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然而想起从前,神色中流露出了一些若有似无的孤寂和落寞,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刻,海芋突然觉得这个一贯冷硬的石头、一贯强势冷漠的黑衣少年身上,隐隐有了一种叫做脆弱的东西。
海芋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却不忍心说什么、也不忍心继续问什么,她只能装作没有看见。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而任何怜悯他也都不想要。
过了会儿,海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说道:“你知道你总是这样出现很不好吗?”
“如何不好了?”华微微挑眉,说道:“你那侍女也没有发现过 。”
“不。”海芋直直盯着他,认真地说道:“你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姑娘家的屋子,你这样随意进进出出的,把我的声誉和脸面往哪里搁呢?”
华:“……”你还有这种东西吗?
华的神色间有一些茫然,海芋一见就知道他根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东西,一时间竟有些气闷。
不过说起来,她似乎也很少提及这一点,这么想起来她还是太过随意一些了吧。
“那下一次,我要开口先问问我能不能出现?”
“……”
海芋总觉得这种做法怪怪的,又有些不信。
“你真能那么老实?”
“尽量不忘记。”
海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多半会忘记吧。”顿了顿,她偏着头问他:“你吃过饭了吗?”
“未曾。”
“你平日里都吃什么啊?不管以前在宣王府、驿馆还是在帝姬府里,你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难不成你都是饿了去厨房里偷吃吗?”
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说道:“成日里想些什么,你真无聊。”
海芋弯唇一笑,说道:“晚膳我们都是一桌子山珍海味,你不来一起吃真是可惜。云锦帝姬偶尔也会怜香惜玉呢,我这也是怜惜你,担心你,怕你吃不好嘛。千万别亏待自己哦,我有的是银子。”
华的嘴角抽了一下,起身跳上了房梁,懒得搭理她了。
“你啊,该回避的时候记得回避,知道吗?”
华的声音从阴暗中传来:“尽量。”
……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檐角之下挂着大红灯笼,流苏在风中飘扬,那微红的光蔓延进了屋中也蔓延到了半空之中,将那雪花映照得分外晶莹美丽。
屋中一片静寂,海芋起身走到了窗前,将窗户又打开了一些,望着外面的雪景,唇角缓缓勾出了一些笑容。
只是看到雪,看到白色,还有这样的夜,都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人。
夜白。
自从那日她破罐子破摔将夜白调戏了一番之后,夜白就没有出现过了。
难道,他要等她亲自前往神殿中找他,才能再见到他了吗?
那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前骤然出现了那个白衣银发的身影,他正站在楼下的街道之中,微微负手朝她看来,眸光含笑。街上的行人匆匆,偶尔也有一两个出来看雪的小孩,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海芋猛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唇角的笑意抑制不住往外溢出,灿然一笑。
海芋转身想要出门下楼,走了几步之后便顿住脚步,干脆撑着窗檐一跃而出,轻轻落地,三两步就走到了他的跟前。
她望着夜白笑,忍不住一直笑,唇边的笑意像是水纹般一波波荡开。灯光悠悠然落尽了她的目光之中,熠熠生辉。夜白也是微微一笑,半响,轻声开口说道:“这么冷的雪夜,你窗户那般开着也不嫌冷。”
“我不怕冷,沙漠中的夜晚比今夜冷得多了,我也试过了。”海芋笑着说道:“更何况,我若是关了窗户,又怎么能看到你呢?”
“你看到我很高兴吗?”
夜白似乎也是忍不住想要笑,一怔之后,却又将唇边的笑意控制在了一个很淡然的范围之中。就像是她无数次见到的那般,温和、微笑、也疏离。
海芋心里也是微微一怔,见他这般,忍不住又想要挑衅打破他的淡然。
海芋盯着他,倏尔笑得暧昧了起来,夜白又怔了怔,漂亮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目光却顿时凝结——
海芋微微张开了唇,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缓缓的,引诱一般的,那表情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她还不嫌事儿大,故意说道:“突然想起了大神官的滋味,味道不错。”
夜白:“……”
衣袖被抓住了,海芋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不要想又跑掉哦,你那样子真像落跑的小姑娘。”
夜白:“……”
夜白的目光中透出一些无奈之意,微微别过头,却又觉得好像真的如她所说一般,于是又把头转过来。他的神色之间还是有一些僵硬和不自然,于是海芋笑得更深了。
夜白更无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怎么如此没脸没皮呢?”
