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都天地

京都！是京都！

这是我的第一感受，不知道其他人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反正我只知道：我终于上洛了。

像我们这种镇守一方的大名，其实几乎没有上洛的时间和机会——因为确实有点远。按照幕府的法度，守护大名至少每三年上洛一次参见将军，并要在京都住上两个月。

虽然大家都很烦——这时候正是农忙季节，我们还要回家种地呢，但是这是从初代将军等持院尊氏公那儿定下的规矩，大家也不得不遵守。

就像其他的守护大名一样，我们绚璃家也在京都的六条有一处府邸。平时由将军手下的京都守护代为管理，到大名上洛时就轮到我们和我们带来的朝拜队伍居住了。

前前后后一百来号人，小小的绚璃府肯定住不下，因此爹早已命令成都去订附近的客房以容纳大部队。

我骑在马上，呆呆地望着面前这座庞大的城市。

京都的规划者是七百年前的桓武天皇，又名平安京。京都背靠西山和东山，中为皇宫御所，由二十条东西向的大路和十八条南北向的大街分成整齐的棋盘状，比起一般的城下町要方正、规整许多。东西向称“路”，南北向称“街”。一般西国大名由西京极大街五条大路口入京，也就是我们现在行进的路线。

这里也有一座类似于鸟居的牌坊，上书“西安门”三个大字。据说平安京建城初期曾打算把整个京都围上城墙，但是由于财力不足，最后只是建了几个象征性的门楼，因此京都是没有城墙的城市——这一点与明朝商人们说的大明城池大不一样。

通过了西安门，就算正式进入京都城了。

真大。不愧是京都。我再次强调一遍。

京都的街道整体都比我们的山吹城宽，而且一眼望不到头，街道旁边商铺、府邸、酒馆、书店、浴场鳞次栉比，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穿着什么服饰的人都有——甚至有几个戴着头巾的北陆人士。街道的尽头，似乎还有一座佛塔，我想那应该是东冷泉寺吧。

都说上方之人不同于乡野之士，我们虽然一百多号人、阵势挺大，但是路过的百姓们连头也不抬一眼，仿佛当我们不存在。

“正常正常，”尚久姐补充道，“俗话说‘洛中东市五品官’，京都公卿什么的太多太多了，什么世面没见过？犯不上对我们一家大名大惊小怪。”

“确实，”后面的前兵卫附和道，“俺说句玩笑话，就俺这一杆子下去，都能拍死几个羽林家。”

“羽林家”是公家的一种家格，地位低于摄家、清华家和大臣家，一般最高可以担任大纳言。不过公家家格这种东西似乎对于当朝将军来说没啥用，因为爹这个土鳖都是权中纳言了，可见也就是个头衔而已。

我们继续走着，不久就到了我们在六条的府邸。

绚璃府是一座比较气派的府邸。不同于别家的黑门，这里的门是红色的，不仅悬挂着印有我们家二引两家纹的灯笼，而且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匾额：“六波罗探题署”。这是西山幕府时代的遗迹，表明了它以前是西山幕府的六波罗探题衙门的身份。

以前听爹讲过，这座宅子本来是武田信全公的，公方大人诛信全公后这座房子就被收归幕府所有。本来公方大人打算赏赐给一色家，但是他们嫌宅子有“阴气”，没有要，爹就捡了个漏，花了五十贯就搞定了。

爹是一个信仰不是很虔诚的人，他基本上不怎么信这种怪力乱神，因此对所谓的凶宅也不忌讳。受到他的影响，我们所有人也不怎么忌讳这些，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比较唯物。

当下，我们大部队先开到绚璃府，先把东西放下。休整一天后，才能正式去东山的二条御所递折子请求觐见。都是非常严格且繁琐的规矩。

路人们看到这么一行武士若无其事地进入这所“凶宅”，顿时面露尴尬之色，纷纷快步离开。

不出所料，绚璃府上锁了。

“七阿弥，去二条大路堀河大街口找细川大人，就说守护绚璃家上洛参觐。”

爹漫不经心地命令道。

“遵命！”

尚久姐迅速骑马向北飞奔。京都的街道都有路牌，因此即使是第一次来京都，只要告诉准确的路牌地址，辅以恰当的坐标系，找准确位置算是很容易的。

尚久姐要找的“细川大人”，大概是现任幕府管领细川金吾兴元大人吧。因为我只知道这一位姓细川的。

“好了！”爹突然钻出轿子，对着队伍喊道，“一会儿有人来开门，接下来请家老和奉行们到我这边来，我们住府上，其他人就先委屈一下，住客房！记着，住三条大路的客房，老板问你们就报我的名字！押运宝物的兵士们也来我这里！明天，我就要去二条城参觐将军！”

“遵命！”

“二三丸，去指挥一下他们，住客房的主要是你手下的青备队，给他们安顿一下。”

“是！”

