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芙格兰轻哼一声。
她的研究因为学历问题陷入僵局,鉴于该困境绝非一人瞪眼能够解决,唯一能够求助的对象又如此的死皮赖脸,女孩只能试着继续解锁阵法,字符们排成一串,被斯皮特当成拼图玩耍。
“还有呢还有的呢?有没有其他消息?”斯皮特独守空房七千年,寂寞难捱,没事找话的功夫简直独树一帜。
“还能有啥?”女孩儿没声好气:“法术师看不起咒术师,觉得他们不够光明磊落,咒术师看不起阵法师,觉得他们歪门邪道,阵法师看不起卷轴师,觉得他们三流狗血,卷轴师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谁都看不起,前面都是一群死板大古董。”
每年皇家峰会,玛姬端坐在正席放空头脑,底下神情严峻,室内摆设一应具无,独独中心一张极大的长桌,两侧座无虚席,发力的仅四方代表,藏藏掖掖,嗯嗯啊啊,个中意义全靠听者自猜,发言的几位长的不怎么好看,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他人噤声不敢多言,于是讪然中,打盹的不在少数。
等到讨论的问题逐渐跑偏,研究经费该发发该扣扣,学术理论进入了旁听者“虽然每个字都会读但是拼在一起就无法理解了”的阶段,火力升级,待第一人摔杯为号,一句“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为令,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大打出手,板凳座椅乱飞,法杖为棍,挥得虎虎生威。
埃芙格兰见识过一次,玛姬与她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真有人类的风范,和魔族打得最欢的也是你们。”斯皮特嗤之以鼻。
“你这是种族歧视。”女孩虚着眼抗议。
“这是事实!”斯皮特干巴巴的说,“你也知道,魔族曾经不是一个种族。”
“我不知道。”埃芙格兰说得理直气壮,“为什么你会奢求一个八岁的孩子知道这么多东西。”
“………”
“人类完了!要死了!下一秒就灭绝了!好了吗!你继续说!”埃芙格兰从未被一本书鄙视过,她甚至不知道斯皮特有没有眼睛,但那视线太过让人如针在背,女孩只得无奈地投降。
好在她年纪小,撒泼打滚也不算什么过火的行为。
牛皮书清清嗓子,做作得埃芙格兰生平未见:“以前的大陆是没有魔族的,所谓的魔族,最开始只是一群魔化病人。”
“他们的病症极为统一,发色肤色变白,普通食物难以入口,与他们接触的生物会逐渐衰弱,最开始状态不明显,大家也仅仅认为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变异,并没有引起多大重视。”
“这种变异在每个种族里都有出现,但被视为寻常,璟那一家子都能分出八九十个分支,何况不同地域的人类也有各自特征,化兽更不必谈,也就只有无影无形的寄灵鬼与世无争。”
“直到某一日,魔化现象大规模爆发并传染,他们行走过的土地寸草不生,族人一病不起,此时,大家才发觉事情不妙。”
“那时的人们没有解决方法,他们只能流放魔化病人,使其自生自灭,人类最为激进,因为体质相对于其他种族来说较为虚弱,受魔化影响也更大,赶尽杀绝得更加狠厉,魔女恶魔之词也是流传出他们之口。”
“越来越多的病人在走投无路后,于德维丝那片独立的海岛聚集起来,经过了十几代的变格和开发,最终成立了魔族这一种群。所以你看,魔神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当魔族成立的那一刻起,完好的种族内部再无病人出现。”
“虽然我没有看到原因,不过大概这也是神的某种想法吧——说不定他只是想丰富大陆物种呢?”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埃芙格兰随口问道,“魔力产物?机械造物?老家,总不可能有个种族名叫全知的书。”
“当然不可能,这不符合世界第一定律——一切收获都将付出与其对等的代价,”斯皮特夹起一只飞鸟似的符号,“我的族人可以变成任何生物的样子,它们兢兢业业,给老板打工,我志存高运,不搞形式主义,所以钻了空子,顺便一提,我现在在退休期。”
埃芙格兰骤然转头:“你是焦种?”
传说中神创世的第一个产物,焦种,它们化作各生物的起源,构筑成所有的生命体。
结果居然是这么个逗比玩意儿。
埃芙格兰有种传说破灭的崩塌感。
“你什么意思!”斯皮特反应很大,“我有感觉被冒犯到!”
“被冒犯的应该是我吧!我可是被毁灭了三观诶!”女孩句句诛心,“你算什么传说啊?道上那个叫海森堡的都比你帅气啊?你诞生的意义除了被雷劈以外还有什么啊?欠揍吗?连生火都做不到只能创造垃圾的传说干脆跟着人类去死好啦!”
斯皮特唯独在损人方面张口就来,不甘示弱:“你堂堂暮门守卫现在连个远古字符都破译不了你不觉得羞愧吗?!明明是和我同级别的传说结果居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啊!再说了你好烦啊!有没有进入青春期啊?是不是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感到困惑啊?要不要美丽性感大姐姐给你做生理指导啊?”
他俩唇枪舌战,各执一词,从人身攻击上升到家族嘲讽,用词也不怎么高雅,宛如小学生打架,幼稚的要死。
“所以说,”女孩骤然一转攻势,“你倒是告诉我,暮门守卫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紧紧盯着斯皮特的封面,锐利的眼神下隐藏着忐忑的暗流。
兜兜转转,埃芙格兰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她插科打诨,废话连篇,强压着一腔几乎满溢的恐惧和委屈独自流浪,所经之处大多尸横遍野,民声哀怨。
恶意会蔓延,三人成虎,大众的心理毫无理性可言,他们是一群疯狂、冲动、偏执、盲目、狂热、易被鼓动的无意识愚民。
埃芙格兰坠落惶惶不安的海域太久,以至于几乎记不起何为信任,她仅存的善意尽数交给了卜瑞莲,此后皆以利刺面对他人。
她过分的刻意和拙劣的演技让伪装不攻自破,这是斯皮特在他们见面后,第一次选择了沉默。
牛皮书的选择决定了埃芙格兰接下来会将它置于何种身份。
是敌是友,是奸是忠。
它的确可以不在乎女孩的想法,隐瞒和欺骗,斯皮特以此为生存之道,过去无数想要寻求真理的人们前仆后继地向它祈求,威胁,诱惑,纠缠,结局大多是不尽人意的。
会如此倾尽一切,希望从他人口中获取生存信仰的亡命之徒,恰恰是对自己命运最清楚的败者。
只有两个人。
只有两个人没有向他提问。
斯皮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不能告诉你,”牛皮书的情绪低靡,干干净净收敛起所有的玩世不恭,他总算有了些传说应有的样子,“这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的答案。”
他鼓起勇气,因为既定的命运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是过分的残忍,冷漠,且无情。
史书的记载者和后世的传送者可以有怜悯之心,唯独局中人必须承担一切。
“否则你将永远都找不到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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