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雪枫今年十六岁。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坐在学生堆里听课的年纪。
她却在十二岁便拿到了“剑机”,如今已是“地道五段”的好手。
六条铳起初是不信的,就算看到她“钉钉决斗”上的段位也只是将信将疑。
但事实胜于雄辩。
在两人对练了十把后,他信了。
三胜七负。
能从自己手上取得三胜,足以证明她有与段位相匹配的实力。
而且……
“赶紧地出来!还要老娘亲自过来拧你吗?”单雪枫将木刀用力往地板上一杵,双掌相叠撑于柄头,摆出了副不动明王般的架势。
六条铳对这种强势的女孩子实在没辙。
再说,她生气的样子也忒诡异了——虽嗓音嘹亮言语咄咄逼人,清秀的眉宇间却不带有半分褶皱,平静地彷如一滩无风状态的春水,即便是该用于发声的嘴巴,那小巧的粉唇也几无开阖的幅度,整张脸看上去像尊面无表情的蜡像。
大概是用了某种腹语发声的技巧。
被单雪枫的“腹语”点到的男生是六条湖的同班同学。
凭声线判断,跟刚才在战备课上抬杠的兴许是同一人。
从人堆里站起来的是个瘦骨嶙峋的主。身上的衣衫是屎黄色的粗麻布材质,腰上围了几圈草绳以作保暖,套在脚上的袜子一只白一只灰,灰的那只脚后跟还破了个洞。
肉眼可见的贫穷。
头发自然没有打理的痕迹,灰棕棕乱糟糟的一团,即便能从里面掏出个鸟儿来也不会让人意外。
因为他得硬着头皮走出队列,去到道场正中的显眼位置,所以在走过去的过程中一直在挠后脑勺以测试自个儿的头皮是不是足够硬。
不过,再硬也硬不过木刀。
“名字。”单雪枫不带问号地问。
“天、天、天、明”穷学生哆哆嗦嗦地抖出来三个顿号。
“天天天明,你是觉得我年纪太轻,教不了你们吗?”
男生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就是,呃……那个……”
“有话说,有屁放。”
“老师,我不叫‘天天天明’,就叫‘天明’。”
“没姓?”
“草民一个,哪来的姓啊。”
单雪枫把视线移到了自个儿脚下的地板,若有所思。
“‘天明’同学,你既然来到这所学院,想必也是为了‘剑士’的名号。且听好了,接下来的对练将计入到你的考核成绩中,”
说着,她便将手里的木刀抛到了男生的脚下。
“十招内,你要是能碰到我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包括护具、头发,这门课就算你满分,懂我的意思吧。”
六条铳听言,连忙俯身靠近她头边耳语道:“单老师,这恐怕不妥吧。”
剑道课的成绩占了六成的考核权重,剑道课满分相当于直接达到了‘剑士’的合格标准。
“要不要你来试试?我要专心闪避的话,你也不见得能拿得了这分。”单雪枫用刚好能让六条铳听到声音回道,“还有,你给我爬远点。”
六条铳刘海下的老脸一红,连忙摆正身子,自觉往远离单雪枫的左侧挪了半步。
“老师,我有个问题。”穷学生天明拾起木刀,举手发问。
“说。”
天明的脸上浮现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用木刀来接触也是可以的吧?”
“可以。”
“随便接触哪儿都可以吧?”
“可以。”
周围的男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纷纷吹起口哨起了哄。
“加油啊,天天!”
“明明!你可以的!”
“冲冲冲,旋转攻三点!”
“猴子,不愧是你!”
……
单雪枫对男生们过量分泌的荷尔蒙视而不见。她上前两步,朝手持木刀的学生招呼道:
“准备好就来吧。”
“好咧!”天明应声之前,已经把木刀朝她狠狠地掷了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单雪枫双脚纹丝不动,略微侧身便轻松闪过了。
木刀充其量是个幌子。紧跟那飞出的兵器,天明蹬地而起,大开双臂,以饿虎扑羊的招式朝老师的腰环抱而去。他盘算着,对方只能选择左右回避或者下腰。向左,便可用羚羊踢腿踹她屁股;向右,亦可用黄狗撒尿鞭她小腿;下腰,则用蝎子摆尾绊她脚踝……
怎料,单雪枫踮起脚尖,轻轻点地,忽地旱地拔葱般蹦起了两米多高。
他毫无悬念的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周围人毫无节制地笑。
单雪枫轻盈地落在他脚那头。
“天明同学,连武器都握不住的人,是成不了剑士的。”
“呸呸呸,”天明一骨碌爬起身,连着咂吧了几下嘴后,转身面朝单雪枫,不服气道,“这才一招呢。剑来!”