直孝指挥他的青备队和一些杂兵住客房了，留下我和爹和家老们。

“大人！”

远远传来尚久姐清脆的嗓音和突突的马蹄声。片刻后，尚久姐领着一位武士赶到。

那武士一见爹就立刻单膝跪地，边跪边说道：“卑职三好兴长，任管领大人手下的町奉行。此次大人远来，由于没有及时得知消息，卑职忘记早开门，还请大人恕罪！”

“快快请起，三好大人，”爹微笑着将他扶起来，“哎呦，堂堂管领代跪我这守护，成何体统？况且此次上洛我也没及时知会内里，要跪该是我跪呢。”

“好了，别跪不跪的了，让三好大人开门，”一旁的成都笑道，“我这口渴得要命，正要找水吃呢。”

“不是、城外你不是在四条川里灌了水囊吗？这怎么又渴了？”北畠大人皱眉道。

“澄显啊，实不相瞒，我的水囊——”

说着成都从怀里取出水囊，“它漏了，蛤。”

“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顿时大笑，论幽默，成都也不次于本家的幽默担当后藤前兵卫。

在三好大人开门的时候，我偷偷转了一下身子凑到爹身边：“三好大人是……管领代？我怎么没听说过？”

“笨蛋，三好家世世代代都是这一带的守护，可不是管领代咋地？”爹看了我一眼，“瞧你这熊样，一会儿开了门赶紧洗澡睡觉，第二天要觐见公方大人呢。”

“是是是、我进去就洗澡。”

这老爹，好奇问一下都不行。

我趁着这空当，从怀里摸出贴着“绚璃快乐丹”字条的药瓶，从里面拈了一粒绿色丹药吃了下去。

有点酸，但是吃下去就立刻感受到了快乐。这种丹药我一般用作提神。

“好了！”

吱呀——

三好大人缓缓推开大门。

“卑职就不打扰各位了，如果要递折子的话也可以随时对我说。卑职告辞。”

“慢走！”

我们拱手相送。三好大人骑上马，匆匆而去。

“他好忙啊，来匆匆去也匆匆。”我自言自语道。

“臭小子，他是管领代兼任京都所司代，一天天忙得要死，”爹又没好气，“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成天悠闲地琢磨邪门歪道？别的不说，就你那丹……”

行行行，这家伙又开始了。

“吃屎吧。”

我暗暗骂了一句，然后又掏出一粒快乐丹咽了下去。

“zzzzzzzz……咚！哎呦我去……”

呃……差点忽略了一直睡觉的名和大人……

★

“大家把给公方大人的礼品放在这间院子里！”

爹指挥负责押运礼品的足轻，与此同时我和其他人收拾这座已经好久没用的府邸。

咳咳咳、灰这么大，这多少年没用了？

“不多，三年前用过一次。”

我觉得可以赐给尚久姐一个“读心奉行”的称号了。他咋啥都知道？

“不是尚久姐，”我决定单刀直入，“你为啥知道我在想什么？”

尚久姐一脸看智障的表情：“大小姐，以后想问题时请不要喃喃自语，更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还有，这就迫不及待管我叫大小姐了？

“比如嗯、嗯、啊之类——”

“好了停停停停停！这儿掸点水！”

我满脸涨红。他怎么能发出少女的娇喘？应该说不愧是尚久姐？

不过总之，经过一中午艰苦的战斗，这屋子总算焕然一新了。不但有能容纳许多家臣居住的卧室和集体宿舍，甚至还有我最爱的大澡堂和炼丹室——咳咳对外宣称是茶室来着。

“搞定了！”

我们一行人满意地抻了个懒腰，然后等待爹下达进一步指示。

“既然搞定了，那就解散，休息好，”爹望着我们说道，“明天，权次郎、七阿弥、前兵卫、小平次、二三丸和源介（北畠澄显大人的小名）带着给圣上的礼品随我进宫面圣。觐见公方大人先暂时等回文，等那边安排好了我们再去。不得有误！”

“是，主公！”

我们五个人齐声喊道，没有人在意“绚璃五伪娘”其实有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

道理很简单，难道我们要带着名和大人在将军面前睡觉？

除非公方大人深夜接见，不过他要是这么做了——我强烈建议他该吃我的丹药治一下脑子。

★

辉子小百科：幕府高级职称介绍

东山幕府的职称设置与室町幕府一样都是管领+四职。管领相当于幕府的首席政务官，有点宰相的意味，往下有四个机构：评定众、政所、侍所、问注所，政所一般理财，侍所主管刑事和治安（在这里显然开始叫京都所司代了），问注所则主管诉讼和裁决，评定众则相当于幕府的“内阁”，由有力诸侯大名组成。四个机构中，顶数侍所权力大——因为直接控制京城，长期担任侍所长官侍所所司的是赤松、山名、一色、京极四个家族，被称为“四职”。能担任这些高级职务的人一般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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