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急诊室后,健硕老人的目光并未投向那已经被剃成光头的佝偻老者,而是转向手术托盘上的某样东西。
“很奇怪?”林思行很快察觉到祖仲良视线的方向,“没什么奇怪,它就是出自我手的杰作,你看,它像不像一坨畸形又规整的肿瘤?”
铁质托盘上那沾着鲜血的大脑实在令老人说不出话来,他可算明白了所谓的脑瘤究竟是何物,并且他清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林思行,仍然拥有起源之力。
“没什么好惊奇的,”看似干瘦衰朽的老者眼中却透着股野兽般的狡猾与凶悍,“我的起源从没出过问题。直至现在,我仍然能发动起源的力量,再让身上这堆老不死的细胞分裂个几次。”
老人不多说话,默默估量双方现有的力量。他准备好做出最坏的打算。
“别胡思乱想了,”老者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想那么多又有用呢?不若顺其自然,将那玩意儿交给我吧。交给我之后,等我跑到别处,你再追找也不算迟啊。”
一时间,洒满血腥的洁白手术室鸦雀无声,像极了一座恐怖的囚笼,将内里仍然活着的两位老朽之人静静地关住。
“为什么这样做?”老人不仅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讲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相信不切实际的谣言?”
老者好像被问住,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玄天哪!”不知过了多久,老者蓦地张开双臂,仰头大笑,“真武在上!听听,听听他都讲了些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老人沉静地推论着,“放弃吧,将结界与莫名之矛解除,到治安中心报道。你不会被逮捕,只会被送入医院的精神科接受治疗——”
“别,”老者抬起手打断老人的话,“别说这些废话,你应该能感受到——”他闭上眼,好似能仰望建筑外的天空,“这里已经没有魔网的眼睛了,它再看不到你与我,所以,我建议咱们说话正常点儿,不需要跟在外面一样遮遮掩掩,说些客套话。”
老人沉默着,静听老者接下来的发言。
“我没疯,”老者使劲按压自己那已被剃光毛发的头颅,“我从未如此清醒、从未如此兴奋——就像赌桌上压下最后砝码的赌徒一样,我简直乐得快疯咯!”
“不不不,换句话说,”忽然,老者又开始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我看穿了一切,我看透了真相,所以我才敢做这些没有回头路的事情。”
老人再不噤声,直言质问老者:“告诉我,你看透了什么?”
“也没什么,”老者突然打了个哈欠,“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老人淡然追问:“譬如?”
“我不过是一枚螺丝、一块齿轮,”老者一字一顿地将话从口中吐出,“他们也不过是一堆螺丝、一堆齿轮。所有人不过聚在一起的螺丝与齿轮,从而搭建起共和国这样庞大的机器。”
“共和国真是所谓的共和制?真是所谓的人民的国家?”老者的视线终于转向手术室门口的那位老人,“共和国是魔网的共和国,才不是什么人民的国家。”
“每个共和国人由生到死,不过是共和国运作的齿轮,”说到这里,老者的眼神冷漠非常,“不过是魔网管控的奴隶。”
话音落下,老者缓缓抬起手,指向正对自己的老人。
“而你,祖仲良,”林思行终于将对方的姓名讲出,“你就是魔网的主人,你就是共和国的核心,你就是掌握一切的独裁者,或者说——”
“极权者,”林思行放下手臂,玩味地打量着对方脸上精彩万分的表情,“众人皆浊而你我独清,众人皆醉而你我独醒,对不对?”
“噢,当然,”林思行又想起几位熟悉的朋友,“赵竹那家伙应该算一个,迦罗娜也勉强算一个,合计上你我,统共还有四颗清醒的大脑认知清楚事实的真相,倒也算得上是难能可贵。”
“这就是你成为变节者的理由?”祖仲良的话里流露出几分惋惜,“是谁给你灌输这些东西的?那些格威兰人?还是联邦人?”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思行竖起手指不住摇晃,“我可没被那些没脑子的境外势力蛊惑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推论与演算。”
“身为少数的智者,我看透了真相,”林思行自顾自地论说着,“可惜大部分共和国人都是愚者,纵然身处真相之中,任凭他们与真相的距离多近在咫尺,始终是遥不可及。”
“生活在魔网里,便能拥有最便捷快速的通讯方式,”林思行又将视线转回祖仲良身上,“就能获得最安全稳定的社会环境,即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工作与职业——你是这么说的,我没记错吧?”
“没错。”祖仲良回答了林思行的话,他想看看,对方头脑里到底在捣鼓些什么。
“这些不过是你欺骗他们的把戏而已,”林思行继续着自己的诉说,“都是些烟雾弹,全是些障眼法,把真相变成迷雾,再把迷雾转为虚假的真相。”
“人民即魔网,魔网即人民,”林思行念叨起共和国政务部的标语,“谨记——人民监察一切!”
“没错,”祖仲良定定地看着他,“难道有错?”
