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 3：山岚

或许，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独自走了那么遥远的路吧。从家里到弟弟的学校，地上那一条自行车胎转过的痕迹像是一条牵引她的绳索，将她引到了这里。

“站住，这里不准随便乱进。”校门口的门卫大概是将她当成了路过的乞丐吧。这也难怪，油腻腻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头发披散在身上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容。那身明显是男生的旧衣服大了整整一圈，挂在身上显得不伦不类。而脚下的拖鞋无法阻挡沿途的积雪进攻，将她的两只脚都冻成了紫青色。

见到生人，关岚有些害怕，但还是鼓着勇气说道：“我找弟弟。”

“这里没有你弟弟，他在别的地方。”门卫不耐烦的说道，挥了挥手想要将她赶走。

弟弟不在这里吗？关岚向校园中望去，四周全都被高高筑起的围墙包了起来，除了一栋栋教学楼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而当她的眼睛扫过学校车棚的时候，看到了弟弟那辆淡蓝色的飞鸟牌山地车。弟弟，果然是在这里啊。

“赶紧走，听见了没有！”看到关岚还逗留在那儿，门卫有些生气了，一大早的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疯子，影响自己的心情。

关岚看到门卫手里扬起的警棍，她吓得缩了缩脑袋。自己只是想要找到弟弟而已，为什么他要这么凶呢？关岚不明白，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一直要把自己关在仓库里面不让出去一样。是因为自己曾经做了坏事的原因么，可是她已经知道错了呀。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做过坏事了，除了那晚之外，她也很久都没有出去过，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了。

关岚看着一片白雪茫茫的四周，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如果，妈妈知道自己居然胆敢不听话偷偷跑出来的话，一定会狠狠的打自己吧。一想到这里，关岚身上那些旧伤口就在隐隐作痛。

而且，身上真的好冷，那宽大的衣服看起来很厚可是却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寒流，双脚更是不必多说，现在几乎已经彻底麻木失去知觉了，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不管的话，很有可能会冻伤。

要回去吗？关岚看着来路，那个小小的栖身之地遥远到肉眼根本无法看到。最终，想见弟弟的情感战胜了迷茫和恐惧。她绕到门卫看不到的地方，抓着栏杆就这样一点点爬了上去。

“砰”翻过来时没有任何的落脚点，关岚就这样栽了下去，好在地上有一层不算太薄的积雪，为她缓解了大部分的撞击力。可就算这样，她那脆弱的身板依旧感到了强烈的震荡。

咬牙忍住全身像是快要散架一般的痛麻感，关岚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道：没什么的，这要比妈妈打得轻多了，根本就一点也不痛的！

在这样的自我心理暗示下，好像那疼痛感渐渐消缓了。尤其是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弟弟了，心中更是热切无比。

可是，这偌大的校园，自己究竟该到哪里去找弟弟呢？关岚只能下意识的往有人的地方寻去，期待能够在这其中寻觅到弟弟的身影。

一个教室接着一个教室，渐渐的，关岚被一些学生注意到了。学校里面进来了一个疯女人。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开。特别是那些平时爱起哄的学生，更是一路跟在了关岚的后面。

她那脏兮兮的样子就像是一条流浪狗，和这里衣着干净，气色圆润的少年少女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呢？关岚感受到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和他们指指点点的样子，她的心里非常害怕。特别是这个群体正在一点点壮大之中，她像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猴子被人围观着。

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吗？他们是不是要打我？关岚恐惧的想着，她回想起自己曾经将弟弟偷走被人发现时，那些不认识的人围着自己殴打的场面。

好可怕…关岚吓得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她的四周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终于，这场不大不小的轰动引起了学校老师和领导的注意。

