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回顾

他的心中有种奇怪的平静，没有期待，没有厌恶，也没有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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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思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门外的弟子们中间，三排弟子由他打头，步入了宴会厅，跟在蓝忘机与魏无羡身后。这些弟子头上的抹额都绘制着精细的卷云纹，代表了蓝家本家庞大的家族势力。而蓝忘机走在他们前头，小心翼翼扶着魏无羡，以一种呵护的姿态伸出手，提起魏无羡的衣袍，护住他的道侣，领着众晚辈，缓步走到了蓝曦臣与江澄的面前。

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江澄盯着魏无羡，但对方的视线一直聚集在缠绕着他双腿的布料上，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一跤。直到两旁的礼官把印了囍字的红釉茶盏端了上来，他才和蓝忘机一起跪了下来，小心翼翼接过了茶盏。

“晚辈敬茶——”礼官的声音鸣钟一般响起。

身后的小辈们也跟着两人跪了下来，雪白的衣影连成一片无瑕的浪潮，婆娑的声音仿佛海浪的沙响，在宴会厅中一层层回荡。

“愚弟蓝忘机，携道侣魏无羡，与蓝氏门下五十一位内眷弟子，共贺今日宗主大喜，主母大喜，蓝氏大喜。”

蓝忘机声音不大，但在鸦雀无声的宴会厅中格外响。他带着他惯有的冷冽，如冰似雪的表情依旧叫人猜不透摸不着，但神色庄重，丝毫没有半点不敬不尊。

蓝曦臣的眉眼满是欣慰的喜色，笑容温和的点了点头：“多谢忘机与无羡，多谢诸位。”

魏无羡就在江澄的正前方，但他的视线至始至终都和其他蓝氏弟子一样低垂着，只是静静的看着茶盏中倒映出来的，自己心事重重的面孔。

这时候，他身边的蓝忘机向着自己的兄长举起了茶杯：“祝两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愿我蓝氏，万象共辉，从此凤毛济美，麟趾呈祥。”

蓝忘机平日惜字如金，这几句贺词对他而言，已属多言。但词虽不多，却是字字真诚。言毕之后，便托起茶盏，敬予蓝曦臣。

“请兄长用茶。”

蓝忘机向蓝曦臣敬了茶，而魏无羡，也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了头，终于迎向了江澄的视线。

江澄的目光，有着山风削面一般的冷厉。即便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眉间的那一脉阴沉之气却依旧没有散去，仿佛那令世人瑟缩的寒意已经刻入了骨髓里，任你咤紫嫣红，流光溢彩，都无法消弭。

魏无羡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紫衣少年，即便父母失和，家庭不睦，也依旧有着明媚而生动的面孔，会板着脸老气横秋的教训人，也会睁大眼睛露出单纯的笑容，虽然也总喜欢皱眉，眉间却没有这样令人窒息的阴影——和面前这个森然而阴冷的男人，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魏前辈！”

身后传来思追低垂的呼唤惊醒了魏无羡，他回过神来，发现四面八方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等着自己递出这一杯茶。那些炽热的视线，竟然能透过蓝家层层叠叠的礼服，令他的皮肤感觉到针扎一般的刺痛感。

他深吸一口气，把茶盏举了起来，透过朦胧的茶烟，江澄的面孔有些模糊。

“请江宗主用茶。”

空气在这一刻被凝固到了极致，好像随时随地会如巨石般压下来。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江澄的反应，那以阴狠闻名的三毒圣手，如今已是蓝氏最宝贵的地坤，云深不知处的第二个主人……他会如何对待这个昔日是兄弟，如今是仇人的夷陵老祖。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江澄褪了褪宽大的袖子，伸出手，接过了魏无羡手中的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

然后挥了挥手，侍立在旁边的随从立刻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到魏无羡面前。

魏无羡接过盒子，那盒子在手中沉甸甸的，里面是作为蓝氏主母的江澄给蓝氏晚辈的礼物。仙门之礼，修行法器为上，金银钱财反倒是最次的了。魏无羡手上这份的重量，恐怕是最贵重的法器没跑了。

然而江澄，至始至终都带着冷淡的表情注视着面前的一切。他看着魏无羡的眼神，和看蓝忘机，看蓝思追，看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仿佛他们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魏无羡捧着沉重的礼盒，轻轻的一叩首。

“多谢主母。”

江澄微微的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与此同时，礼官高喝了一声“礼毕——”，宣布了敬茶礼的结束。

蓝忘机与魏无羡领着小辈们向蓝曦臣与江澄各行了一礼，才慢慢站了起来。因魏无羡还得捧着礼盒，蓝忘机先行起身，慢慢扶着魏无羡站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宛如对待一阵无价之宝。直到魏无羡站稳身子，他才帮他拉开衣摆，两人共同转身，带着小辈们退出宴会厅。

那些像膏药一般紧紧贴在两人身上的视线，顿时从兴奋变成了失望。他们所期待的争执没有出现，就连一点点可供挖掘的笑料都没有。两人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平平淡淡的敬了一杯茶。

