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加德的晚上,海风由着温差在废墟中穿行。虽说现在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但是可能是因为灾难的缘故,有些地方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凄厉的惨叫与号哭在教皇城中心已经不像前几日此起彼伏,逐渐被取代为灾后破产富商们的长吁短叹。当然,一切在贫民窟依然如故。
贫民窟拥挤而危楼林立,有些稍微富裕一点的人们住在通海河道的水边,而这狭长的居住区一直延伸到教皇城的内侧水域——那里是真正贫民们的居所,成千上百的商船,渔船,从大到小乱序着被用木板钉在一起,形成了一座水上之邦。
饥荒、瘟疫、压迫、贫困、黑势力……一切能以"恶毒"来形容的极端情况都会在这所好像不属于执政者统治的船之城里出现。贫民们每日只能靠着捕捞渔业大亨渔网下幸存的小鱼苗来求存,但是这对于这偌大的船都来说仅仅只是杯水车薪。在教皇城还有很多很多人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从小被罪恶与叛逆的思想所浇灌,每日饮恨求存:有的加入了黑吃黑的残酷斗争,成为了养育他们的贫民窟的噩梦;有的则冲出船邦成为海盗劫掠异国和本土的商船,用命做筹码与世界为敌。
在教皇城复杂而无情的食物链中,这里的一切都是富人和政客们的眼中钉,同样地,贫民窟有权有势的私人军阀也对教皇的暴政有难言的愤懑……但是贫民窟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没人能站出来去起义,更何况饥不择食的穷苦民众也根本不会加入成日剥削他们的黑道主义去与王权对抗……
人们走入了死循环。他们呼吸着贫民窟里腐臭的空气,从小到大仅用十几年就因各种残酷的争斗完结这一生,进入下一个轮回。
卡利班扬王国的教会把格蕾丹女神视为自己的信仰,而在时间线屏障破碎后,贫民窟的简陋教堂已被焚烧干净。人们在被烟熏黑的女神像旁摆上了写在破布上的新闻头条——那是梅纳德·庞奇和他的海盗船队劫掠墨来迦女王号的报道,上面满是船都内新闻人夸大其词对其自由狂野,挑战命运与权威精神的赞扬。贫民窟内不管是黑帮还是难民,都已经有了新的信仰。
但起码是现在,贫民窟依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里什么样极端且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如果有人横尸船上,连身份和死因都不必追查就会抛入水中与船渣同眠——
"弗莱根!"船都一艘不大的渔船上,一个痞里痞气的年轻人对着数十英尺外的人大声喊道。
"我在,先生!"嘈杂的船海中传来了回应。
"东西要到了吗?"
"还没有,先生,他们不肯给我!"依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继续给我抢!你这丢脸的家伙。"男人高声喊到,"你知不知道你入会多长时间了?他们这时候都已经去抢劫了,而你连保护费……"
那头不再说话了,男人嘀咕着一些沃克加德粗口。
夜已经很深了,居民们都在黑暗中睡去。海浪拍打着船只,又被分割成支离破碎的波纹。在这样难眠的夜晚,"深海浩劫"的成员们趁势作乱——他们的势力并不像其他黑帮那么大,所以只能在这狭小的领地内把收租时间计划得相当紧迫。
脚步声伴着浪潮的起伏从男人身后传来。两个不算太壮,与他年龄相仿的黑帮成员踩着船与船之间的踏板摸着黑走到他所在的船上。
"记得点灯。我们不是沃斯卡亚那样的疯子刀客。"男人小声咒骂着。
"这是东边那几户的。"另一个黑帮成员把手中的银币和铜币扔给男人,同时把一枚银币扣在自己手中。
"这是南边那家的。他们那家的老渔夫四天没回来了,估计他们快要放舟漂流了。"剩下那个戴着帽子的人把手中的两枚金币放在男人手中。
"干得好。"
"弗莱根呢?"第一个黑帮成员问着。
"那个废物根本没要到保护费。……他太没用了,我们得想办法把他做掉……沃斯卡亚今天回来了?"
