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苏醒

猩红的天幕，血染的沙场，眼前的场景仿佛重现一般出现在脑中，这一切，是那么的清晰，又是那么的模糊，那些景象飞快旋转着，一幕又一幕，逐渐扭曲于深渊之洞，归于虚无。

杀光他们……

砍下他们的头……

扯断他们的四肢……

一个也别放过……一个也休想逃走……

都…得死！！

耳边萦绕着的死怨之灵重复不断的窃窃私语。

一张张逐渐腐烂的面孔回绕在眼前，那些是自己在熟悉不过的面孔，是迄今为止赋予自己这段人生的全部。

（是你害死了他们！！）

不……不！！不是……我……

（若不是你自不量力偷偷混入军中前往前线，若不是你懦弱无能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父王又怎么会为了保护你而受重伤至死？）

我…我只是想出一份力……

（可笑至极，就你这种在温室下长的家伙在真正的战场上就只能任人宰割，你还不明白吗？若不是如此，众将士又怎么会拼命为你断后，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希里的亡灭……全是你……你这个废物王子……的错！！）

都是我…的错…是…我！？

， （没错……就是你……罪人！！）

对啊……就是我害死了他们……

我……是罪人……

……

朦胧之中，两股热流划过脸颊，最后逐渐变得冰冷，少年……在无声的泪流中……醒了。

“我……在哪……”

少年借着他那沙哑的嗓子问道，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燥无比，第一眼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他意识到了自己正躺在床上，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意识多久了。

少年床边的坐着一位身穿粉蓝色蕾边花裙，外披一件雪衣貂裘的女孩儿，女孩儿有着和少年一样的金发绿眸，她的皮肤如雪一般洁白无瑕，她的面容也是美的足以令人窒息，那双碧绿醉人的眸子，此刻却有些失神，眼角周围隐约可以看见一丝红晕，似乎在诉说着一股难以平复的悲情。

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质，此时的她，是多么的令人怜啊惜。

她似乎注意到了少年醒时的动静，那溢上她那精致又可爱的脸蛋上的情感是于惊讶中带着些许欣喜，不过更多的却是对少年的心疼。

“哥…哥？”

仿佛是不敢确定眼前的场景是否真实一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少年闻声看向了她，那艰难睁开一点的眼睛突然瞪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梦中的强烈情感在这一刻像是重燃了一般，少年想要爬起身来，却发现没有力气，只好半途作罢，但仍没有离开视线，他的手伸向少女的方向，并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呼唤着眼前之人的名字——

“茜茜莉！！父王他！父……王……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害了所有人”

“哥……我已经知道了……父王的事……这不怪你，一切都会过去的，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茜茜莉的声音由颤抖慢慢转变为柔和，她知道，少年此时比自己更为痛苦，所以她不想再让他难过，才强忍着自己的感情安慰着少年。虽然茜茜莉不知道这一切还如何好的起来，她的“天”塌了，她的“家”也要没了，该如何……

茜茜莉凑到少年的身前，握紧了他伸出的手，并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渐渐抚平了少年那激烈的情绪。

少年感觉到了自己额头的那股湿润感，感觉到了茜茜莉这无声的安慰，眼泪顺着之前的泪痕流下，他用手臂挡住了双眼，牙齿紧咬下嘴唇，坚强地忍住了哭声。

茜茜莉的眼角也有些湿润了，就在半天前，丹尼尔将军带着大部队撤回翠谷的时候，茜茜莉见到了浑身是伤，失去意识的兄长，并且得知了父王的死讯，这一切突如其来的打击对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公主来说太过残酷，她哭了很久很久，这是她从小到大哭的最狠的一次。

终于，她等来了少年的苏醒，她多么想将这一切情绪都向哥哥倾泻啊，她多么想再嚎啕大哭一次，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场灾难还没有结束。

当茜茜莉看到了哥哥那激烈的表现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要坚强起来，她想成为哥哥的依靠，她不想让哥哥也沉浸在这种痛苦中，这种在少年苏醒之前一直折磨着茜茜莉的痛苦。

“哥哥，你先歇着，我去让提亚娜给你倒杯水。”

“嗯……”

