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伊达骚动（二）

在往下继续这部小说之前，先让我把伊达家和阿克巴帝国这两个概念讲一下。

伊达家是我们志阳地区东北边的一家有力大名，主城是奥陶国的樱尾城，距离东北经济中心藤原不太远。由于临近陆上边界，伊达家所在的奥陶国、日高国，自古以来都是防备重地，因此伊达家的兵力在各个大名中一直处于领先地位。

伊达家的家祖传说是藤原氏山阴系的伊佐朝宗，因为他长期镇守北方边境，西山幕府时期被授予奥陶守护的职位，成为守护大名。在南北朝时代，伊达家的家督叫伊达政宗，他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娶了赞德王国的公主，因此从此时的伊达家开始，就混入了外族的血脉——与莉莉丝和新兵卫关系不同的是，莉莉丝是土生的贝都因少女（从尾张开始乃至藤原，广大的海岸地区都有贝都因人的广泛分布），而赞德王国纯属外邦，虽然赞德王国的主要民族也是贝都因族。

因为这个原因，伊达家一直都是幕府的重点提防对象，犹如一把双刃剑，一刃对外，一刃对内。幕府既需要伊达家的强大武力用来抵抗外族，又得时时刻刻保证这强大的武力被幕府控制，因此处理伊达家的公务颇为棘手。早在伊达政宗的时候，伊达家就频繁与外邦联络谋求独立，或借外邦的兵力要挟幕府，长期为东北一患，幕府为此还特设了关东公方，作为幕府在半岛地区的统治中心，形成了一个副幕府体制。在当朝公方时，由于上杉利基所说的魔法监视，关东公方被撤销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撤销关东公方），但是不愿放弃关东公方身份的关东系千早武士没有按照将军的意图上洛领取俸禄，反倒是伺机对抗将军、抵制撤销。为此公方大人曾发动东部所有的大名对关东公方展开围攻，最终逼迫末代关东公方千早幸均自杀，关东八州划归将军直辖。剩下的关东系武士则作鸟兽散，其中肯定有大部分投靠了伊达家。

为了抑制伊达家的扩张，幕府也采用了牵制模式，比如封出羽久保田的斯波家为出羽守护、封明朝降将胡三吾为樱海守护，甚至将赞德王国的流亡王子穆扎拉法丁·汗任命为陆奥守护，这样又出现了一个“环伊达包围网”。但是没想到，伊达家依旧怀有狼子野心，令人无话可说。

再说阿克巴帝国。大南地方由半岛和岛屿组成，京都所在的志阳岛就是我们最大的岛屿，此外还有筑紫岛和五国岛等其他岛屿。越过扼东西方商路的瑞穗海峡，就抵达了繁华的瑞穗城。东西南北、各国各族的商人都会在瑞穗城停靠并补充给养。以前志阳本地商人需要获得朱印状才能从瑞穗航往外国，现在被公方大人取消了。瑞穗是半岛的最南端，而最北端则是复杂的国界。第二次樱海战争后，国界线暂时为弘前——东野一线，以北为各种混乱的拉惹国、酋长国、埃米尔国和小王国，再往北才是明朝。东边同样是些小王国、苏丹国什么的，但在一百年前，更东边的信度平原兴起了一个大帝国，就是阿克巴帝国。阿克巴帝国不断扩张，现在国境线已经抵到了东野，并且还没有停止扩张的迹象。阿克巴帝国的国力可不是我们志阳能比的，一旦北方出了问题，阿克巴象兵弄不好都能踩到瑞穗来。

所以伊达家吃阿克巴帝国的回扣，这意义不言而喻。再加上伊达家本来就有信奉阿克巴帝国的宗教——伊斐教的传统，与内地之人的神道格格不入（虽然伊达家历代家督依旧信佛拜神），会发生什么就更不好说了。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不由得感觉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紧张，”利基安慰我道，“吃回扣什么的也是目前根据情报做出的推断，真实情由尚不知晓，咱们几个就是去探探虚实而已。”

“要是真没那么紧张还好了呢……”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菊酒，“反正直觉告诉我，这次伊达家肯定要出大事。”

“我的直觉恰好相反。”