“同学们都散开，赶快回去学习吧。这里交给老师们来处理就可以了！”老师出动将学生们赶回了各自的班里，而此时校长已经叫来了门卫。关岚被人用棍子顶着向校园外面推去。

“不，我不要走，我想见弟弟。”关岚说着挣扎着想要逃开，可是腰间却传来一阵剧痛，她身后的门卫用棍子狠狠的捅了关岚一下。

“不要，我想见弟弟。”忍住疼痛感，关岚用力想要让自己的身体停下来，可是瘦弱的她怎么可能抵得过几个大男人的力道。而就在这个时候，关岚眼睛的余光却在路过的门口瞥到了一个人。

那是她的弟弟！

而就在关岚看过去的时候，关山也恰巧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于空中交汇。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关山脸上带着震惊，可看到关岚一脸欣喜和希冀的样子，却咬牙将头转开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和关岚相认的话，那意味着什么。不但会在学校里受到处分，家长也会被叫来的。

这也是为了她好，如果爸妈知道她敢跑到学校里来一定会受到狠狠的处罚的，所以装作没有看到就好了。这是对她，对我都好的选择。关山在心里说服着自己，想要把那股不知为何升起的小小负罪感压下去。

看到关山将头扭开，关岚脸上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彻底绽放就凝固住了。为什么，弟弟他不理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样，清脆的同时又无比沉闷。到底是哗啦一下还是啪嗒一下呢？哦，是了，应该是“刺啦”一下才对。

关岚的脑海里闪过那副幼稚的简笔画，似乎从中间开始出现了一道像是闪电般的裂缝，把原本牵着手的两个小人儿彻底分开了。

关岚像是一个破布娃娃般被丢在路边的雪地里，脑海里所有的画面都在一点点跑远。这种感觉，她似乎曾经体会到过，在第一次被关进那个漆黑的仓库里时，她的生命便失去了什么。

失去？这个用词似乎不太恰当吧。她，从降生于世的那一刻起，便一无所有吧。在关岚倒下的地方，周围的白雪被她染黑，不再洁净，而是一点点化为肮脏的污水。

是了，自己生来就是带着肮脏血统的杂种吧。妈妈经常会这样称呼自己呢，所以一切接近自己的事物都被弄得乌漆嘛黑。

或许，只有那个黑漆漆的屋子才是她唯一应该待着的地方吧。回想起弟弟小时候那小小的软软的模样，那个时候自己就想要把他偷走丢掉呢。那样的可爱的弟弟，根本不是这么丑陋肮脏的自己可以触碰的。

该回去了……关岚这样想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胸口却骤然一痛。她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像是一只狼狈的野狗匍匐在地上。

“好痛…不过没事的，这比妈妈打得轻多了，一点都不痛，一会儿就好了。”可是一分钟，两分钟，更多分钟过去了，这疼痛不但没有一点消退反而越加剧烈。

“为什么，会一直的痛呢？”关岚抬起头来，沾满雪和污渍的脸上滑下两道清澈的泪水。

弟弟，为什么，我的这里，心脏的这个地方，好痛好痛啊。

……

“该死的，为什么还没有下课！”关山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刚刚转头的一瞬间，关岚眼中所有的光芒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一个没有画完的二次元人物的眼瞳一样，没有一点神采。今天早上，那双眼睛是多么明亮，如钻石般闪耀，可却在那个瞬间黯淡无光。

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她应该会老老实实的回家去的吧。关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几节课的，在放学铃声响起的一瞬间，他就冲了出去。可校园外面哪里还有关岚的影子，只有不远处地上留下的一个人形痕迹和一串长长的脚印。

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在半空中就已握紧成拳头。我…还真是个垃圾啊！

昨夜没有尽兴的雪在中午十二点半再次降临，带着一种不可阻挡之势，像是要覆盖整个人间才肯善罢甘休。那本已经满是泥淖的地面再一次被染成白色。无论下面是多么肮脏，在这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大雪中都将被掩去。而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写好的宿命，让我们或相遇，或分离。在那个夜雪纷飞的夜晚，你已经把原本独属于我的世界一分为二。你的心在我的心里结冰，冻结了所有空的想象，只留下一个被寂寞的雪填满的人间。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水本无愁，因风起皱。究竟是山惊动了岚，还是岚弥漫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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