他右手一横,五指张开,摆出了要接武器的动作。
数秒后,他投出去的木刀划着个优美抛物线,旋转着飞了回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
他的后脑勺上。
伴随着“duang”的一声闷响,天明同学扑倒在地。
他倒得很潇洒,是个面朝地面,左手前伸,食指指向前方的不屈姿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把木刀扔回去的男生忙不迭地道歉。
围观群众笑得前仰后翻。
“好了好了,课前闹剧到此为止吧。”六条铳出面,将气氛带回了上课状态,同时顺手点了“作案凶手”和另一个笑得特张狂的男生,负责把受害者架到校医那儿去。
单雪枫也不再追究。她拿拇指拨正了因大幅跳跃而歪斜护具肩带,扭头走回六条铳身旁的助教位。
绑在后颈上那束细长的马尾辫,乌黑发亮天然无暇,随着她的步子摇得很自在。
……
要说单雪枫与[fubuki]有什么不同,就在这头发上。
从她拿掉面罩起,六条湖的眼睛就一秒没从她脑袋上移开过。
那发型从正面看是干练的短发造型,刘海呈三七分,长度及眉。从后侧方看,却顺着背脊留了束三指宽的齐腰长发,以新月状的发箍绑成了细长的马尾辫,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从她脖子里长出的尾巴。
六条湖搜遍记忆,完全没有给[fubuki]买过类似发型的印象。
但他依然笃定那确实是自己捏出来的帐号角色。
走失多年的孩子,亲妈见到一眼便能认出来吧。
男妈妈就不行吗?
况且她走失还不过三两天。
六条湖做着挥刀热身动作的同时,以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单雪枫的动向。
目前大概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现在用着[fubuki]身体的是盗号那家伙,随他一起穿越到游戏中来了。
第二,[fubuki]觉醒了自我意识,自个儿取了个“单雪枫”的新名字。
第三,那只是个长得像[fubuki]的,游戏里原本就有的NPC角色,比如“六条杠”那样。
首先排除第三个选项。
《边陲境界》的捏人系统非常复杂,可调整的自选参数高达六百多项,甚至能载入原创的贴图和模型。完全按照他自个儿的审美标准,花了十个小时才捏成的[fubuki],不可能跟某个NPC有如此高的重复度。
至于前两个选项,只有跟她接触后才能判断了。
正计算着“如何接近单雪枫”的各种方案可行度时,六条湖的大脑突然收到了一条自然的召唤。
来自“吃喝拉撒”四兄弟中的“撒”。
这是不得不立刻处理的紧急要务。
他一路小跑到正在给其它同学做动作纠正的六条铳身后,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直接叫“哥”还是“六条老师”,权衡后还是决定叫老师。
“六条老师,我想上厕所。”
本来还在严厉训斥学生的六条铳,转过身便换了副春风拂面的温和表情。
“稍等啊,我训完这家伙就陪你去。”
六条湖立马回绝道,“不用不用!告诉我厕所在哪儿就成。”
“万一尿裤子上怎么办。”六条铳咧开嘴,摆出一道呲出门牙的坏笑。
“不会了!”
之前在家里时,确实有尿到裤子上一点儿……那不是头一次穿着武士服尿嘛!
“从后门出去,往右走到尽头,再拐右就看到了。你自己能找到吗?”
“左右我还是分得清的。”
“尿完记得抖一抖哦。”
这种话别在大庭广众下说啊你看后面的家伙都在偷笑了,淦!
六条湖气不打一处来,怒火冲冲地扭头便往后门跑。因而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道尾随来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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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呼~~~”
虽然穿越到游戏里还需要解手未免操蛋了些,但撒尿时的解放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爽。
再加上排出的液体清澈得如同泉水,说明身体健康内循环良好,比原来那尿黄体虚的肥宅体质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令正在施法排毒的六条湖心情舒畅得好像穿着新衣服迎接初一的早晨般愉悦。
“喂!刚刚一直盯着我作甚?”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呵斥,打断了六条湖的施法动作,骤然回缩的涓流,溅湿了他的裤脚和地板。
我丢你老mu!
六条铳气急败坏,连小弟都没收好,便猛地转过身去。
嘭!