一杯茶，一拱手，再不回顾。

江澄没有再去看魏无羡，他一移开视线，就发现蓝曦臣一直在看着他。蓝曦臣的神色依旧，但目光却隐隐透着淡淡的怜惜。手掌也不知什么时候覆盖在了自己掌上，熟悉的温柔伴随着温暖传递过来。

“哼，怎么了？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江澄挑起了眼角，笑着看着他，眉宇间的阴霾瞬间淡去了不少。

蓝曦臣的心抽了一下，不知是痛，还是爱，或者两者皆有。他轻轻拍了拍江澄的手背：“等金凌来敬完茶，你便赶紧去换衣服休息吧。回房先把晚膳吃了，如果吃不够饱，尽管吩咐人去给你做。”

江澄听闻，立即转头朝金凌使了使眼色。

或许这甥舅俩真的心有灵犀，金凌立刻站了起来，举着茶杯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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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与魏无羡带着晚辈们退出宴会厅后，并没有回到位置上，而是退到厅后的一处庭院内。五十来号人，也就蓝氏的弟子能做到这般整齐不乱。

蓝忘机在，谁都不敢放肆，但毕竟少年心性，都想知道主母的礼物是什么，只敢偷偷用略带恳求的眼神去瞄魏无羡，尤其是蓝景仪，挤眉弄眼得魏无羡都看不下去。

他伸手弹了一下景仪的脑门，取笑了几句，才故意慢慢的掀开了盖在盒子上的喜帕，打开了盒子。

只见这是个乾坤盒，看起来一个小小的盒子，内力却装着好几层东西，果真如魏无羡所料，都是于修行卫道大有益处的仙丹宝器。魏无羡把盒子一层层打开，每取出一层，小辈们就低低的发出一声欢呼。

世人向来都道兰陵金氏富可敌国，没想到云梦江氏也如此财大气粗。蓝忘机指派蓝思追为小辈们分发礼物。魏无羡坐在一边的一座假山石上，托着脑袋，若有所思的看着兴高采烈的小辈们。

直至蓝忘机走到他身边。

“蓝湛，怎么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但魏无羡可以感觉到他心情有点复杂。

“这是他给你的。”

“嗯？什么？”魏无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蓝忘机掌中的东西。

这是三株魏无羡从未见过的草药，但见其形状，又隐隐觉得熟悉。魏无羡拿过来仔细翻看了一番，终是想不起来，只好向蓝忘机投去求助的目光。

“蓝湛，这是什么？”

这是双麟芝，”蓝忘机为他指到，“这是六合葵和万根藤。”

“双麟芝……六合葵……万根藤……”魏无羡低喃了一遍这些有点耳熟的名字，突然睁大眼睛跳了起来。

“什么！？这几株就是那传说中的千年灵草？”

蓝忘机点了点头，蓝景仪等几个平时与魏无羡较熟的小辈们一听到他的惊呼，立刻放下手中的仙器围了过来。

“呜哇！这就是那传言能使人长生不老的仙草？”

“长生不老只是传说，但它对修炼是真的是有超级大的进益啊！”

“它能助修仙者提升修为，修为上去了，人也不会老，所以说他能让人长生不老也没错啊。”

“这些仙草的名字我只在书上看过，我们蓝氏的药材库都不知道有没有。魏前辈，能让我摸摸吗？”

“这几株仙草可是千年难得的啊，一株就抵上好几个中等仙门的家产了……江宗主还一下子给了三株，也太大方了点吧……”

魏无羡捧着手心的仙草，顿时觉得那三株轻飘飘的灵草有千斤之重，几乎压得他抬不起手。

蓝忘机见状，出声挥退了几个小辈，让他们回到各自席上，最**院中，只留下他们二人。

魏无羡低低笑了一声，撑着眉心摇了摇头。

“那家伙就是这样……我就怕他这样……”

蓝忘机静静的看着他，沉声道：“你若不喜欢，我去同兄长说……”

“别，蓝湛，千万别。”魏无羡赶紧拦到，“以后我自己找机会再说吧。你能先帮我收着吗？”

蓝湛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反常的开了口。

“这三株仙草，极不易得，连我们蓝氏也没有……对你重塑金丹，是极有进益的。”

“我知道，毕竟莫玄羽的资质，加上我毕竟是献舍之身，重塑金丹并不那么容易，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还没结丹。”魏无羡叹了一口气，“江澄那个笨蛋肯定也注意到了。”

他叹了口气，往前一扑，准确无误的扎进蓝忘机怀里。蓝忘机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蓝二哥哥，万一我到了八十岁，头发胡子全白了，满脸皱纹了才结丹怎么办？”

“依旧……喜欢你。”

魏无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挺起身子拍了拍蓝忘机。

“把东西收下吧，以后我会找机会，和江澄道谢的。现在先回去吧……哎哟，这袍子勾住了，蓝湛快帮帮我！”

待到两人回到宴席之上，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主桌的方向。

然而江澄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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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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