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珍妮】

“喜欢，讨厌，喜欢，讨厌，喜欢，讨厌……果然是讨厌啊。”最后一片玫瑰花瓣从我的指尖坠落，我不禁苦笑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太阳依然不管你心情如何都自顾自地发光发热，风也起了，把刚刚我掰落在地的玫瑰花瓣吹到了空中带走了。可惜了呢，那明明是早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同学送的。虽然伊尔当时也在，但他居然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匆匆地走了，留下被一堆最近才突然围上来想和我交朋友的我连名字都没能记住的男男女女中间的我。

伊尔很忙呢。也好。没有必要因为我这种人绊住了他前进的脚步。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人。即使她对他来说可望不可即。优秀的伊尔以后一定会成为奥亚帝国宝贵的人才吧，那我呢？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无论我怎样向着乐观的方向想我都无法想象得到。因为所有想象的尽头都只是一片混沌。我只能得出我没有未来这一结论。

我是罗斯家的养女，但叔叔看我的眼神早已在某一天后有了变化，不，在那一天后，他甚至不愿意花时间看向我。我是拥有皇室血统的人，母亲却在生我时就死去了，也无法与生父和亲姐妹相认。我只知道这些，虽然这都是叔叔告诉我的，一切都按叔叔说的去做就行了。即使我仍未明白我为何不能与那个和我有着同样宝石眼的男人相认。

还有公主殿下。那是位多么高贵的人啊，我甚至无法想象我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和她出自同一个人。阿蒂，即使她给予了我称呼她的爱称的资格，但我更愿意叫她公主殿下。这样的我，这样既不聪慧也不温柔，无法对他人派上任何用场的我无法和她站在同一个地方。她白金色的长长的卷发，她微笑时好看的嘴唇，她害羞时白金色的浓密睫毛像天使的羽翼藏住了那闪闪发光的宝石，她很美，很温柔，她聪颖，但谦逊，但她也有时会藏不住那眼里的悲伤。

人们都说公主殿下长得像她的母亲，那位一笑倾城的舞姬，虽然我没能见过。但是，我倒觉得，她与陛下十分相像。即使我也拥有像宝石一样的双眼，但每当我看向镜子的时候，我都无法从自己的脸上找出和那两人相像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即使是这双眼睛，这外观上与他们两人一模一样的眼睛，我都觉得它属于别人，它和他们的眼睛并不像。于是，我不禁怀疑，我真的，和那两人有叔叔口中说的那般浓厚的血缘关系吗？

或许公主殿下是知道的吧，可无论是与否，她都愿意给予我她最真诚的微笑。她是我的救赎。她是我的宝藏。这位值得被所有人爱的公主殿下的眼里，我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呢。即使在姨母去世的那段时间公主殿下从天而降拯救了我，即使她允许我与她互称爱称，即使与她看过同一场烟花，即使那段时间我甚至要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了，但是我这种人是被允许与她并肩分享她的快乐的吗？

我是喜欢自己的，我理应是喜欢自己的。如果自己都无法喜欢自己的话那该如何被人所爱呢？我忠实于自己的想法。第一次见公主殿下的那个夜晚，我想与她搭上话，于是我追了上去。我想见爸爸，所以我无视了叔叔的警告尽我所愿地将他的容貌收入眼中。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时候，看着他们宝石般闪烁的眼睛，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我们是极其普通的一家人。啊，这就是我的家人。那天晚上是我一生中最兴奋的夜晚，我甚至幸福得没能入睡。

但是，我好像渐渐变成了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如同花瓣占卜所告诉我的那般，我大概现在是讨厌自己的。当一直认为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人有了移不开目光的人时，我的内心却满是丑恶的嫉妒，甚至在那高贵的人愿意与我同行时主动拒绝了她，以至于让她一个人陷入了危险之中。我太自私了，我太幼稚了，我太任性了。如果她因此出了什么事，我愿意向恶魔哀求用我这卑贱的生命以换回她的平安。

幸好她平安无事，可她回到了她本应该在的地方。突然间生活好像缺了点什么，没有她的欢声笑语，没有她挽着我的手臂，我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寂寞。就像伊尔去留学那天的夜晚，我记得我抱着自己哭了整整一晚。可是现在不一样，我已经长大了，眼泪就没那么容易把悲伤带出来了。紧接着，从奥亚帝国回来的伊尔也突然间变了。我的身边突然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在呼唤着爱，上帝像回应了我的祈求一样，突然间我的身边围满了人。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那种寂寞的感觉并没能消失。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我不明白。这些天我没事就会上这个天台，看着太阳落山，看着地上的少年少女们结伴走向自己该去的地方。而我，该去哪里呢？