海芋眼睫弯弯,唇角也弯弯,笑眯眯地说道:“若是太顾及颜面,又怎么能见着大神官这等表情呢?寻常人哪有我的福气啊。”
夜白转身,迈步朝前面走,海芋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走在他的神色。
两人就如曾经在大昭国边城之中那般漫步,而街上的行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的。海芋还抓着他的衣袖没放,她微微垂下眼眸,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那一刻她鬼使神差竟然想抓住他的手,她咬了咬唇。
也许那日的吻,并不是单纯的戏弄他,而是她想那么做而已。
夜白出声问道:“你以前看过雪吗?”
海芋努力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就算有,这凡界里的雪,也跟天界之中大不相同吧。”说到最后,海芋沉默了下来,微微抿唇。突然有了一种,人界、天界都跟她无关的感觉弥漫而出。
就在这时,两人走到了一条河边,这个时辰街边河边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两侧房屋之中透出来的灯火,以及房檐之下寥寥几盏灯笼。河流静静淌着,仿佛一条幽黑暗流一般,朝天边曲折蔓延而去。
雪花静静飘落,像是被风吹起的梨花一般,细碎而美丽,冰凉又晶莹。落在他们的发上、衣裳上,落在桥上、河流里,静谧无声。
“这些日子,我依然想不通那个问题。”海芋低声开口说道:“我究竟是谁呢?此时来看,许多迹象表明,天界不过是我做的一个梦罢了,我大概真的是云锦帝姬。”
夜白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越想越纠结难受,又不甘心。”
夜白依然静静注视她。
“但若我真的是云锦,你又何必跟我有那个三年之约了?”海芋抿唇笑了起来,“这是我这几日里才想到的。若我只是云锦,你又何必几次三番多此一举呢?”可是那日在天界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依然想不起来。
夜白眼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些笑意,海芋心中顿时信心大增。
她抿唇笑了起来,倏尔一片雪花飘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那冰凉之意融合,落下时竟然像是泪水从她的脸颊划过。她胡乱抬起手擦了擦脸,笑着道:“我可没有哭……”
话音还未落,她的脸颊贴上了一片冰凉顺滑的布料,后脑勺被扣住,要被揽住,就那么……撞入了夜白的怀中。她怔住了,胸腔中的心骤然狂跳,砰砰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撞破她的胸膛冲出来。
海芋缓缓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是一种安心又紧张的感觉,脸颊微微发烫。
“别在凡间沉沦,”夜白轻声说道:“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句话一出,海芋蓦地愣住,她猛地抬起眼睛看他,却只能看见那坚毅优美的下颚线条。
“玄钦?”
玄钦也说过这句话。
“什么?”
海芋微微垂眸,抓住他的衣裳微微纠紧,小声道:“没什么。”
过了会儿,她掩饰般轻轻说道:“真冷, 这样好多了。”
环住他的双手缓缓收紧,她舍不得放手,心跳只快不慢,一直消停不下来,她骤然想起了话本里所讲的情情爱爱。说是当看到一个人就忍不住欢欣跃雀,紧张不已,那大概就是……喜欢上了他。
她,喜欢上了夜白?
海芋愣愣地想到了这一点,然而又想起梦中的夜白,胸口蓦地揪痛了起来,难以呼吸。像是缠绕在心上的荆棘一般,带着倒刺,越发收拢越发疼痛,心中的愧疚源源不断涌了出来,叫她无法自已。
海芋闭了闭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更加用力抱住他。
“我送你回客栈吧。”夜白突然说道。
“嗯。”
她点了点头,放开了手,率先往客栈的方向走去,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一般。直到走到客栈的楼下,她才缓缓回头,见夜白还静静地走在她的身后,见她望去只是微微一笑。
夜白含笑颔首,下一刻,他往回走过转角,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海芋望着那空荡荡的地方,许久许久,才收回了目光,举步朝客栈之中走去。只是刚一踏入屋中,她的目光就是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朝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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