"对。他今天下午带着几个道外人借走了一些军火……他们的队伍里有几个赏金猎人和一个富商的女儿,我看他们是要联合部队攻打其他黑帮了。"戴着帽子的黑帮说。
"呵,怎么可能?沃斯卡亚又不是那种欲求不满的人。在这种时候,我们也就指望他要卷着那些武器去黑市变卖,然后加入赏金猎人团什么的……"男人点燃一支烟,"要我说,他根本不配爬到这么高。如果我当时趁机把他杀掉,他现在的权利和位置就是我的,我也能调动这么多军火——"
"小声点,老大。弗莱根还在附近,他的嘴可藏不住任何东西。"他的跟班提醒道。
"……所以我说要尽快把他……"男人把拇指从脖子前划过,"这太烦人了。为什么我们找到的新人全都是懦弱而且不可靠的胆小鬼呢?反而沃斯卡亚又和那群有钱有权的赏金猎人们……"
"要我看,这只能说明他是个会献殷勤的人,老大,你太正直了。"戴着帽子的黑帮打断了男人。
"我看你也挺会拍马屁。"男人吐出一个烟圈,"来吧,来一支。"
他身后的两个黑帮都接过一根烟,但是戴着帽子的那个并没有把烟点燃。
"听。有什么人过来了。"
"弗莱根那个家伙——"
"不。另一个方向。"
三个人转向黑暗之中。有什么发着蓝色荧光的东西从贫民窟的那头走来。
"灯。"男人皱着眉头伸出手。
在船与船之间走过一个看上去十分娇弱的女孩。她披散着黑褐色的长发,破旧的长袍遮住左肩和其下的左手,露出右半边白得不正常的肌肤,湛蓝且透亮的眼睛慌张地四处打量着什么。女孩光着脚丫翻过船与船之间的河道,然后矫捷且迅速地再次潜入黑暗中。
"……她可真漂亮。漂亮得像从天而降的神明……和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男人有些发愣,"沃克加德很久没出现这样的美人坯子了。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名流……"
"哪怕是贫民窟的人,只要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就能出人头地……这太不公平了。"不戴帽子的黑帮跟班说着。
"这可不对……只要你想,今晚我们就能改变她的命运……"戴着帽子的黑帮淫笑着。
"你一直都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来吧,我们开开荤……"男人熄灭烟卷,"走啊,去拦住那个小姑娘,速度快点。"
"弗莱根!我们去东边的船那里等你……记得过来找我们!"戴着帽子的人招呼着。
"好的,威尔莫先生,还有三家就完事了!"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三个黑帮向东行进,把黑暗抛在身后,同时又卷携着黑暗向着那女孩而去。海上只剩浪潮声。
三人在船与船的狭窄河道上穿梭,只管向那女孩高速靠拢,根本没有在意那黑暗中明显不属于沃克加德的产物——一架几乎是在夜幕中无声飞行着的无人机。
女孩只是在船都之中穿行,速度不快,但是路程十分奇怪。仿佛是为了躲避某个杀人狂,为不被发现而不动声色的撤到安全地带。她用那破旧的披风紧紧地裹着自己的左手,靠在船舱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女孩轻轻地抽出自己的右臂,呢喃着什么。她的肌肤可能确实比起常人要更加白皙,但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正是她全身都结了一层霜。在教皇城这样的海岛王国,这样的情况极端少见和反常。
脚步声传来。女孩慌张地想要爬起来,但是随后又呆坐在原地。
"小姑娘……今晚风景不错啊。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的?"