如果说为什么我会选择这里的话，大概是我还妄想着那个人会再一次从天而降吧。甚至还寄出去了那样满是任性的话的信，明明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是孩子都知道的事。在高处待久了，就会想回到地面，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会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突然长出像鸟儿一样的双翼呢？比起胡思乱想，我更喜欢直接行动起来。

逐渐走向天台边缘的双脚开始不自觉颤抖，是本能吗？是我还不想死吗？明明我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杰蒂！”我不禁怀疑这是幻觉，但还是忍不住向头顶看去。如果说真的存在天使的话，那大概就是她从天而降的模样吧。还没得及好好看公主殿下的脸，她就冲过来紧紧抱住了我。人的体温太过温暖了，我都忍不住被烫得眼泪一下涌上了眼眶。“你想做什么傻事？！如果……如果我来晚了一点该怎么办……”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天的所有难受不安恐惧，所有一切负能量的情绪仿佛到烟消云散，我现在只想着这个将我拥入怀中的瘦弱的女孩停止哭泣。在她的发香中，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也终于放开了我，即使我对这久违的温暖还有些不舍。“珍妮。”我应声对上她还湿润的双眼。“如果你不在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我一个人也好，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活得比任何人都幸福，比任何人都快乐。”

“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吗？”我忍不住笑出来。即使眼泪仍然没能止住。“不，这是你的朋友阿蒂的请求。”我感觉到头顶上她的小手的重量，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这样的事，即使哭泣的时候伊尔会拥抱我轻拍我的背，但显然我们已经不是孩子了，也不可能再有如此亲密的举动了。

“活着的意义什么的谁也不知道吧，它是要自己去创造的。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好，只是为了作为别人生命中的一个过路人出现也好，它是要你活下去才能发现的东西。比起思考这些复杂的事，先笑吧。无论多想流泪，先笑吧。难过的时候就呼唤我的名字吧。我们不是朋友吗？”真是不可思议。明明直到刚才自己都在变得越来越小，就像是要消失不见了一般，她的寥寥数语却给了我站起来向前进的力量，让我不再害怕黑夜的到来。

【上帝视角】

正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的伊尔向着学院的中庭走去。风中不知道夹杂着什么东西嗖地吹到了他的脸上，敏捷的他毫不费劲地将那东西抓住，却发现是片玫瑰花瓣。说起来今早珍妮好像收到了别的年级的男学生送的玫瑰，不过珍妮的确被不少人爱慕，他也就没有多在意。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躯从天上砸了下来，伊尔被这冲击力狠狠地砸向了地上。仿佛是回到了十岁时的那片会开满白色小花的秘密基地里的草地。「不，不，这大概是幻觉。」他震惊地放大了瞳孔忍不住将眼前从天而降的少女的面容收入眼中。本以为已平静下来的心突然又疯狂跳动起来，甚至连血液都仿佛沸腾了一般，可随即他便迅速冷静下来了。

她很虚弱。就连从他身上爬起来都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脸上满是冷汗，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对不起，请问你没有受伤吧？”即使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希娅还是努力开了口，即使那声音小到连蝴蝶都无法被吓跑。“公主？！”害怕她无力地摔在地上，伊尔小心翼翼地撑着她纤细的腰。“伊尔？！”她骤然睁开双眼，周围一切景色仿佛瞬间黯然失色。

“我要离开这里。”希娅紧皱着眉头试图挣脱他的手。“公主殿下！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乱动为好，我去帮您找医生……”“不用！我……我要离开这里。”伊尔心如乱麻。他好像总能撞见她虚弱的样子，也总是无能为力。而此时希娅更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她只害怕宫里的人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引起什么恐慌，她必须快点回去才行。两人就保持着面对面坐在地上的姿势僵持着。

