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静寂。
海芋侧过头去看少年的侧脸,突然问道:“你多少岁了?”
华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无聊透顶,唇角都不带动一下就将她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了。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下了床榻,走到了武器架旁将上面一杆银枪取了下来。
海芋只觉得太阳穴一跳,忍不住说道:“不就是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至于还动手吗?”
华拿着银枪往椅子上一坐,拿起布巾缓缓擦拭了起来。**着的宽肩窄腰、染血的绷带,那有力的背脊仿若一张线条优雅的弓,拉伸最了最美的弧度。他垂眸注视着手中银枪,眉眼之间流转的是少有的温柔,与他一身冷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海芋这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不过被嫌弃了倒是真的。
不过她不是一般人,她的脸皮比一般人厚多了。
海芋又跟了过去,坐在了他旁边,咳嗽了一声道:“你对一把武器这么温柔,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吗?嗯?”
华静静地擦拭着弓,说道:“如果换做其他人,我已经把她扔出去了。”
“……”
“所以我还应该感谢你吗?”
“你随意。”
海芋心里又开始憋闷了,真是的,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不能跟她好好说话呢? 每次都是这么一副冷硬石头的样子。
海芋冷哼了一声,伸手将他的银枪按住,提醒道:“你忘记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你可以不救。”
“……”
海芋唰的一下站起了身来,谁知道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冷汗,忍痛地皱起了眉头。
华手上的动作几不可见地一顿,蓦地抬起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又响起了,随即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正是大夫望舒。望舒见到屋内的情景,不由挑了挑眉梢。
其实作为神殿黑骑最欢迎的对象,医术高明的望舒大夫在走来的一路上,一听到不少人跟他嘀咕了,而且还是添油加醋的说法,比如——
以前势不两立,现在如胶似漆。
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在背地里这样编排华和海芋。
“伤口又疼了?”望舒见海芋忍痛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华,不由说道:“你们两个人能不能有点重伤的样子?柔姬姑娘啊,你怎么睡了一觉就起来到处乱跑?”
海芋在椅子上重新坐下,双手抱臂,斜着眼睛看了华一眼,说道:“他现在是我的所有物,他的身体他的命我都要看好,不然都是我的损失。你一进来就这么多念叨的话,你不如跟我说一下,你知道怎么解毒了吗?”
华:“……”
望舒以拳抵着下巴咳嗽了一声,神色之间有些隐隐的得意,说道:“我今日翻阅了不少古籍,已经有一些头绪了。虽然不能完全解毒,还是可以好好控制一番。”
幻梦被称为无解之毒,他才花了一日时间不到,望舒微微勾起嘴角,心里轻飘飘的。谁知道抬眼又对上了海芋有些轻蔑的神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望舒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跟她计较,她就是一个懵懂无知不解世事的小姑娘而已。
“咳,先扎针吧。”
“嗯。”
望舒拿出药箱中的东西,却见海芋还直愣愣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回避。海芋还是没动,望舒瞅了一眼华,见他依然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说,就随他们去了。
海芋也没能坐多久,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迟迟意识到扎针是要褪去所有衣裳的,她这才起身有些尴尬地起身离开。
从黑骑院离开之后,原本是想要回殿中继续睡觉的,谁知道她按照来时的路走却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
青山绿水,天际蔚蓝,她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幻境之中,毕竟方才在黑骑院已经是傍晚了。直到眼前出现“朝华”两个字,映入了满园的梨花,她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时节从春日到了炎夏,这里还仿若春天一样,一眼望去,千树万树的梨花仿若积雪,在风的吹拂之下微微颤抖着枝头,纷纷扬扬,像是天空飘落的一场雪。
再往里面走,古朴优美的八角凉亭便映入了眼帘。
白衣胜雪的男子正坐在里面,含笑饮茶,那长长的银发迤逦曳地,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划过,那凝神静息的模样仿若凝结在了一幅水墨画中,淡然恒久。
不是大神官是谁?
“我第一次看到有这样邀请人来喝茶的。”海芋走过去,笑了笑:“不派人来请,不下请帖,就让我莫名其妙走来了这里。你在等我?”
“我以为姑娘会想要见我。难道我想多了?”
