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呦!——哎呦喂!!!——哎呦疼死我的亲娘了呜呜呜呜……”
“叫唤什么呢!跟杀猪一样。”
小雪正在给辉子清洗伤口。遵照永田大夫的医嘱,所有伤口都要按时清洗。然而这个辉子特别怕疼,每用清水清洗一次,辉子就狼哭鬼嚎一次。那哭嚎声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几十年之后绚璃家的家臣们都难以忘怀。
“疼啊——!呜呜呜小雪……你是不知道我这一阵子成什么样了……”辉子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跟你说,这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呜呜呜要小雪抱抱……”
“好啦,你是伤员,不能乱动的说……呼噜呼噜……”
就像给小猫梳毛一般,小雪也轻柔地梳着辉子如丝绸般光滑的银发。辉子蜷曲在小雪怀里,也活像一只娇小可爱的小白猫。
辉子到底还是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在鸟取城的战斗中,辉子的右臂受了重伤,左臂、双腿乃至躯干都有或大或小的伤口。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情况如此之糟,她的金疮依旧没有迸裂,但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能力的极限,如果再要受到什么冲击或惊吓会真的没命。
辉子的儿子平三郎在这段时间被他奶奶仙林院——也就是大友樱子伺候,所谓隔代亲,仙林院十分疼爱这个小孙子,每天都陪他玩折纸,因此仙林院也逐渐喜爱上了折纸。
此时已经是十月十二日了。从九月二十八日到十月十二日,这十五天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改变幕府局势和政策不说,甚至还改变了大陆南部地区的地缘政治。
☆
在山名康丰举起辉子右手的那天,也就是九月二十八日,山名和绚璃双方草签了和约。和约规定:山名、一色、赤松联军回到领国后解散,斯波军也同时无条件和平。幕府军由绚璃义就父女率领回京,与山名康丰一起回京听宣。其余土地分配、陟罚臧否等,听命将军大断。
辉子来不及治伤,在山吹城做了简单的包扎后,便立刻率军与山名康丰一起返回京都。返回京都时已经是十月二日,他们当即前往二条御所拜见将军。
“臣绚璃义就,”
“臣绚璃辉子,”
“臣凛凛蝶正平,”
“臣莉莉丝,”
“臣云母昌秀,”
“臣山名康丰,”
“参见公方大人!”
六个人依旧在御殿上拜见将军。将军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他的房间周围已经悄然装饰起许多千纸鹤,有的千纸鹤上面写着字,不过辉子没看清。
“辛苦诸位,”将军道,“请诸位平身。”
“谢公方大人。”
六个人缓缓起立,见丰盛的酒菜已经摆在长桌之上,便知又是庆功宴。山名康丰有点坐立不安——毕竟他是败军之将,这次进京连生死都未可知呢。
“请坐吧。”
六人缓缓落座。将军先自斟一杯酒,缓缓将酒杯举起来。辉子已经做好了敬酒准备,将军的眼睛也盯着她。将军泰然起立,酒杯竟然对向山名康丰:
“请恕本人偏听偏信、不讲道理之罪。”
所有的人顿时惊呆。将军是不会有错的,即使他有,也应该找个背锅侠顶罪,况将军亲自承认错误乎?
“这……”山名康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我如何担待得起啊?”
“你担得起。”
将军用一种阴鸷的眼神直射着山名康丰的双眼,眼睛里象是在说“你懂的”。
“事情我已经全部查明了,人家辉子也是一片好心,觉得一切命令均应该有一定的文书背书。是我的疏漏,在给辉子封赏的同时忘了那是你的封地,所以导致了这么多不愉快,甚至还死了这么多人。”
说着将军挥了挥手,身旁的小姓立即捧着两只檀木盒子上来。
“打开。”
另外两名小姓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吉冈和海老名两名将领的首级!首级已经用粉扑涂抹得白皙红润,仿佛这两颗首级是活着的一样,发髻上插着两个人的名牌。
山名康丰看到这一切,吓得不禁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请大人不必惊吓。他们为山名家而死,是忠臣!”将军朗声道,“本人已决定,赐二人谥号及从四位下官位,每人家眷赐银五百两,旨意即刻下达。”
“谢公方大人恩典!”山名康丰稽首。连两名败军之将都被赐予如此高的封赏,作为山名家当主的他,封赏更是大大的有。
“当然,有赏必有罚。”
说到这里,将军脸色一变,眼神如寒冰一般盯着有些恍惚的绚璃辉子。
“绚璃辉子!”