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面前男人的身影十分高大,但是因为背光的原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庞。
女孩眼瞳中的反光处诡异地转动着。
"依照逻辑学的理论,本机并不认为您需要帮助……相反,可能需要先生您帮助本机快速获取离开这里的途径。"女孩的声音清脆而优雅。
"离开这里的事情请稍后再说吧……"男人蹲下来,一步一步地靠近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本机并没有人类所具备的"名称"这一识别信息……请您直接称呼本机为002号,或者用博士留下的代号称呼本机……"优碧卡"……Ubika。"女孩茫然地自我介绍着,随后便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目的,"请掩护本机逃脱至距此地至少五十米外的任意地点……以方便本机实施当前目标的下一步。"
"你的说话方式可真奇怪。本来还想看看你慌张的表情。但是与你这副可爱的躯体来比也不算扫兴……"那男人站起身,他的背后又出现两个人,"你是独身一人吧?有没有兴趣与我们三个度过难忘的一晚上呢……"
"如果不愿意提供帮助……请立刻退到与本机距离一米以外的安全距离。本机已经签署了免责条款,在受到必要威胁时被批准发动攻击……"优碧卡立刻站起来,紧紧瑟缩在长袍里,"请好自为之。"
"这一切不会很令人难受的。来吧,一晚上而已,如果现在乖乖束手就擒,我们三个可能还会留你一条活路……"黑帮男子和他的部下步步逼近优碧卡——
"该警告将不再重复……"优碧卡的眼瞳异常高速的转动着。
黑帮男子猛然扯下她身上的长袍。优碧卡一直遮住的左臂已经整个被撕得粉碎,然而伤口里面缓缓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机油,润滑液和无机血液的混合物,顺着被绞碎的电线一点点向下滴落……
男人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优碧卡右眼的虹膜像崩坏的二极管一样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尚在的右手则不知何时成了旋转着的钢锯——为首的黑帮老大右腿连同**的某物被直接撕断,然后被强大的冲击力抛入水中。
"范围内目标,剩余——"
"——怪物,怪物!"戴着帽子的黑帮见到此景见了鬼一样惨叫着,随后下意识向后倒去,想要顺势掉下船爬进漆黑的水中……但是动作尚未完成,他感觉有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那是被极其锋利的锯片扯断的感觉,随后是伴着模糊的意识与腹部某处器官被绞碎时,在伤口处的粘稠血液喷涌而出——他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也看不见眼前这机械少女现在的行踪,只是如愿向后倒入了水中。
"剩余一人。"
优碧卡不知何时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最后那人身后,用右手一下子把完全愣住的那人的右臂切裂,就像她自己断开的左臂那样。随后,伴着尖叫声,她踢倒那人,使他的脸死死在地板上不让他出声。优碧卡把尖锐的手指插入那人的脖颈旁,猛然把他身体里的全部血液都抽得一干二净。那奄奄一息的黑帮不再作声了。
"非时光机能力使。指令之力含量百分之零。"她小声嘀咕着。
优碧卡又用手触碰着先前两位受害者的血液,似乎在分析着什么东西,正是此时,一旁传来尖叫声。优碧卡抬头看向声源,眼睛又因猛然受惊变回蓝色。那是一个年轻的黑帮跟班,看起来年龄只有十四五岁。
"吸血鬼,吸血鬼……吸血鬼!老大和威尔莫先生被吸血鬼杀死了!"黑帮小弟弗莱根目击了全过程,尖叫着跑到一旁去了。
优碧卡惊吸一口气,弗莱根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背后传来毫无节奏感的掌声。优碧卡的眼睛顿时再次转为红色,她决然回头——
"真强……只可惜我的搭档Hypnose不在,不然她都可以用时光机能力帮你把那个目睹了全程的年轻人的记忆给削掉呢,这不就完美了吗。"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优碧卡依然还是难以相信面前的景象——自己疯狂逃避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她因毫无胜算飞跃大半个船都躲避着这个想要活捉她的人,但是依然被轻松追上。