“有错!”林思行猛地跃下床铺,带着阴厉的眼神一步步向祖仲良逼近,“大错特错!从头到尾都是错!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你玩了个很有趣的把戏,”林思行重重拍拍祖仲良地肩膀,说出内心压抑已久的真相,“将概念偷换,或者说将概念模糊。”
“格威兰人和联邦人觉得我们的模式太过诡异复杂,其实就我而言,共和国的模式实在是太简单不过,就是最单纯的集权。”
“何出此言?”此时,祖仲良的心如止水,整个人平静无比。
“权力,”林思行努力直起腰版,冷冷地盯着他,“只要看清权力,就能洞悉共和国的魔网掌控下的一切。”
“明面上,共和国借鉴了格威兰与联邦的模式,某种程度上三权分立——立法权归人民议会,司法权归治安部,监察权归魔网。但是,我们都知道人民议会才是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不是吗?”
“对,”祖仲良冷静地回答,“人民议会是共和国最高权力机关。”
“那么,人民议会在监察谁?”林思行的问题咄咄逼人。
“共和国三部门,政务部、外务部与教务部。”祖仲良对答如流,没有一丝疏漏。
“是吗?”林思行又回到病床上坐着,“可我记得,这三个部门即下辖所有不都归属魔网监察?这可是中等学院最基础的教学内容啊?祖老先生?”
“双重的监察是必要的,”祖仲良回答道,“单向的监察可能造就疏漏。”
“可魔网不会有疏漏,”林思行忽然反驳,“况且你自己也说过,监察权归属魔网。”
“既然监察权已归属魔网,魔网也不会有疏漏,那么人民议会的监察权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林思行瞥向手术托盘上盛放着的大脑,“或者说,人民议会不过一个冗余的部门,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知道你回答不了,”林思行轻蔑地哼了一声,“因为这全部是矛盾的事实,是你构建出的统治共和国所必需的谎话。”
“共和国的人民议会根本没有任何权力,立法权?只有魔网审核通过才能纳入条款的法律制度下,人民议会哪来的立法权?它不过是一个向魔网提供问题与方案的工具罢了。”
“还有治安部的司法权——玄天在上,那群只有等魔网审判后才能执法的治安官,身上有哪怕半点的司法权?”
“实际上,这手你玩得很漂亮,”林思行清清嗓子,他知道自己不能讲太多的废话,“表面上,魔网只有所谓的监察权,其他权力都属于共和国人,都在被共和国的部门掌握。”、
“可实际上,魔网早早收获了共和国的所有权力,”林思行顿了顿,他在观察祖仲良面部复杂的表情,“因为它掌握了监察权与决定权。”
“那些政策的制定、那些计划的实施,看似都是共和国人的劳动结晶,但实际上它们全是魔网计算的成果——没有魔网的辅助与统计,它们怎么可能被真正实施?”
“魔网在协助那些治安官、管理者、被管理者,甚至士兵处理劳动时,总会用一切手段帮助他们,让他们的劳动成果最优化。久而久之,被魔网协助的人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听从魔网的命令与指示,却以为听从命令做出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们已经丧失对权力决定的权力,或者说将决定一切的权力交给魔网。”
“就这样,魔网正式收归共和国的一切权力,”林思行顿了顿,“没错?”
“没错,”祖仲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而魔网即是人民,人民即是魔网,一切的权力收归魔网手中,即所有的权力归于人民的掌握。”
“真是这样?”林思行不紧不慢地问着他,“为什么魔网就是人民?”
“因为魔网由人民构筑,”祖仲良的眼神终于认真起来,“由人民构筑的魔网自然由人民操,由人民操纵自然代表人民,既然代表人民,那它就是人民。
“哼哼,”林思行终于笑了,“我问你,由父母诞生的孩子一定会被父母操纵?”
祖仲良闭紧嘴,死死睁着眼,紧紧盯住林思行那莫测的笑容。现在他只想着走上前去,捡起手术刀将他的口舌全部割掉,好让他再也讲不出刚刚的那些话。
“看,你着急了,”林思行得意地为自己鼓掌,“我想的不错,魔网根本不代表人民。”
“虽然由人民创造——或者由你创造?”林思行笑呵呵地朝祖仲良伸出食指,“但魔网并非由人民操纵,也因此,它根本代表不了人民。”
“继续说,”祖仲良总算将躁动的心平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直接动手,“继续说下去,魔网怎么代表不了人民?”
“有必要说吗?”林思行又打起哈欠,“不是已经告诉过你?”
“由人创造的机器都会出现差错,更何况魔网这种会监察、会判断的东西?”
“若说人民是它的父母,那魔网便是父母的孩子,你见过有多少父母能彻底掌控自己的孩子?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身为孩子的魔网可不一定由创造它的父母掌管,也因此,它根本代表不了自己的父母——它根本代表不了人民。”
“可惜凡事总有例外,”最后,林思行的目光还是落在祖仲良的身上,“它总归有代表的东西,代表那操控它的东西。”
“你操控它,它代表你,”林思行再度起身,与祖仲良四目相对,“它即是你,你即是它。”
“我说的不错吧?共和国最伟大的极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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