“把你的脏手拿开。”瞬间出现的全身黑衣的男人出现在了希娅的身后。这张脸……虽然很像，但是要成熟一点，不如说，更漂亮一点？不过那血池般的双眸和墨色的长发，还有那眼角下的痣，怎么看都像是那个魔法师的成人版。“你是耳聋了吗？”卢卡斯皱着眉，那鲜红的双眸好似有杀意流出。伊尔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移开了，希娅此时也陷入了昏迷，软软地瘫倒在了卢卡斯的怀里。“把你看到的一切忘了吧，做不到的话我会亲自帮你。”像只警惕的野狼，卢卡斯正横抱着希娅准备离开时居高临下地威胁着坐在地上的伊尔，随即消失在了伊尔的面前，仿佛未曾出现一样。

如果没发现身上有希娅掉落的发带的话，伊尔可能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场梦而已。但这不是梦，她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又一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永远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希娅】

“起床啦——你还真当自己是睡美人吗——喂——你再不起床我就吃掉你的巧克力蛋糕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起来了！不准吃我的……额？”面前是一张欠揍的，大人版的卢卡斯的漂亮的脸。如果能每天起床后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一天的心情大概都会好吧。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怎么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我记得我在把珍妮送回房间后打算回来来着，但是路上好像突然没了意识……应该是卢卡斯把我搬运过来的吧。

我试着探索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刚刚强行突破卢卡斯的魔法时产生的绞痛感也消失了，不如说更健康了。“卢卡斯……你不会把你的魔力分给我了吧？”“嗯。”这家伙！！！难道像在崖下那样又对我？！！还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我可是闺中未嫁的少女啊！就这样被一只猪随便拱了……虽然是只很漂亮的猪就是了……

“喂。”卢卡斯突然一脸认真的样子，“干嘛？”希望不要又是一顿说教，我可不承认这次是我做错了。“下次不要再尝试战胜我布下的魔法了。”啊，果然又是说教。“下次直接跟我说一声就好了，我会帮你解除的。”？？？我耳朵出问题了吗？“我布下这个魔法可不是希望看你受伤痛苦的表情的，看到你那样总觉得我也很难受。”？？？他突然良心发现了？“我发现比起因无法逃离而在我身边的你，我比较喜欢看你自由自在地笑的样子。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大多时候看我都是在瞪我……”

“我以后不会再强行困住你了。反正无论你逃到哪，我都能找到你，哪怕是穿越时空，哪怕是穿越这个世界。”卢卡斯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我却只有他的睫毛好长的感想。“反正你逃不开我，不如就放任你摆着一副白痴脸笑着到处跑，坠崖那种事我不会让它第二次发生的。”不得不说我对面前的成人版卢卡斯的免疫力为零，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是坏笑。不过……虽然语气还是老样子自大，但是卢卡斯……你怕不是迷上我了？

“是啊，你可要负责。我这么又强大又帅气世界第一无所不能的美男子大魔法师愿意花时间陪着你直到你生命的尽头，给我感激涕零吧。”难道魔法师会读心？我感觉一股热气涌上脸颊，赶紧一个巴掌正面打在了那张白净的脸上将他推开，将头埋进了被窝。太犯规了，区区卢卡斯……明明只是从小时候开始一直跟我斗嘴和骂我笨蛋的一点都不可爱的家伙，只是我每次陷入危机时都会出现让危机迎刃而解而已，只是会带我去到处吃吃喝喝时还会主动给我买冰激凌而已……“区区卢卡斯！”我的脸现在一定红透了，给那家伙看到一定会被嘲笑的。

“其实我可以透视哦。”那如蜂蜜般诱人的声音穿过被子传达到了我的耳中。“什么？！那我平时岂不是被你看光了！”我忍不住从被子里钻出来。“骗你的。”“……”“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跟烤乳猪似的。”“……决斗吧！”我从被窝里跳出来，抄着枕头向卢卡斯砸去，虽然被他轻易地躲过了。“就凭你还想……”卢卡斯还没说完就被我藏在身后的第二个枕头击中了。“小看我是要吃苦头的！”于是我和卢卡斯就在房间里开始了枕头大战。要不是卢卡斯施了隔音魔法，附近的佣人一定会被我们的动静吸引而来吧。

我也久违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嗯？公主殿下您说了什么吗？”卢卡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什！么！都！没！有——”十几个枕头突然向着卢卡斯攻击过去。“哇你使诈！”看着被枕头山压在下面的卢卡斯我没心没肺地爆笑。真的，有卢卡斯在我的身边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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