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海芋才笑了笑,应了一声“哦”,以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将覆在他手上的那只手拿开,有些局促,却又很快就恢复了一派淡然。
仿佛他的离开,她根本无所谓一样。
“你在裴府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大神官。除非是大神官自己算出来的。”
“哦。”
海芋提起茶壶,凝视着缓缓注入杯中的水流,声音已经冷下来了,淡淡说道:“说完了?那就走吧。”
海芋原以为自己会狠狠怒骂他,甚至跟他动起手来,将他揍得半身不遂,然而真正到了这种时刻,她却什么都不想做了。
只觉得有些疲惫,使不上任何力气了。
黑衣少年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又顿住了脚步,他没有转身,两人相互背对着。默了一会儿,华说道:“我这条命是大神官给的,如果不是他这世上早就没有我了。”
“嗯。”
她知道,大神官是他的光嘛,是他的精神支柱嘛。
她其实很想反驳,若当初不是她,他现在也没有在这个世上了。话在唇齿边转了转,又吞了下去,她什么都不想说——因为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她这些话说出口,更像是在挽留,她不想自己变得那么狼狈。
“我……”
华还想说什么,这一次海芋没有给他机会了,她打断了他,说道:“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走吧。再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了。”
室内再一次陷入静寂,那个如影随形的黑衣少年,终于还是离开了。
海芋抿了抿唇,骤然觉得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愤怒。愤怒的是明明知道他不值得,还依然难过的自己。
大神官,真的是太可恶了!
她有些恨他了。
叩叩叩,敲门声响了起来,她叫了一声“进来”,忙不迭抹了抹眼睛,装作被吵醒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子俊端着托盘走进来,就瞥见了半躺在床榻上、双眼微红的海芋。“喝了吧,你今日消耗太大,这药有凝神静气之用,对你的内力恢复也有很好的作用。”
海芋皱着眉,却是乖乖地把药碗接了过来,仰起头喝了起来。
子俊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知道什么叫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微微一笑,接过她喝空的药碗,将一个小碟递了过去,说道:“这药不苦,不过还是给你拿了一些蜜饯过来。”
“多谢。”
“不用言谢。”子俊冲她眨了眨眼睛,“我可是立志要效忠玄衣大人的。”
海芋睨了他一眼:“没机会了,你背叛了我。”
子俊委屈地望着她:“那不是被逼的吗?如今没有了冲突和纠结,我就是效忠你的。”
海芋双手抱臂,冷冷睨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压迫着他的神经。
“如果你想,我这条命是你的。”他低声说道,垂着眼睑,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看她。
“嗯。”
子俊愣了愣,猛地抬起头来,眼睛却是一亮。
“你是说?”
“嗯。”
海芋面无表情,一片宁静幽然的目光之中,却没有了冷意。
子俊的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起,绽放出了一个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微笑。他快步走了几步,又走回来几步,欣喜得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了,海芋刚要说什么就见他大步走了过来,伸出手扣住她的后背,猛地往自己胸膛里一压。
海芋:“……”
“你给我放手!找死是不是?”
海芋挣脱了一下,子俊不敌她的力气,一下子就被挣脱了开,而且胸膛上还被她打了一掌。
子俊痛得闷哼了一声,脸上笑容依然大大的,“我、我太高兴了。”
“高兴也别占我便宜。”海芋不高兴地睨着他,“再敢这样,下次绝不留情。”
“知道了知道了。”子俊上一句还这么说,下一刻又抬起手将她揽入了怀中紧紧抱住,比方才更用力了。
“你这个人真是——”
海芋心中一怒,正要抬手推他,就听他在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容易,也知道你在难过。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也需要一个怀抱。”
“谁说的?”她不服气地顶了一句,却没有再推开他了,双手垂落了下去。
子俊说的对,她此时需要一个拥抱。
她静静地靠在他怀中,这是一具和大神官不同的胸膛,不同的温度、不同的衣料和气息,她闭了闭眼睛,眸中热意骤然上涌。她的双手动了动,却没有伸出手回抱他,只是静静靠着他。
这人世间的情爱,是毒吗?
明明才和大神官认识一年半的时间而已,见过的次数甚至屈指可数,这个男人却像是一根毒刺一样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让她欣喜,让她难过,让她哭泣,让她上瘾……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这么短暂的一段相识,她原以为她很快就能将他抛之脑后的,如今想起来却依然难过非常,偏偏对他的想念却怎么都停止不住。此时想起玄钦,记忆中那种浓烈的痴迷之情,她似乎都快忘却了。
满心满眼都是大神官,然而他不允许她留在人世间,甚至用这样的手段逼迫她离开。
之前的一切算什么呢?