茜茜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了好有些话得告诉少年，她在走出房门前补充道：“对了，差点忘了和哥哥你说了，我们现在在船舰上，刚离港不久，丹尼尔将军带兵死守翠谷，为我们争取时间……恐怕此时……已经与敌军交战了，父王的近卫军大部分都在船上，他们会保护好我们的，那……那我先去找提亚娜了，马上就回来。”

茜茜莉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年，她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要给哥哥一点时间来适应，便轻轻打开房门离去了。

“父王……我……该怎么办……”

少年干涸的泪凝结在了脸庞，他的声音被封锁在了这个房间里，再没有任何人听到了。

房门外，茜茜莉呼唤着她的女仆的名字——

“提亚娜！！哥哥他醒了！快送杯水来，提亚娜？你在吗？”

无人应答……

提亚娜明明应该在房门外附近等着才是，怎么没有回答呢？难道是去了甲板上吗……

茜茜莉疑惑着，向着甲板的方向走去。

“提亚娜？听到了回答一声啊……真是的……算了，我自己去倒水吧，我记得茶水房是在上面一层吧……”

茜茜莉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她准备亲自去一趟。

她出了房门后已经走了十几步了，眼见马上就要到了连接甲板下两层直接的楼梯，但即使一直走到了这个地方，仍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半点声响。

不对劲……不应该这么安静才对，就算为了让哥哥好好休息而把刚刚那个房间外的护卫都撤走了，但也不应该在这一层内一个人也不见啊？

难道……

一个恐怖的想法出现在了茜茜莉脑中，她现在所在的这一层是甲板下的第二层，在这个地方是听不到甲板上的声音和动静的，所以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茜茜莉无从知晓。

布隆利亚的追兵已经来了吗？父王的近卫都被杀了吗？提亚娜……还活着吗……

一想到这里，茜茜莉浑身不断地颤抖着，她的双腿发软，一时间竟然脱了力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明明船舱内并不冷，茜茜莉却感到一股恶寒袭便全身，她下意识地将外衣拉紧，蜷缩着将整个人裹在里面。

这时，从楼道上方传来了脚步声，慌乱之中，茜茜莉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其实是自己最为熟知的脚步声，可怜的公主殿下啊，她此时害怕极了，她甚至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是的，茜茜莉一直都是个胆小的孩子，虽然她从小就聪慧过人，但一旦害怕起来就会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蜷缩着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放弃思考。

小的时候，茜茜莉很害怕打雷的声音，每当雷雨天的时候，她都会被吓的大哭，也不敢一个人独自睡觉，所以会让她的女仆提亚娜和她一起睡，以至于现在，每到雷雨天，她依旧会以此为借口拉着提亚娜一起睡，不过提亚娜知道，其实现在的茜茜莉并没有那么害怕打雷了。

提亚娜只比茜茜莉大一岁，茜茜莉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就是希里的皇后难产而死，父王又很少有时间能陪伴她，除了大他两岁的哥哥，就没有能一起玩耍的人了，于是就安排了和她年龄相近的提亚娜成为了她的仆人加玩伴，提亚娜是宫廷侍女的女儿，从小就被教育要对茜茜莉公主忠心，要陪伴她成长，誓死不离。

但茜茜莉从来没有将提亚娜当做仆人，这个几乎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女孩早已被茜茜莉当做了“姐姐”一般的存在，就算是在外人看来，她们即是主仆，也是真正的朋友。

此刻，茜茜莉满脑子里全是提亚娜的面孔，她多希望此时提亚娜能在自己身边，和以往一样，抱着她，说着：“茜茜莉殿下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儿~不怕不怕~提亚娜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也许在茜茜莉的潜意识中，她从小缺乏的母爱，都寄托在了这个明明和她年龄相仿却比她成熟的多的“姐姐”身上了。

一想到提亚娜可能已经出事儿了，茜茜莉那在哥哥面前强行忍住了的泪水，在此刻决堤了。

“呜呜呜哇啊啊！！”

她哭的视线都模糊了，以至于根本没看清来人的样貌。

“公主殿下！？您怎么了！？”

当这熟悉的声音从她的斜上方传来的时候，茜茜莉心里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提亚娜的安危。

茜茜莉想止住哭泣，但身体却已经沉浸在刚刚流泪的状态，所以茜茜莉只好用手不停的擦拭着泪水，这才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样貌——

