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屏着呼吸,肺部火烧火燎。
脚踝的扭伤比她想象得更严重,不需要低头去看,她也知道铁定青了不小的一块,尽管痛得让人想要尖叫,女孩依旧面不改色。
她强忍伤痛的脸僵硬死板,五官细微的抽动,在照明条件不怎么良好的情况下狰狞得别具一格,斯皮特小心翼翼地看了埃芙格兰一眼,倒吸一口凉气,简直要就这么抽晕过去。
“你要不要这么拼啊?”牛皮书咆哮,“再等四个月能憋死你?”
“你他妈不想出去就别给我添堵!”埃芙格兰回应得气吞山河。
“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斯皮特委委屈屈,“你到底在急什么?人一辈子再不济也有八十年可活,区区四个月而已。”
区区四个月。
区区四个月而已。
对人类来说是二百四十分之一的生命。
但对埃芙格兰来说,这是她肉眼可见的损耗。
每分每秒,那根象征着她活数的蜡烛都在燃烧,烛油凝固,烫人心扉。
“你不明白。”女孩咬住舌尖,更加猛烈的疼痛让她挤出一点集中力去控制暴乱边缘的魔力。
“完全不明白!”伴随着又一个阵点的形成,带着哭腔的控诉被埃芙格兰扔在斯皮特的身上。
埃芙格兰眼前一片模糊,雾蒙蒙的白光绽开,单纯的呼吸承担不起氧气的消耗,她需要休息,可是不能停下。
这是第四个阵点。
按照贪婪的速度,他应该快追上来了。
不可以停下。
想想父亲。
想想你埃芙格兰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为了保护人类,为了变强,为了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为了找回自己的家人。
女孩猛地提起一口气:“下一个阵点在哪儿?”
“我不明白什么?你根本没说清楚!”牛皮书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完全没有回答埃芙格兰的心情,“我闲的没事干才会跟你一起胡闹!让我就在这里度过余生不好吗?现在还得陪着你挨打,记上一大堆没用的笔记,你还反过来说我?”
他提高的音调尖锐刺耳,竭斯底里,这本神经质的书从来只逞一时口快,压根不去想后果怎样。
“为什么不能安稳一点?一定要追着不痛快跑?你这辈子都打不过贪婪的放弃吧!”
斯皮特自暴自弃道:“你就是个白痴!笨蛋!做着无用功的愚蠢弱者!”
弱者,放弃吧。
女孩诧异的目光湿漉漉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斯皮特,脚步停滞,因为惯性不由自主的跪坐在地上。
你在说什么?
她应该是这么问了,可在斯皮特眼里,她仅仅是动了动嘴唇。
埃芙格兰发不出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斯皮特是在开玩笑吧?它从未说过自己是弱者,从未如此坚决的,从根本上否定女孩的作为。
但她看着牛皮书的眼睛,镶嵌在书封上的两颗钻石,它们黯淡无光。
斯皮特是认真的。
埃芙格兰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它是认真的。
骤然下坠的灵魂冰冷刺骨,一瞬间,埃芙格兰心如死灰。
斯皮特喊完就后悔了,本着长者的辈分,它为老不尊的次数不少,嬉笑怒骂,句句占着埃芙格兰的便宜。平日跟着贪婪欺负女孩,也总未见过她真正还手。
它说过头了,它不应该这么指责埃芙格兰。
但这完全是埃芙格兰自找的。
它斯皮特什么问题都没有,相反,救了埃芙格兰一事,她都没对它道谢过。
尽管埃芙格兰不需要它救,贪婪也并不是那么的毫无分寸,只要有一口气在,魔神的魔力也能让她完好无损。
斯皮特心虚发怵,却一口咬定。
斯皮特没有错。
我没有错。
牛皮书将这句话在心里重复道。
它需要这个借口作为掩饰自己的帷幕,让它的脸面度过重重危机,维持虚假的尊严。
逞强好胜,不思进取,苟且偷生。
斯皮特从未觉得这样的信条有什么不对,这让它在同族几乎尽数消亡后,依旧活了数万年的岁月。
只怪埃芙格兰的目光太过明亮了。
亮得像斯皮特七千年没有见过的太阳,像燃烧着的飞蛾,让它不敢直视。
他们安静地浪费着时间,贪婪随时会投下他的利刃,埃芙格兰前八个月的布局都将付诸东流,此后必须从零开始,也许再无反击之力。
可是埃芙格兰并不做声。
她的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压抑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悲喜都在一场无疾而终的火山喷发里冷却成了灰,潘多拉的盒子已经关上了,灾厄流窜过后的世界没有了欢声笑语,那剩下的究竟是什么?
她要炸了。
斯皮特突然想到。
“好吧。”
倒计时归零。
它迎来的不是炸弹的爆炸。
埃芙格兰淡漠地说。
“对不起,是我错了,你没有义务帮我。”
牛皮书缓缓后退,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女孩说出的话句句诛心,庞大的阴影笼罩着牛皮书,光明永远都不会垂怜触怒神的凡人。
埃芙格兰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不!她不会说出口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会和之前一样原谅我,会把那些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我,她会一笑泯恩仇,丧气的,敌对的,玩闹的,她都不会在意。
她不会……
她不会说出来。
她不会说出最后的那句……
“你走吧。”女孩拘偻着背,垂下头颅。
斯皮特却觉得她居高临下。
仿佛圣旨。
牛皮书疯狂地喘息着,夺路而逃,直到回头时再也看不到埃芙格兰的短发,感知不到女孩特有的魔力痕迹,它终于又一次逃避了现实,因为区区的恐惧便放弃了离开蜗居的可能。
埃芙格兰放弃它了。
埃芙格兰明明想带着它一起离开这里。
她不会想不到。
斯皮特曾经也接受过试炼。
但它逃避了。
不想战斗,不想面临敌人,不想受伤,不想痛苦,所以自欺欺人地忘记一切,藏起值得骄傲的全知能力,甘愿平庸。
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能从藏书室离开的被试炼者。
它才是真正的弱者。
女孩依旧坐在原地,像是被定住般,慢慢仰头,从顶上压下来的力量太多强大,凡人们绝望地在地面看着世界的崩溃,哭泣哀嚎,祈求者上天的垂怜。可是灭世的号角被吹响,天使手举长枪撕裂了大地,一切都收不回去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快要哭出声,鼻头发酸,眼睛涨涨的,女孩撑着地面,吞咽一口唾沫,努力站起来。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就算难受得心头揪痛,喉咙哽咽,非药石可医,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她也一定要出去。
“西泽玛第九式,”埃芙格兰虚浮的嗓音没有一丝力量,“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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