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艾丽莎心里可有些奇怪——儿子一反常态,没有去那大大的书屋,而是埋头家中的小书房,闭门不出。
但艾丽莎也并未多想,洗过碗筷、同儿子道别后,她便前往果园打理自己的工作。
此刻,在木屋二层,明媚的阳光溢进窗户,暖亮小小的书房;又透过洁净的玻璃,将一层层书脊的文字统统照清。
书柜远侧的原色书桌前,赛尔正瞪大眼睛,翻阅刚从书架上找出的旧书——历史课本。
果然,入学第一年,教科书的末尾部分就已经粗略涉及“剥削”这一概念:
虽然并未细讲,但标注上提示学生可以借阅哪些读物,提前拓展相关的知识。
是自己没有记清楚呀,赛尔苦恼地揉揉脑袋站起身,再度打开书柜,将过去三年的历史课本统统找出。
将它们在桌上整齐码成一摞,赛尔根据渐渐清晰的印象,逐本查找自己遗忘的知识。
不知不觉,时间已从翻起书页的指尖滑过,悄悄走远。
终于,赛尔将六本书彻底回顾、将记忆的脉络理清:一切有关“剥削”的内容,教科书的正文都未详解,仅在注释提及。
如此看来…艾斯特真的…读了好多课外书呢…轻舒一口气,赛尔着实感叹不已: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就目前而言…此话不无道理。
最起码,借助艾斯特所写的那些话语,赛尔已重新认识到:历代夏洲王朝崩溃的根本原因,便是对百姓无尽的剥削。
课本上只进行了这样简短的总结:土地是农业生产最基础的必须资源。
在夏洲古代那样的农业社会,拥有更多的土地,意味着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源;掌握更多的生产资源,意味着创造更多的利益。
因此,地方豪绅渴求土地、王朝官员渴求土地、皇室宗亲也渴求土地:土地从哪里来?
当然从百姓手中来——最实在,也最实惠;最便宜,也最容易。
纵有君主开创官绅当差纳粮的制度,也不过将兼并的过程减缓罢了。
百姓无地可耕之日,义军揭竿而起之时:王朝覆灭的号角,自此吹响;天下易主的帷幕,自此拉开。
一代代轮回,一世世再现。
直至帝国建立,万物归于帝皇,才暂时解决这幕重复上演的悲剧。
课本由此推得,王朝覆灭的原因:一言蔽之,土地兼并。
但赛尔现在,整理出新的答案:剥削。
土地兼并只是直接原因…它,并不是导致历代王朝覆灭的根本。
根本的原因,是剥削:皇帝与官绅,最终都在盘剥百姓,为自己攫取利益。
皇帝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官绅:皇帝与其他官绅,一同搜刮资源、攫取利益。
为了制衡其他官绅,皇帝这位大官绅必须搜刮更多资源、攫取更多利益——对其他官绅下手?难度过高,不大可能施行。
所以当其他官绅盘剥百姓的时候,皇帝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就是加入他们,与他们同台竞赛:比比谁盘剥的更快。
此中的一切苦痛,终须让百姓品尝。
因此百姓爆发起义,将旧王朝推翻,将旧土地夺取、将旧秩序毁灭,诞生新皇帝、重分新土地、建立新秩序,是必然的结果。
想到这里,赛尔不免冒出点小得意的情绪:自己也不笨嘛,可以搞明白这样复杂的道理。
刺眼的光芒倏地射入,扎得赛尔一阵恍惚,才觉察精神的疲倦:不觉间,已过去一整个早晨,到了午睡时间。
晃晃头、醒醒神,赛尔离开书桌,推开房门后快步跑下楼,从厨房的冰箱拿两颗红果,清洗干净后抱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小口啃起。
赛尔坐上沙发的原因,既不是为了舒适,也不是为了看电幕——只因为这里的光芒,不像楼上那样耀眼刺目。
午时的秋阳太暖,暖到发热,热到发闷。
只有宽阔的客厅,通风最好,透气舒适。
再加上各样的植物,赛尔感受容易到,秋日的真正清爽。
要知道,艾丽莎并不喜欢纯木色的装修风格,在色调单一的家具上,她可点缀有不少色彩:绿叶白花,赏心悦目。
它们大都以盆栽的形式存活,生长于木屋各处;客厅当然也不例外,厚实的常青叶、锦簇的铃铛花,迷人之余不乏淡雅。
这种白色的铃铛花…好像,都来自格威兰?啃掉两枚红果后,赛尔注视起妈妈培养的盆栽。
对于格威兰,赛尔所知不多,但也不少。
毕竟,它是世间延续最悠久的国家——在工业文明如此发达的当下,还保留魔法文明遗留的封王制度,属实不易。
历史课本,只有第一年详述过格威兰历史——说是详述,却仍以近代史为主、帝国史次之;至于远古史,几乎一笔带过。
对格威兰的认知,赛尔印象中只有这几点:帝国正统、王室通婚、世界战争、工人抗争。
再加入不少著名的文学、真理学知识,赛尔已经在脑中,粗略勾画出格威兰相貌:古老。
古老,神秘,古老。
这样一个陌生的国度,在不经意间,又重新提起赛尔兴趣。
现在赛尔满脑子可都是剥削:剥削的根本是什么?是制度。
那延用《帝国法典》的格威兰,能否依葫芦画瓢,避开剥削的怪圈?
