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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卫闻言,顿时愣住了,却听燕倾辰继续说道:“更何况江离的百姓们,还等着我回去。”燕倾辰说完就离去了,唯独日卫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思索着燕倾辰的那一番话。
他不知道心底是何感觉,潜意识里他知道王爷是对的,可是想起这五年来的遭遇,一股悲愤不平之气又郁结于胸无法排遣。难道王爷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燕倾辰当然是在乎的。
漆黑的卧房之内,响起了短促的轻笑。如何能不在乎,那幼时如畜生土狗般在皇家求存的日子?如何能不在乎,一次次满心远志,却终被打击溃败的沮丧又如何能不在乎,九死一生的逃回之时,迎面而来的口水和耻辱?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他不愿再去想刚刚的感受,日卫吐口而出的那番话又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怎样激烈的巨浪。
男儿到死心如铁,一生奔波,所求到底为何?难道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出人头地,不是一朝登上万盛之尊,呼云唤雨,一呼百应?
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无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永远也戒不掉的大麻。
当他于那样的绝地死里逃生之后,迎面而来的没有一丝温情,他被家国抛弃,转瞬间成为了南燕的公敌。他不是圣人,心中怎会无恨?
或许真如墨绾离在坟前所说一样,在看到南燕在北国的攻势下屡战屡败的时候,他的心底也会莫名的升出一丝快慰。在南燕内部腐朽,越发出现溃乱之势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挥军东进,取南燕而代之,以强硬的武力来一雪前耻,俯视那些曾经狠狠踩在他头顶的肮脏嘴脸。
可是真要走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却退却了。
江离平原上那些尚还吃不饱穿不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他,那些在他无路可去慷慨收留了他的人们,还在等着他带给他们一个不用死人的冬天。
是的,他无法去和日卫说,无法去和那些一直追随自己的部下们说,他们定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他:“王爷,难道你要为了几个江离的土包子放弃夺取繁华的西蒙?”
是啊,不过是一些祖祖辈辈跛涉在牢囚之地的死囚后代,不过是一些不通圣人教化的土包子,若是在曾经,他也会这样想。并且嗤之以鼻的不屑冷哼,大丈夫有所取舍,当志存高远,而不是做妇人之态的悲切踟蹰。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他,当他生命狼藉的被天下摒弃的时候,有人为他打开了一扇温暖的门,尽管门扉破日,房子漏雨,可是他却是坐在那里,喝下了生平最温暖的一口粥。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墨绾离,理解了那个总是一脸坚韧叫他等着瞧的少女。
他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她,不会明白那种创造和守护的乐超,他惊奇的发现,那种喜忧,竟是毫不弱于征服和摧毁的。
至于南燕,至于恩仇,至于争霸西蒙……
他缓缓闭上眼睛,自己跟自己说,我分得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他还需要去争,去周旋,用自已的能力去维护去拼抢,他还是要同朝野上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博弈谋算,还是要在战场上和政见不同的人兵戎相向。
纵然他志不在夺取南燕,但却不愿坐视它衰败沦陷在别人之手。
况且,如今的他,也已然无法退却了,当他带兵杀出翠微关的时候,当他接任南燕兵部司马的时候,在他一力阻挡了南燕对朔北之战的时候,一切就已成定局。
他想起当年穷途末路之下,他在东胡寒地上发下的誓言,眼角微微升起一丝冷冽的锋芒。
这时,一双平静的眼睛突然透过溘黑的雾霭看了过来,那目光那样温和,可是却隐隐透出一佳无法掩饰的悲伤口
他静静的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洁白的杯壁。
他微微笑起来,笑容苦涩,像是冰冷的雪。
一切开始在结束之后,他们总是这样,不合时宜的相遇,不合时宜的离开,命运推着他们在走一条看不见归路的小径,跌跌撞撞,一路擦肩。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清冷的洒在他的身上。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艰辛,他有时候也会做着这样的梦,英雄百战而归,立下了赫赫战功,然后将一切捧到喜欢的人的面前,挥斥方遒的说:“给,都是你的!”
但是,终究只能是一个梦罢……
他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温和的笑起来。
那一晚,燕倾辰睡的很晚,天将亮的时候,他疲累的靠在软榻上,神智轻飘飘的走远,依稀中,仿若又回到了梦魇中,看到一些已然忘却的东西。
他心如寒冰,嘴带微笑落入彻骨寒冷的水中,恍惚间,他看到一抹在眼中都能刺痛的身影,他看到她也跳入湖中,他忍住身上伤口的刺痛,拉上一根绳子便游到她身旁,绑在她腰上便带着她往上游去,她一看到他,双眼迸发出他此生都未曾看到的光芒,她像是流泪了,可是在水中却是看不出,她死死拉住他的手想要与他一同上去,他心中一痛,淡淡摇摇头,在她手心里写着让她活下去,而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将希望留给了她,而他将永远沉入冰冷湖水深渊之中长眠。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无数的光影在身边流转冷水刺骨,他好似全身都被冻结了。
一只死青的手抓着他,拼命的带着他往前游,猩红的血涌出来,在冰水中晕散开来。
那是一个无名的士兵,他不记得他的名字,士兵的眼眶通红,拉着他奋力的划水,阳光透过冰层洒进来,是昏暗幽幽的光,他隐约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声响,那般大,透过水流震荡着他的耳鼓,排山倒海,异常清晰:
“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知道,他们以为他死了,那是北国的战士在对着北陌璟叩拜。
那声音如同潮水一般越来越高,除了那个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一败涂地的输给了别人,从小到大,他从未输的这样凄惨,现在,他恐怕就要将命也搭在这了。
声音渐渐远了,他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温度,血好像要流尽了,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猛的传至耳中。他抬头看去,却是那名士兵在奋力的往上撞,用他的头,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上面的冰层。
“砰!砰!砰!”
声音如轰雷,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口,鲜血顺着年轻侍卫的脸颊流了下来,可是很快就融散在水中了。
士兵的脸比雪还白,嘴唇没有一点颜色,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他用力的划水,手脚都僵硬了,可是却还在不停的重复那个动作,那般有力,一下,又一下,又一下,“砰砰砰……”
那一刻,好似层层乌云上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亮丽的阳光刺入了他的心底,他猛然间苏醒了,那是他的部下阿元,从四岁起就进了他的王府,一直以来,他们为他赴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那一刻,他却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女孩子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女子容颜清丽,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沉声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砰”的一声,一捧鲜血突然飞溅,即便是在水中,他仍旧可以感受的到那股滚烫的血腥味。他的身体骤然间又充满了力气,顿时游上去,推开满头鲜血的士兵,手握着墨绾离当初并未得到绸带时常用的匕首,一下一下用力的划着。
我不能死!他在低声的对自己说。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肺好像要炸了,身体已然冻僵了,伤口狰狞的翻卷着血肉,他却仍旧机械的在为生存而奋斗着。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砰!冰层整块碎裂,巨大的浮力顿时将他整个人拖上去,阳光刺眼,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恨不得将肺都掏出来。
“阿元!”他大声的喊:“我们有救了!”他左右观望,不见阿元的身影,一头又潜入水中,越来越深,终于在湖底找到了阿元的尸体。年轻的剑客周身是伤,一张脸铁青一片,眼睛瞪得很大,头发散乱,上面全是血污。他费力的将阿元拖上去,然后用力的压着侍卫的胸口,为他搓脸槎手,大声喊道:“醒醒!我命令你!醒过来!”燕倾辰的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般放肆的哭过,可是那一天,他却为一个侍卫哭了,在苍茫的旷野上,他哭的像是一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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