利基说着就去拿酒杯——那可是我刚倒的酒！

“喂！那是我的！”

“咳咳、抱歉，”利基有点慌神，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杯才是我的。我想说，可能根本不会发生什么。”

“但愿如此。”

我们四个人默默地喝着酒、吃着我点的小菜——嗯？早百合你不是说不吃饭的吗？

为什么还吃我的馒头片？

我越想越不对劲，直觉再一次告诉我她们一直在诓骗，为的就是把我骗入一个阴谋里面。

于是我对小雪说道：“平三郎呢？”

先用平三郎打开缺口，也许有门儿。

“平三郎很好，不劳你费心，”小雪面无表情道，“奉公方大人口谕，事情结束后，你才能看到平三郎。”

“这是人……呜呜呜呜！”

我刚想说下去，嘴巴立刻又被利基捂住，于是我立刻改口：

“咳咳、这是人……人……人家了解了啦。”

人质！

没想到那笑呵呵的公方大人，竟然会使用这一招。

“另外，”小雪不紧不慢地说道，“平三郎对我很亲，就是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你这个变成美少女的爹了。”

呃……确实。

世道反了。

小雪竟然获得了将军的单独口谕，并用平三郎来要挟和控制我。

世界上有这么憋屈的大名吗？

有，西国探题、石见守护绚璃辉子不就是吗？儿子被妻子软禁，自己还得时时刻刻听妻子的，简直是丢武士的脸。

而且那边的早百合与小雪看样子也是不打不相识，这俩人现在好得跟姐妹一样。上杉利基就更不用说了，人家有漂亮的小裙子，现在她们是三个姐妹。

只剩下我处于不利地位。

三比一，不行。

外援！

“哎呦！我要上厕所，”我突然捂着肚子，“哪里有厕所？”

“楼下就是，”早百合指了指门外，“出门下楼左转最里面。”

“谢谢啊！”

我狼狈不堪地跑出了房间。剩下的三人若有所思。

★

我关好房门，迅速直起身子，蹑手蹑脚地往右边走去——那里是奈姐他们的房间。

我正要推门，突然听见里面有别的声音。

“……五魁首啊六六六！来来来，喝酒喝酒……”

“……哎呦我去！你这臭拳，重划！七个巧啊八匹马……”

我勒个去，这几个人都喝多了，在那儿划拳玩呢？

于是我推开门，果不其然。

浓重的酒气，这是喝了多少啊？

“是主……主……主公！”尚久姐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来……来……来划拳？还是来……来赌大小点？”

“大……大……大小点好……好啊！哥俩好啊全来到啊……咕噜咕噜……”

有名的“酒神”名和大人干脆捧着大酒壶，直接把酒往嘴里倒，场面好不壮观。

“名和、你那什、什么大小点！”前兵卫耍着他那杆火枪——这火枪他平常就像佩刀一样挎着，“那是划、划、划拳！”

“甭管他、他、他什么划拳大小点、好、好玩、好玩就行！”连一向文静的北畠大人也开始耍起酒疯来，一边喝酒一边手舞足蹈。

“啊对对对！我来唱首歌，”成都抓起一只酒杯，“我——我的老家——就在那个屯——我是那个屯里——”

直孝也抓起一只酒杯，像是在对唱：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那个如火——不动那个如山——那个噔噔哩个啷——齐德隆咚锵——”

完了，这一桌子人耍酒疯呢，还当什么外援。

我无奈地关好房门，任他们胡闹。

给武士丢尽脸了。

突然感到有点头晕……算了，还是上个厕所吧。虽然是借口，但现在我真想撒尿。

厕所的位置很好找，因为有很明显的“御手洗”三个字挂在门上。上面还有一块木牌写着“无人”二字，这似乎是个机关把手，一旦有人进去反锁，这块木牌就会自动翻转，就显示“有人”。

