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少女梦中的彩虹色（二）

马车抵达的最终目的地，是位于人魔两族交界所在的狂徒山脉。十年前，勇者圣焰莲华率领人族联军全部精锐与雪崩魔王率领的魔族大军于此对垒，那场险些导致种族覆灭的战争最终的结局，是名为「花嫁战争」的新一轮战争的开始。

但是即使迎来了表面上的和平，种族之间的血海深仇仍然无法轻松化解，作为人魔两族的边际之处的暧昧地界，狂徒山脉周遭的地区在两族高层的默许下彻底化作了被愤怒和仇恨支配的不法之地，无数黑暗的交易在这里发生，无数的起义军以此作为据点展开活动，无数的人和无数的魔在这里死去。

几乎每一天这座山脉的主导权都会易主，作为前线战事集中爆发的区域，圣光教廷的驻军们迫切需要拥有“勇者血统”的精锐战士投入战场，从上古年代流传下来的诛魔之力将打开他们的心眼，每一名觉醒血统的战士都将成为部队对抗魔族的中坚力量。

因此，一种名为中间人的职业也随之悄然而生。中间人会根据部队的需要四处寻觅民间失落的“勇者血统”，通过介绍他们进入军队从而赚取不菲的佣金。

“海伦娜，你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你是我精心栽培出的最美丽的花朵……你不需要上战场去厮杀，你要做的只是乖乖呆在将军身边，听他的话就好。只要你按照我以前教你的东西去做，就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你一直以来都是最懂事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这是出发前一晚时，男人语重心长地对她所说的话。

即使多年以后，坐在圣光教廷最中心的英灵殿里，海伦娜仍然能清晰的想起男人当时对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两年来我对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等待今天的到来，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如果你想恨的话就恨我吧，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除此之外的其他选择。”

原来这个她曾经一度视作父亲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是把自己视作一件商品而已、一件供给她素未谋面的“将军”的、通过两年漫长的时间培养出而出的、拥有“勇者血统”的人造大小姐、被镀上一层华丽外衣的伪物而已。

即使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海伦娜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对她来说，一切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教给她的，是他教会了自己怎样跟随悠扬的古典乐翩翩起舞、是他教会了自己上流社会优雅得体的礼仪举止、是他教会了自己这个世界原来有着如同彩虹一样的色彩。

如果说这就是她能为这个男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哪怕是沦为他人的玩物，少女也心甘情愿，她正是抱持着这种程度的觉悟和男人一起走上了通往狂徒山脉的马车。

有时候海伦娜常常想回到那一天，回到他们还没有坐上那辆该死的马车的那一天，她想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她只是想要亲口叫那个男人一声“爸爸”，仅此而已，即使对方可能根本不会接受自己这份温柔的心意也无妨。

可是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马匹们惊慌失措的嘶吼声、陡然倾翻的车厢、利刃剖开血肉的闷响、滚烫淋漓的鲜血、同伴们撕心裂肺的悲鸣……

一瞬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就在海伦娜艰难地推开不再动弹的同伴们，爬出被挤压到变形的车厢之后，入眼的却是男人被撕扯到七零八落的破碎肢体，以及几十双正盯着自己的恐怖眼睛。

被出卖的中间人已经死无全尸，他所运送的这批宝贵“商品”自然也将落入魔族的掌握之中。

被狰狞的魔族们包围的海伦娜呆呆地看着男人散落一地的残骸，女孩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像发疯一样地把那些断手断脚抱进自己的怀抱当中，即使浑身沾满了鲜血都丝毫不在意。

她哭泣着试图拼凑出男人原本的身体，但那双曾经教会了自己无数事物的手已经永远失去了温度。

身上裹着的毯子滑落了，女孩纤细的身形顿时暴露在狂徒山脉呼啸的风雪之中，魔族们围着这个年幼的女孩又笑又跳，他们肆意嘲笑辱骂着这个打扮的像是妓.女一样，穿着近乎透明的蕾丝裙子的女孩。

海伦娜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怀里的残骸，刺骨的寒风割得人脸生疼，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哽咽着低下头，用尽全力地拥抱着这个只剩下自己的世界。

很快有魔族把女孩拎了起来，他们欢呼着把这个可爱的人类女孩当做战利品在空中抛来抛去女孩幼小的身体不断被超乎想象的巨力扔向空中，紧接着再被另一只沾满血腥的手投掷给下一个人，他们乐此不疲地羞辱着这个继承了“诛魔之力”的女孩，尽情发泄着对人族的仇恨和对勇者血统的蔑视。

海伦娜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可能地蜷缩起来，女孩娇嫩的肌肤被龙人的鳞片擦破，被哥布林的棍棒敲出淤青，被树精的枝干拉出一条条淋漓的血痕……魔族们尽情蹂躏着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类女孩，等到玩腻了再杀掉，交给肉食种族作为口粮，正是他们一贯以来的作风。

那是海伦娜刻骨铭心的噩梦，呼啸的寒风、魔族们的哄笑、身体的痛楚、鲜血的气味、永远喊不出口的那句爸爸……

那样漫长而又恐怖的时间仿佛要持续到世界的尽头，无休止尽的恐惧、空虚，对自己活到现在究竟有什么意义的疑惑和质问，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无助，祈求着有什么人来救救自己的奢望和悲愿——

就好像是坠入深海当中溺水的人一样，周身漂浮着的只有漆黑的恐惧和未知，令人想要发疯的无力和悲伤。

在不知第多少次被抛向空中以后，已经遍体鳞伤的女孩早已奄奄一息，她用昏暗的视野看向地面，魔族们似乎是已经对传球和接球的游戏感到了厌烦，都像是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坠落。

终于可以解脱了啊……海伦娜闭上了眼睛。

迎接她的却不是冰冷而坚硬的大地，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自己难道是已经死掉了所以到了天堂吗？神圣的气息正在源源不断地灌注进自己的身体，原本到处都疼痛难忍的身体奇迹般地免去了疼痛。

她重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正挥舞着手中的深红破邪、有着同样深红色的长发、英姿飒爽的年轻女性。

那便是海伦娜和「六圣天护」之一、上任「深红破邪」持有者的初遇。

少女梦中那被深海般冰冷死寂的黑暗所掩埋的彩虹之上，自此以后多出了一抹深红的色彩。

【幕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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