由太阳穴传来的冲击震得他脑浆都起了波澜。
原来是他后脑勺处不知何时杵上来根棍子,稳得像是焊在石墙上般。他转得有多猛,撞得就有多疼。
在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中,六条湖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蹲儿。
不偏不倚地坐在了刚被他打湿的区域。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摔进茅坑里。
骂人的话已经抵到了嗓子眼,一抬头却看到身着全甲的单雪枫正凛凛威风地立在那儿,手持木刀直指他的鼻头。他吓得一吞口水,连带脏话一同吞回了肚子。
六条湖边收拾小弟边慌慌张张地问道,“你、你干嘛啊,这、这是男厕!”
单雪枫没有回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提出了问题:
“我问你,你是我要找的‘胧大人’吗?”
她依旧面无表情,唇无开阖,一双灵动的黑色眸子中似有怀念的情绪在流转着。
她的一句问话,让六条湖脑子里冒出了一堆的问题——
怎么回事儿?她怎么知道我原来姓“龙”的?我的实名信息明明只在建号的时候输入过,应该存在游戏公司的服务器里,平时都不会动它。现在的黑客这么能干的?直接入侵到服务器里盗号?等……不对不对,如果是黑客,怎么会用‘龙大人’这种称呼?况且他躲我都来不及,没可能主动找上门来吧?
那么,之前设想的第一种可能性也排除了。
也就是说……
“fubuki?”
六条湖试探性地叫出了那三个音节。
听到这话,单雪枫默然心想:他能准确叫出自己的行动代号“服部K”,应该是“胧大人”大人没错。
“正是在下,方才多有失礼了。”她收回木刀贴至臂后,欠身向六条湖伸出了另一只手。
六条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搭着她的手起了身。
他一面感觉着女孩儿手掌的温度,一面琢磨着自个儿上次握到异性的手得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当然,大学毕业典礼上跟女校长握手那下不算。
这女孩儿当真是[fubuki]化身的话,那他就没必要见外了,毕竟两人都并肩作战好些年了。
“我说,fubuki啊——”搞清楚状况后,六条湖不自觉地摆出了上级对下级说话的态度,毕竟他是号主嘛。
“不必用代号,叫我‘单雪枫’就好。”
“那你也别叫我‘龙大人’了,我现在的名字是‘六’、‘条’、‘湖’。”他中气十足一字一顿地自报了家门。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单雪枫不会笑他。
连是哪个“胡”字都不会问。
“明白了,六条湖大人。”
单雪枫回话的同时暗暗心惊。早听本家传言,胧大人虽然四肢不勤不擅战斗,但伪装易容的本事一等一的强。如今一见,他已然得了“六条湖”的新身份,跟六条铳称兄道弟和睦无间,完全打入了六条家内部,当真是名不虚传。
六条湖也对单雪枫的回话很满意。
管他是“六条湖”还是“六条胡”呢?有什么关系嘛?
不要笑!不要问!照着念就是了!
“啊啊,对了对了!”六条湖突然想起个重要的事儿,连忙猛拍大腿问,“‘雷鸣’怎么样了?”
[fubuki]帐号上的其他东西都不打紧,但那把+17的“御伽雷鸣”得超过七位数的价值了,可别弄丢了才是。
(雷鸣?莫非胧大人说的是本家正在进行的“雷鸣计划”?他并不是计划的直接参与者,按理说不该给他透露太多才是,这里就打个烟雾弹吧。)
“一切安好,请六条湖大人放心。”单雪枫在短暂的思考后,酌情回话。
六条湖刚打算让她拿出来看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玩意儿太过扎眼还是先藏着为好,等自己拿了剑机再转手过来罢。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有点儿穿越者的牌面了。虽然不是天下无敌,也不是家世显赫,但身边跟着个强无敌美无双的妹子做伴儿,连打架都用不着自己上了,还不是美滋滋。
六条湖直勾勾地盯着单雪枫的脸,真是越看越喜欢。
毕竟是按他自己的审美捏的。
单雪枫倒也不恼,心平气和地问了句:“六条湖大人,需要换身衣服吗?”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屁股还是湿的。
“换,要换。那个,喊我就别在后面加‘大人’了,听着怪拗口的。”
“您说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我想想啊,”六条湖摸了摸下巴,俄而会心一笑,“就叫我‘湖哥’吧。”
“湖哥。”
听听这称呼,感觉自个儿的颜值瞬间上升了三十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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