我推开厕所门，反锁上木插销，就开始蹲茅坑。

不要问我美少女是怎么上厕所的，我只能说尽在不言中——

这厕所还挺高级，有擦屁股的软香纸。平常我们都是拿粗草纸擦或者干脆学贝都因人用水洗，因为擦完那叫一个疼啊。

我收起了怀里的粗草纸，拿了张软香纸。为什么我没有一次性拿掉很多香纸呢？因为我想起来这酒店有魔法监控，要是让公方大人知道我连擦屁股纸的小便宜都占，他怎么看？

京都人民怎么看？

石见人民怎么看？

志阳人民怎么看？

大明人民怎么看？

俺爹怎么看？

小雪怎么看？

早百合怎么看？

反正我尿完了。我小心地用软香纸擦拭着那里，正在此时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斯波那边怎么样？”

“一切正常，等伊达结束就可以斯波了。”

“伊达呢？”

“已安顿，近期可以摘花。”

摘花？话说上厕所用文词说就是“摘花”。伊达盛宗跟上厕所有什么关系？

还有，斯波？他们说的是“斯波（しば）”还是“柴田（しばた）”？我只知道斯波氏是将军的三管领家族之一，但是辈分比不上我们绚璃、吉良以及今川这三个“御一家”。

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可能他们也察觉到厕所里有人在听，因此压低了嗓音。

算了，到时候再说。

我提起裤子，将盘在脑袋上的连身长发放下来一半——要是全放下来还不得浸到坑里，打开厕所的门。

外面有两个人在排队，我说了声“打扰了”，就迅速跑到屋外的水井把手洗了，然后放下全部的银发。

然后，我迅速回到白河菊室。

“怎么这么慢？”早百合嗔怪道，“变成女孩子，上厕所也磨磨蹭蹭的？”

“没、没，”我陪着笑，“肚子难受而已，多上了一会儿。”

“好了好了，咱们喝酒，”利基打着圆场，“为我们的辉子公主即将高升，敬一杯。”

“我？”我指着自己，“高升？”

“当然，”利基微笑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御招待使可是公方大人的代表，相当于大明朝的钦差大臣。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的人能是一般人物吗？我断言你定会高升。”

“那就托金太郎吉言了。”我尴尬地笑着，“干杯！”

“为辉夜姬，干杯！”

“为御招待使，干杯！”

这一次我没有喝醉，因为肚子里的疑惑和警觉使我根本无法放松。

反倒是尚久姐他们，明明在里面喝得烂醉如泥，出来后却又一个个生龙活虎，我真是搞不懂他们。

★

“这只是开始呢，绚璃大人。”

望着七位姬武士（？）勾肩搭背的背影，莉莉丝冷笑着说道。

“娘，做好了。”新兵卫端着一盘烤鱼，“顺便我做了盘烤鱼。”

“提前庆祝你升官？”莉莉丝道，“那以后可就要叫你‘小寺大人’了呢。”

“本人无父，”新兵卫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夹杂着愤恨，“哪里来的姓氏？什么小寺大寺，娘您指的是东大寺吗？”

莉莉丝无言，从和服的小袖中取出一卷纸。

“任命状下来了。”

新兵卫接过纸，上面写着：

【令

御庭番众 凛凛蝶正平

正六位上引付公人叙任

宝德三年七月十五日

盖章：志陽国王之印

管领 细川兴元宣】

“凛凛蝶正平……”新兵卫轻轻摸着任命状上自己的名字，“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拥有学名呢。”

“所以说，还是要感谢公方大人的大恩大德啊。”莉莉丝继续说道，“公方大人认为你成天新兵卫新兵卫叫太不像话，才赐给你‘正平’这个名字。”

“正君道，平天下，”新兵卫道，“我懂。”

“懂就好。”

“我还知道‘凛凛蝶’是莉莉丝的意思因为公方大人嫌莉莉丝正平这个名字太不像话才改成凛凛蝶正平的……”

说到这里，新兵卫无奈地注视着莉莉丝，仿佛在说：娘，给我添什么乱？

但是莉莉丝似乎没有收到，传说中母子的心灵感应失效了。

“名字不重要，”莉莉丝注视着新兵卫——凛凛蝶正平碧蓝的双瞳，“记住，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是，母亲大人。”

花火之夜，一对母子无言对视。

★

辉子小百科：“凛凛蝶”（りりちゅ）在日语中确实与“莉莉丝”（リリス）发音相似。别问我为什么新兵卫会姓凛凛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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