在茜茜莉此时的视角下，首先入眼帘的是一双精巧的带着层层白色丝带的长筒皮靴，以及将其盖住了一部分的女仆专属的裙子，裙子上的缎带和花结是茜茜莉亲自为提亚娜搭配的。

随着视角的转移，茜茜莉缓缓抬起了头，一个浅茶色齐肩短发的可爱脸庞正低下头正对着她，那疑惑中又带有些无奈的表情似乎是在说：“殿下怎么又哭了？”

提亚娜扶起像鸭子一样跪坐在地上的茜茜莉，轻轻抱着她，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像是一个安慰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

“都是……呜……都是提亚娜的错……呜呜……”

茜茜莉用她那仍带有一丝啜泣的声音低吟道。

“抱歉，是我离开的太久了，让您担心了……”

提亚娜温柔地回道，她知道茜茜莉在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悲痛的事，是很难独自承受的。

“提亚娜……呜……犯规……”

提亚娜的一字一句仿佛有魔力一般，让茜茜莉一听到就能安心下来，就能被温暖包围。

在两人相拥的时候，另一个脚步声从与楼梯相反的方向传来了。

“茜茜莉！！你没事吧，我在房间里都能听到你的哭声了……啊……提亚娜也在啊，你们没事吧？”

闻声赶来的原来是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的少年。

“哥哥！？你怎么……等等！”

茜茜莉赶忙从提亚娜怀里脱离，她脸颊通红，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被哥哥看到这一幕。

“凯尔达殿下，”提亚娜则是向着少年恭敬地行礼后继续说道，“刚刚茜茜莉公主有些受惊了，这一切责任在于我。”

提亚娜低下了头，茜茜莉赶忙说道：“不是的，这才不是提亚娜的错，是……是我自己……太爱哭…了……诶！？”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茜茜莉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哥！你怎么不好好躺着，你身上还有伤呢，对了！提亚娜，你快去准备些水和面包。”

“好的！”

提亚娜很快就离开了，而凯尔达则是苦笑着在茜茜莉的连推带拉地努力下送回了床上。

“我身上的伤都很轻的，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

“很轻也不行，你可是昏迷了三天呢，现在身体肯定很虚弱，就不要到处乱跑了！听话！”

茜茜莉在某方面来说意外的强势呢，不过刚刚还哭的稀里哗啦的，转换的还挺快啊。凯尔达如此想到。

“哥哥，我怀疑你在想些很失礼的事啊。”

望着凯尔达那表情，茜茜莉就知道他肯定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

“我可爱的妹妹啊，你多虑了…哈…哈……”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呢……不如说，不愧是亲兄妹吗……

在茜茜莉的“看管”下，凯尔达只好乖乖地躺着，心里却有无数的想法在奔腾。

丹尼尔他们还在战斗吗……

希里从今以后就要从大陆上消失了吗……

父王……今后的路，我该怎么走……才好……

过了一会儿，一阵缓和的敲门声传来。

“茜茜莉殿下，凯尔达殿下，打扰了。”

“提亚娜回来了！哥哥，喝点水吧。”

在提亚娜开门进来的同时，凯尔达也从床上坐起身来。

茜茜莉从提亚娜端来的托盘中拿了一杯温水，并用一块小餐巾拿起一块面包，递给了凯尔达。

凯尔达抿了一小口水，那一瞬间他那因昏迷而迟钝了些的感官在此时恢复了过来，口渴无比，难以抑制的渴，所以他一口气将剩下的水喝完了，一些水从他的嘴角流下。

茜茜莉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凯尔达的嘴角和下巴处，提醒道：“喝慢一点啦！小心呛着了哦。”

“哈……哈……哈……抱歉，失态了。”

凯尔达因一次性大量饮水而不断喘息着。

“吃点面包吧……船上也没有别的食物了……”

“嗯，”凯尔达一边吃着面包一边说道，“茜茜莉……谢谢你……明明我这个做兄长的应该保护你才对，现在却还要被你照顾……对不起……”

“这是我该做的，用不着对不起哦，现在……只有哥哥大人这唯一的亲人了，答应我……不要让我失去你……好吗？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茜茜莉那近乎祈求的眼神让凯尔达心痛无比，那是自己绝对无法拒绝的请求。

“嗯……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凯尔达注视着茜茜莉的眼睛，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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