船舱顶部站着的人梳着金色的辫子,只从长相和声音上根本无法辨认是男是女。
"为什么……"慌乱的机械,试图分析一切可能性。
一架无人机悬停在他的肩上。
"原来如此……"
优碧卡全身都开始打颤,即使是机器人的她也有了夸张的条件反射。
"不管是之前硬生生接下我能力的攻击,而只损失一条左臂便能脱逃……还是现在眨眼间连斩三人……"那人记录着什么东西,"如此强大的反应与计算能力……不会错。你就是PBC的那个测试对象……"
"不。本机还有……还有更加紧要的目标要去完成……"优碧卡步步后退,"本机需要吸取时光机能力使血液里的指令之力来离开这条时间线,回到卢纳森特时间线寻找康明德博士……本机再次重申,拒绝你的要求——"
"我来到这条时间线也并非是为了抓捕你,优碧卡。我甚至都已经不再是PBC的员工……前来教皇城只是为了暗中守护老板的友人。"那难以分辨出男女的人跳下船舱,"……我们谁都不欠谁。在这场巧合中,无所谓道德立场,我们没有分明的善恶,所以不再有顾虑。"
"本机在听。"优碧卡随着那家伙步步迫近,也在一步一步的后退。
"你说你需要时光机能力使的血液?抽干我的血吧。或者,我把你打败,带回霍因佩兹……一切能在这里结束那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那人抬起头,月光下脸庞上挂着一丝颇值得推敲的微笑。
"六八,请小心一点。"无人机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谢谢,Hypnose。我会注意的。"那人望向优碧卡。
"……你的同僚?"优碧卡靠到船边了。她没有退路了。
"她不参战。放心。"六八步步迫近,"该结束了。"
优碧卡咬着牙。她只是步步后退。
"计算完成。胜率,百分之八……"优碧卡依然低语着什么。
在说完话的一瞬间,优碧卡转身飞奔而去,六八的眉头微微皱起,一座厚重的冰墙立刻在半空中凝华而起,挡住了她的逃跑路线。
优碧卡紧急制动,但是发现脚下已经怎么都停不下来——
黑色的冰结满整艘客船。在八月的潮期前夜,仿佛凛冬将至,周围的一切都被冻结到无声。优碧卡惊叫一声,看着自己的分析器被糊上一层白霜——
六八这才慢条斯理地来到甲板上。脚下所踩的一切都被盖上了一层发黑的霜,惊人的低温朝着优碧卡冲去——
无声的深渊,麻痹的沼泽。优碧卡的动作在可怕的低温中逐渐迟钝得不成样子。
计算的胜机,正是此时——
蓄力已久。优碧卡用手心射出的红石光束融化了冰墙,俯身贴近甲板,但是随后就被强大的温度浪潮打倒。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四肢很快被恐怖的低温粉尘紧紧粘在地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像这样切断……
优碧卡右臂的锯片在轰鸣声中停转了。她被自己所困,被寒冰所困,即将因为眼看着失败的计划而死在这里——
"永冻……"六八咏唱着什么,优碧卡靠在地面上无助地呜咽着,同时作着最后的挣扎——
咏唱突然停止了,周围无限逼近绝对零度的温度也不再断崖式下降。
"为什么不施法,六八?"无人机里的Hypnose问道。
整艘船被拦腰折断。一发从六八面前抽射出去的冰锥伴着巨大的炸裂声直接把优碧卡拍进了水里,水上浮起一层黑烟,而六八的脚下也顷刻冻结出一块低温之舟。
"……是她赌赢了。她在赌船断裂的时机……明明只要再来一秒就够了……那发冰锥让她失去行动能力了吗?"
"我想并没有,六八。目标的信号正在减弱……她受了重创,借着水离开了。"Hypnose的语气里有一丝沮丧。
"怎么这么不开心?是因为你要被扣工资?"六八在水上用脚下的冰行走着,随后爬上一艘船解除了能力。
"……不,我不是负责这个的,我也是在加班……"
"——弟兄们,就是他!那个怪物杀掉了威尔莫先生他们——"弗莱根举着火把,带着数十人站在邻船上——
"Hypnose!再加班一次,帮个忙,支开那群认错人的家伙。"六八指着远处的那群凶神恶煞们。
"…嗯。双生未谜——"
这就是贫民窟的今夜。什么样极端且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如果有人横尸船上,连身份和死因都不必追查就会抛入水中,与船渣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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