“臣在!”
辉子吓得直接掉了筷子,急忙起立。
“尔巧言令色,在本人与山名家之间挑拨离间,导致发生如此激变,甚至还使两员山名家股肱重臣含冤殒命!该当何罪?”
“臣……臣……”
辉子完全懵了。从前到后都是将军给她的诏令,从讨伐到媾和全都是将军一手包办,自己只不过是执行者而已,难道也有罪?执行者定罪,决策者的罪呢?
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服气,辉子也不敢在表情上体现出来,只是一副惊恐失措、泫然欲泣的美少女模样。莉莉丝、新兵卫还有小平太都用担心的眼神望着她,绚璃义就和山名康丰却气定神闲。
“免去你西国招讨使之职,原西国探题之职革职留任,听候处置!”
“是……”
没想到只是听候处置,辉子悬着的心稍微松了松。这时小姓已经将她掉落的筷子换掉,换上了一双新的筷子。
“咳咳,刚才有点煞风景,”将军也发现自己刚才那几下太严厉,导致饭桌气氛尴尬,“来来来,我们吃菜。”
六个人尴尬地拿起筷子。虽然饭菜很丰盛,但他们总是觉得味同嚼蜡。这又是人头又是听候处置的,肯定味同嚼蜡啊。
将军发现气氛还是不对,于是随手掏出一本书来:“这样,本人最近发现了一本奇书,里面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大家想不想听一听呐?”
“想、想、想,当然想。”
众人附和道。山名康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总觉得那本书好像在哪里见过。
将军气定神闲地翻看着书,这时山名康丰突然看清楚书的封面上写的是什么了。
他大惊失色。
因为那上面写着《诸官见闻》。
将军怎么可能会有这个?是内鬼泄露出去的?
山名康丰下意识摸了摸身上,想看一下自己贴身带着的那本最重要的《诸官见闻》是否还在。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将军的双眼,但是他却不动声色,依旧给众人讲着故事:
“这书里记载的事情颇为有趣。比如这一篇,说的是原管领畠山义慎大人,怎么说呢?说他每逢大事,必于神社占卜,逢大吉者方行,逢大凶者,冒着抗命不遵的风险也不做,还把他的贞化城搞得跟一座大神社一般。”
畠山义慎的这个故事对于绚璃义就他们来说颇为稀奇。他是几年前的管领,后来因为一些小事而被撤换,由细川兴元接任。畠山义慎对宗教的虔诚确实为人所知,但虔诚到这个地步也是有点夸张。
“搞成大神社也就算了,关键是……关键是这个畠山义慎竟然信什么与巫女交(和谐)合能诞生纯净无瑕的后代?都是些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这书上还说啊,这个畠山义慎——前前后后奸污了不下十名巫女……这本人倒是第一次知道,还跟好几位巫女生下了孩子……”
“咳咳!!!”
山名康丰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打断了将军滔滔不绝的讲述。
“公方大人,如此不雅之事,似乎不适合在此场合高谈阔论吧。”山名康丰道。
“越是不雅,越应该树立典型!”将军厉声道,“莉莉丝,回头给畠山高就发一道严旨,叫他好生看管他那个不省心的老哥,如果再发现他跟巫女搞什么蝇营狗苟,本人必将他移送问注所,严惩不贷!”
“是!”莉莉丝道。
“好。我们接下来看第二篇……”
于是,饭桌上的六人、连同服侍将军的几名小姓、侍女一起,听了一个时辰的诸大名丑事,把个山名康丰听得是如坐针毡。还好这些大名丑事没有一件与饭桌上的人有关,所以辉子他们倒是当成乐子在听。
山名康丰越来越忐忑不安。他知道,他十几年的心血已经有一部分落到了将军的手里,一旦将军起了追查之心,自己绝无好下场。但他依旧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言不由衷地应付着将军的各种调侃和扯皮。
终于,漫长的宴会结束了。此时天色已晚,将军就安排六人在二条御所留宿。
“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们回去也不方便,不如就在本人之御所留宿,如何?”
“那简直是臣的福分!”辉子道,“谢公方大人!”
其余的五个人也一起说:“谢公方大人!”
二条御所不愧是花之御所,庭院内种满鲜花,稍微闻一下就香气扑鼻。为客人准备的房间就在不远处,虽然规格不如将军的御厅,但也可以称得上是豪华套房。当下将军就安排六人到那里居住。
在辉子等人向前走的同时,一名小姓突然向山名康丰捎话:“山名大人,将军这里有请。”
山名康丰没想太多,就跟着小姓走到了另一边。
另一边也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但是山名康丰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书。
小姓又拐过一个弯,山名康丰加快脚步去追,却突然发现小姓早已不见。他紧张地环顾四周,不远处,一人若隐若现。
“你是谁?公方大人呢?”