他的一次兴趣使然吗?
真是好笑。
翌日,神殿的通缉令也下了,许久未曾出山的神殿黑骑浩浩荡荡地从神殿中涌了出来,为首的依然是那个鼻梁上带着一道刀疤的黑衣少年,背着宽大厚重的巨弓,手中执着银枪,神色冷厉地骑马冲在最前面。
大神官有令,只要见到柔姬——杀无赦。
海芋得到将那一纸通缉令拿到手的时候,盯着看了许久,整个人如坠冰窖。
山河轻声咳嗽了一声,问道:“那个……姑娘,这大神官怎么会……下这种命令?”
那日洞穴之中,他们明明见到大神官和海芋关系匪浅的,否则不会前来救他们。不过后来两人从洞穴里再走出来时,气氛顿时就变了。不过就算两人再闹得不愉快,也不至于这样吧?
杀无赦?
传言中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大神官,为什么像是个残忍负心人一样呢?稍微闹不愉快,就要痛下杀手。
大神官真是太可怕了。
不仅是他,在周忠孝的心目中,大神官也从神坛跌落,脑袋上顶了“人渣”两个大字。
“就这样了,谁来阻拦便杀谁。神挡杀神,佛挡**。”
海芋淡淡说完这些话,就举步离开了。
她来到了裴桓的书房。
守门的安陆对她行了一礼,将她引了进去。
裴桓正站在桌案后面,提笔写字,白色的宣纸上,那漂亮的字迹笔走龙蛇,潇洒而富有力度,仿佛随时都能破纸而出。
裴桓微微垂着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覆下,沾了些阳光的碎金,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眼尾蔓延出的弧度微微向上,挺直的鼻梁下,是薄削优美的唇……
裴桓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眼,只是问道:“什么事?”
“是我。”
裴桓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抬起头,笑了笑:“是你啊,正好,来看看我写的字如何?”
“故意留了脚步声给你,你反而以为是别的人。”海芋走了过去,垂眸细致地欣赏着他的字,含笑赞道:“真漂亮,字里有乾坤,应该这样说吧?”
“正是因为你平时悄无声息,我才没认出是你。”顿了顿,他含笑说道:“没想到你也学会这般文绉绉了,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那我应该怎么说?”海芋故作思考,沉吟道:“应该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比祁照熙的好看多了。这样?”
“应该吧。”
裴桓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好听得不行。
窗外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清风带起沙沙作响的树叶,蝉鸣叫鸟。而屋内,熏香从香炉里弥漫出来,幽幽的,淡淡的,极其好闻。海芋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现世美好,一切安宁。
“我要走了,神殿的通缉令已下。”
“嗯,保重。”
没有挽留,他只是微微一笑。
裴桓从来都是一个冷静到冷漠的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可以要、什么不可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讨厌如此,却又不得不如此,等到身份地位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
“我若不走,你只怕没有心思再这样悠悠闲闲的写字作画了。”海芋打趣了一声,“你也真能静得下心,若神殿黑骑下一刻冲进来,你会是什么表情?”
“鬼知道啊。”
“其实你欠我一个道歉,以前你太不讲理了,总是想方设法暗算我。”
“对不起。”他从善如流。
“……”
海芋愣了一会儿,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这道歉也太容易了,我丝毫没有感觉到诚意。”
他摊了摊手,无奈道:“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感受到了,唉,女人心思真的很复杂啊。”
“哪里,不如你阴险狡诈。”
裴桓:“……”
顿了顿,他找到了反驳的词语,立刻道:“不如你善变。”
“不,不如你老奸巨猾厚颜无耻两面三刀。”
裴桓:“……”
海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实在是忍不住了。
许久,海芋收了笑容,正色起来:“好了,我走了,这几日多谢了。”
“不客气。”
“那我就真的不客气了。那啥,我囊中羞涩,不如裴将军……拨个几万两银票给我傍身吧?”
“……你还真的是不客气。我很穷的。”
作为一个两袖清风,只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裴桓是真的穷。
“抠门吧?就说给不给了。”
“……给。”
给啊,几十万两也给啊,借钱也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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