“这倒没有。”
大神官笑了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想要喝酒还是喝茶,今日又你喜爱的烈酒。”
海芋没说话,大神官便随意提起一个酒壶给她倒了一杯,微微一笑示意她喝,她端起来凑到鼻尖闻了闻,酒香浓郁,缭绕鼻尖。她缓缓将酒杯放下,说道:“望舒说,我一点病人的样子都没有,我想想也是。还是喝点清淡的吧。”
“那就刚好了。此酒名梨花酒,气味浓烈,喝起来却刚刚好。不妨一试。”
海芋浅啜了一口,果然只是闻起来浓郁而已,喝进嘴便是清淡甘甜了,却是回味无穷。
轻轻的风带来淡淡的梨花香,花瓣纷纷扬扬落到地上,倒像是片片雪花。
“你会法术的吧?”海芋放下酒杯,突然问道:“否则这个朝华殿的风景便不会随着你的心意而改变了。”
“世人都说大神官会法术,无所不能,毕竟大神官是神的旨意的传达人。”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拐着弯说话。”
看似诚恳的回答,其实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大神官微微一笑,那清亮逼人的双眼如同浸在水中的月光,薄唇微动,戏谑道:“你不是一向觉得我只是个神棍吗?”
“对啊。”海芋条件发射就点了个头,随后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想了想,她那是大大的实话啊,以前在天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界需要一个“大神官”来传达他们的旨意啊!
“我之前还是说错了,你不止是个神棍,你是个……比较厉害的神棍。”
大神官勾了一下唇角。
“因为我才是神女啊。”海芋抿了抿唇,抬眼直直看着他:“再厉害的神棍也是个活不过三十岁的普通人,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给华下毒。”
“下毒?”
大神官愣了愣:“不曾有过此事。”
“不曾有过?怎么可能呢?”
海芋不由提高了声音,她看着他清澈剔透的眼睛,质疑的话便说不出来,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大神官不会欺骗她,也不屑欺骗。“可是……华自己觉得那个毒来自于你,所以他一声不吭接受你的‘赐予’,平静接受,拒绝看医,等待死亡。”
“确实不曾有过。若是我想要一个人的命,根本不会用这么曲折的手段,我会明确告诉他,你不用活下去了。”
“那华怎么会觉得是因为你呢?”
海芋皱着眉,根本想不通,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似乎略过了什么被忽略掉的东西,然而太快了,她没来得及抓住。
“华不是一般人,你应该知道他的能力,他觉得是你,那就是在后面跟别的人交手的时候没有察觉过对方下毒。这一点我还是信他的。”
“嗯。”
大神官若有所思,忽然说道:“或许并不是交手呢?你想想其他的可能,下毒可不只是在交手的时候才用的手段,也许可以从饭菜之上。”
“哦对,下毒可能是……”
海芋怔住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命人送到房间里的鸡汤,也许里面有毒呢?对了,还有她曾经给华上药的药膏,那也是宣王府的。
祁照熙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对华的厌恶、对神殿的厌恶……
想着想着,海芋的脸色就越来越沉。
“是否是想到什么了?”
“嗯。”
海芋咬了咬牙,恨恨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我……”
她一抬头,却对上他有些冷漠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冷下来的。
刚刚明明还不是这样。
海芋怔住了,后面的话噎住在了喉咙里,她没想到会看到大神官这样的神情——
他唇边还带着笑,眼睛却是平静无波的,然而这种平静中有一种叫做距离的东西,骤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这种眼神,无端叫她产生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就好似她只是天地间一只小小的浮游而已,而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掌握了她的生死。
原本海芋还觉得两人熟悉了一些,却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只不过他将冷漠的一面给她看而已。
“你那么不希望他死吗?”大神官淡淡问道:“你不是一个神女吗?为何这么关切一个凡人的生死?”
海芋动了动唇,良久,才喃喃说道:“大概是因为,他救过我吧。”
“你可知道,你这样的举动让你越来越像一个凡人。”
海芋蓦地怔住。
“你这样,可还能找得到回去的路?”
一连三个问题。
这个白衣银发的男人仿佛抽离于这个世界一般,冷漠质问着在其中挣扎的她。
这一刻,他的身影似乎跟记忆中那个西天战神重叠到了一起。
海芋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就想去揭他的面具,就要在触碰到他面具边缘的时候,他骤然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再也不见了踪影。
“好自为之。”他只留下了这句话。
海芋只觉得火气蹭蹭蹭往上冒,浑身的血液加速,直往头顶汇集,就要喷薄爆发而出——
“关你什么事?他救过我,保护过我,就凭这一点,我怎么都不会让他死!倒是你,受万民虔诚却居高临下对人命好不悲悯,你算什么大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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