山名康丰惊恐地叫道。那人没有回答,而是点起一支蜡烛向他走来。
山名康丰看清了他的脸——是将军!
“将、将……”
将军没有回答,而是默默从怀中举起了一本书。正是山名康丰的《诸官见闻》!
“你写的书吧,”将军冷笑着道,“真是不错。天下竟有如此奇书,看来我一直都小看了你呀。”
“将、将军、公、公方大人……”
山名康丰用最后的理智强撑着自己不跪下,不然他早就瘫软在地了。他终究还是没有料到,他的命根子到底还是落在了将军手里!从现在开始,他是真正的俎上鱼肉,在这阴森可怖的二条御所,任由将军摆布。
“公、公方大人,如此奇书,我一个粗人如何作得?”
他兀自说着谎话,期望能够哄骗过将军。然而这是徒劳。
“你作得,你好作得!”将军说着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实话跟你讲了,这次即使没有辉子那番话,我也得拿了你!盘踞鸟取、制约政局十余载,你私下里陷害了多少条人命、你背后那群人给了你多少我都清楚!一个小小的前侍所所司,官位不过从四位上,竟编纂出如此鸿篇巨制,要是你收集的那些东西又被传出去,得株连多少公卿武家?蓄意扰乱幕政,可诛之!”
“哼!”
山名康丰狠狠地哼了一声,与之前低三下四、差点跪倒在地的那个脓包判若两人。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讲?”
“我当然有话讲。除非你割掉我的舌头!”
山名康丰狞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他的那本《诸官见闻》。
“这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想不想听听我在里面写了些什么?”
“难道我不想吗?无非就是关于我的那点丑事而已,”将军微笑着道,“可别忘了,你自己的那点事也写在这套书里呢。”
“恐怕你并没有发现,”山名康丰道,“不然你又怎能如此大费周章前来拿我?”
将军似乎迟疑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应有的威严,继续说道:
“那么,我倒想听听你记了我多少丑事?”
“只要你敢听,我就敢读。”
“读。”
“那好。”
山名康丰咯咯笑着,用粗壮的手指翻开书页。
“至治二年八月十六日条:查千早义久,向侍所所司武田信全行贿大明库平银一万四千两,成色九成,以保自己继任将军;”
“至治三年四月五日条:查千早义久,不守佛规,斋戒期擅食豚肉,更以一百贯钱购买猪十头用以足其口腹之欲;”
“至治三年九月二十九日条:查千早义久,不经幕府途径私自贿赂公卿、权大纳言绫小路清嗣,以助其好友上杉利基得从五位下侍从之职……怎么样,公方大人,还想接着往下听吗?”
“如果我愿意的话,我想听你把这本书读完,”将军面不改色,“然而明天你还要赶路,故请把这本书借给我,让我好好看看我当年到底干了些什么十恶不赦的丑事。”
“不过,我当然不能借给你。”山名康丰道,“这本书要是到了你的手里,我还有活头吗?”
“那我只能动用些手段了。”
将军说着拍了拍手,数十条黑影从走廊中窜出来,并快步上前,将山名康丰的四肢控制住——猝不及防的变故令这个久经沙场的武士根本来不及反抗。一人还不忘堵住他的嘴,使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是我的美少年侍卫,”将军微笑道,“我知道你会大喊大叫,因此我也没有兴趣想从你的嘴里套出些话来。”
“呜呜(所以)——”
“当然是去死啦。”
将军那和善的面庞笑出了两个小酒窝,就像女孩子一般。
一名美少年侍卫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小瓶子打开,然后不容分说把里面的东西全部灌进山名康丰的嘴里。
“你……你……”
山名康丰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听从使唤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不动了。他的嘴角淌出来一丝鲜血。
将军从他的怀里取出那本《诸官见闻》,然后对美少年们命令道:“将他的身体洗干净,然后扔到水池里浸泡。”
“是!”
美少年们齐声回答。将军拂袖而去。
此时,客房里的辉子已经沉沉睡去。她和她的父亲绚璃义就住在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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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小知识:绫小路家是公家系统的羽林家,前面说的“一板砖拍死好几个羽林家”指的就是他们。顺便这个名字……很熟悉(滑稽)
【第一单元·官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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