提仪逼供，却把最简单的隐去了！」

「因为我很生气啊，他竟然敢打伤你，我就想要他痛苦一番……你别生我气，好吗？」

她脸颊微红，水灵灵的双眼闪缩由下而上望着我……不行了，这太可爱了，而且这理由我根本没法怪责她啊。如果是银羽被不知哪里的杂碎伤害到，我一定会把他碎尸的。

「下不为例。」

我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她立即扑上来紧抱了我一下：「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够了别说了啊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挣脱了，我闭起眼睛，驱动意识探勘灵魂本源处的「生命之树」。

神术学认为，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蕴含着改变物理法则的力量，而「生命之树」正是这小世界的构造形态。

漆黑的视界浮现出巨大的光团，这光团长出根干和枝芽，往虚空无限延伸，力量像浪潮一般不断涌出，在全身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波动感——现在我的树的规模，今晚死掉前要庞大得多。

在「树」的根部，一团质量接近无限大的黑球埋在网状的树根底下，树根贪婪地将黑球里的养分吸出，转换成光芒在枝芽间绽放，这黑球就是冥王的核心了吧。

我凭借本能将内部的力量引导出，从灵魂处灌输到身体，然后把权能灌注进我的声线里，说：「回答我的问题——今晚皇帝发动了一个术式，令银羽消失了。那术式是什么，银羽她去了哪里？」

菲利浦露出痛苦的表情，随即微启嘴唇，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平坦地说：「陛下使用的是星幽囚牢，可以将特定的物体半永远地囚禁在星幽界的固定区域。银羽殿下正被关在星幽界里。」

我听得一头雾水，泊瑟芬却反射性掩着嘴，惊叹一声：「什么？星幽界？」

「怎了？」

「我待会再解释……」她的脸庞吓成青白色，看上去很不妙。

我决定继续质问菲利浦：「为什么皇帝要这样做？」

「陛下说，她会威胁到帝国的存续，必须处理。」

「具体的细节是？」

「有能救她的方法吗？」

「不知道。」

「银羽她事先就知道皇帝的打算吗？」

「不知道。」

「你到底有什么知道的！」我禁不住吼了出来，见他只是沉默不语，只好慨叹一声。

皇宫内务总管好歹也是皇帝的心腹，我没料到他会一问三不知。若不是他的地位比我想像中低，就是皇帝藏得太深，凡事独行独断，而这可能性相当大。

「你问完了吗？」

「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问题。」我按着前额说：「可以先把他关起来，之后想到其他问题时间再问他吗？」

「当然可以啰，冥界本来就是让死者居住的国度嘛。」

「那就这样办吧。」我见到泊瑟芬眼睛正闪烁着寒光，连忙补了句：「啊请不要折磨他，我可不想有事情要问时他回答不出来。」

「啧，我们冥界当然有办法折磨罪人时让他们保持理智啦，不然一不小心玩坏了，岂不是便宜他们。」她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算啦，既然你开口，我会跟米诺斯说让他特例处理一下。」

「谢谢。」

她展开术式，半空裂出黑色的狭缝，将菲利浦吸了进去。

「他的尸体，你打算怎办？」

「没什么怎办的，放着就好了。」

「咦？」她惊讶地睁开眼睛：「不怕被敌人发现吗？让他们警戒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吧？」

「在菲利浦死去的瞬间，事情已瞒不住了，他好歹也是黄帝的心腹。」

我斟酌字句，一个一个字缓缓吐出：「与其花时间处理东躲西藏，不如就放着，光明正大向皇帝宣战。再说，我们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我望向窗外，银白的月牙已高高悬挂在夜空中央。

「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我说：「话说，星幽界是什么？对于我妹妹被关到哪里去，妳有头绪吗？」

「这个，说起来会太长，安顿好我再解释吧。」她说：「不过，就算不把那尸体藏起来，最好还是做些处理，起码还是要把冬之庭园的情报隐藏起来。」

我点了点头，召唤出火球，熊熊烈火把老人的尸体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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