很快,赛尔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测,让果核飘入垃圾桶里。
就算再迟钝,赛尔也清楚:书上说过,《帝国法典》是特定时期的特殊产物,有着极大的时代局限性,不再适用如今。
光从课本上记述的工人斗争中,赛尔就能猜测出大概:一两百年前格威兰的工人抗争运动,绝不会比联邦最近的暴动好到哪去。
说到底,还是剥削吗?理清自己的思绪,赛尔踩过一阶阶楼梯走去自己的卧室,合起藤蔓窗户后换好宽松睡袍。
赛尔躺上木床、盖上米色棉被,准备午休:格威兰如此、联邦也是如此…不过剥削的对象转变而已。
从古至今,除共和国与帝国,剥削永远存在、不曾消除…卧室的昏暗就像催眠曲,缓缓勾出赛尔身体内的倦意,慢慢睡眼朦胧。
即将陷入梦境之际,赛尔的脑中又产生一个疑问:帝国、帝国如何没有剥削?
共和国之所以消灭剥削,是因为独特的公产制度:将生产资源与生产工具收归全体共和国人所有,唯有劳动决定价值。
那帝国呢?帝国是怎样消灭剥削?
即便穷尽脑中所有,赛尔仍没能找出记忆里任何与问题相关的知识。
不论教科书还是课外书,都从未说过帝国无剥削,它们只写:帝国无阶级、帝国之阶级名存实亡。
这就有些奇怪了…赛尔的睡意渐渐消去,思维再度活跃起来:想想共和国…对于剥削,教科书上写得很明白,剥削的产生,源于私产制度——只要有私产,必然有剥削。
消灭剥削的唯一方法,即施行公产制度:在整体上,将生产资源与工具收归全民——剥削只能针对他人。
既施行公产制度,剥削便失去目标;既失去目标,剥削便无法进行;既无法进行,剥削便不复存在。
将这套推论引入帝国,赛尔心底即刻丛生疑云:不论何种书籍,都明确指出——帝国的一切,归于帝皇、归于真武。
这可是绝绝对对的私产制度描述,还是特别极端的那种。
除非…真武代表人民——想想也不可能。
将真武称之为“神”更合适。而神和人、精灵这些普通生物,是完全不对等的:神能影响普通生物,普通生物完全无法影响神。
由此可知,真武不可能代表人民。
群体中的个体,都很难代表群体……更何况,群体之外的个体?
那帝国…骤然间,赛尔反应过来,是自己忘记一个关键:帝皇无情无欲。
或者说,生命的情欲对帝皇无意义。
真武能平等看待一切生命…是因为一切生命,祂都不在乎。
不管人类、精灵、兽人,甚至龙与旧神,祂都不在乎:这些,全部低祂一等。
就像…自己在动物听过的…管理猴子的方法?那…不如就叫猴子理论罢?
猴子理论是指:管理关在铁笼中的猿猴时,对于猿猴之间争抢食物的欺凌行为,负责人员可以借助各种工具,对猿猴全天候监视、一刻不也放过,并对实施欺凌的猿猴惩罚威慑,让它们全部乖乖听话,遵守秩序。
从猴子理论中,可以推测出…正因为高猿猴一等,管理人员能够正视猴群中的不平等,对所有猿猴一视同仁——对它们争抢食物、欺负老弱的行为,公正干涉、进行纠正。
这样一来,赛尔登时茅塞顿开,忍不住轻叹:如此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一开始还想不到呢?
人对猴群,就像真武对人——猴群中的食物被人掌控、人群中的资源被真武掌控,一个管饱、一个管足。
猴群不听话,必定会吃苦头;人群不听话,必定遭受惩罚。
这样的,猴群中的欺凌消失、人群中的剥削消失…想到这里,就连赛尔都觉得,自己格外聪明伶俐,不由得拍起掌、小小自夸。
猴群中有猴王制度……人群中有阶级制度。
猴群外有人,人群外有真武。
既然人可以借助控制、暴力,强行瓦解猴群中的猴王制度……真武自可采取同样的方法,瓦解人群中的阶级制度。
赛尔的小脑瓜,飞速运转,将方才所想到的一切迅速整理、互相联系。
将猴群里的欺凌,对人群中的剥削…
将猴群里的猴王,对人群中的阶级…
这样,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唉,不过…对于新的总结,赛尔又开始纠结:欺凌与猴王、剥削与阶级,到底都是什么关系呢?
欺凌…欺凌怎么产生?
猴王…猴王怎么产生?
食物,是为了食物。
想起动物园铁笼中,猴群争抢食物的画面,赛尔如此推断着:争抢食物时,强壮的猴子最有利…如此,它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强壮…渐渐的,它就变成了猴王。
成为猴王后,它靠自己的力量威慑众猴,让每次发送食物时,猴群不那么闹腾…那么,每次进食,猴王都最优先,吃的最好,正是一种变相的“欺凌”。
直到动物园的管理,坚持无死角监控、处理猴群,让欺凌不复存在,猴王亦被强制消除。
那…将剥削与阶级作类比…赛尔轻刮下眼眶,其中的关系,已经有些明白。
将食物等同利益、将欺凌等同剥削、将猴王等同阶级,就一目了然:
食物引发欺凌,欺凌造就猴王。
猴王继续欺凌,欺凌获取食物。
利益引发剥削,剥削造就阶级。
阶级继续剥削,剥削获取利益。
这时候,只需将“食物”与“利益”抹去,在总结的基础上进行二次总结,就能得到最终答案。
于是,在昏暗到足以安眠的卧房中,赛尔喃喃自语:“欺凌产生猴王,猴王必然欺凌;剥削产生阶级,阶级必然剥削。”
念完后翻过身,赛尔闭上眼,蓦地想起:这与艾斯特说过的宗旨…格式上如出一辙。
不过,既已得出答案,就不必要再纠结那些多余,还是快睡吧…揉揉眼睛,赛尔拭去不觉泌出的泪水,恍惚中沉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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