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恶鬼的殉身

黑夜之中，蝶见单薄的身躯，被白喙的利嘴贯穿，看上去就像一面被风凋零的旗帜，四肢和头颅都无力地往下垂着，从她全身各个地方渗出来的鲜血，汇聚到她耷拉的脚尖上，一串一串往下流淌着。

白喙利嘴一抖，蝶见的身子就像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在地上沉沉地翻了几个跟斗，就趴在那里不动了。大瘫的血渍从她趴着的地方往四周扩散开去，背上从胸口一直贯穿过去的空洞，带着让人心悸的红黑色，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红岚的身躯开始一点点缩小，一片光芒之中，他重新变回了人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比例缩小之后，他在本相时受到的创伤，其实也不过是他人形态的一个小刀口。而此刻，刀口之上最致命的绿色的光芒，正仿佛蒸发掉了一般，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

红岚松了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了身前的女忍者，脸上流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类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而且还是在自己和白喙联手的状态下。

要不是最后找到了她的面具的致命弱点，红岚甚至觉得，现在倒在这里的会是自己和白喙。尽管她最后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但红岚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这种决绝和她戴上面具之后的疯狂，让红岚相信她可以凭借着一口气站到最后。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自己，这就足够了。

他回头看向了另一边的金尾，却见它正在被天影打得节节败退，但红岚看得出来，它虽然落于下风，却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于是他抬头看向了白喙：“去帮一下金尾吧。”白喙应声加入了另一边的战场，红岚则不再关注，因为他知道白喙和金尾足够应付天影了。

他又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蝶见，摸了摸自己腹部的伤口，然后转过身向依然升腾不断的黑光走去。尽管刚才战场中央的五个人战成一团，但并没有什么人敢趁机来偷走漆黑之滴，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人有这样的想法，那早就在刚才红岚和白喙联手制造的魔力爆炸中粉身碎骨了。

红岚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走向了光柱，光柱底端，安静地躺着一滴漆黑的水滴。红岚再一次感受到了水滴中让他倍感舒畅的魔力波动，他终于笑了起来，俯下身，伸出手指向那一滴黑色的水滴碰去。

下一秒，他感觉到了一股冷风，刮向自己的后脖颈。

这一股冷风来得突然，红岚直到皮肤竖起汗毛，才本能地反应过来。但尽管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一个反手，铁钳一般手掌，就直接抓向了寒光的来处。

“啪！”

他一把抓住了指向他的后脑的纤弱的手臂，让红岚错愕的是，偷袭他的那个满脸血污，浑身被血湿透的人影，居然是蝶见。她脸上的五官已经被伤口，尘土和血污糊成一片，但她脸上唯一可以看清的双眼里，依然带着让红岚心寒的平静。

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已经下定了某种超越生命的决心的，早已跨过生死之人的平静。

她的右手还被红岚紧紧地攥着，但她整个人却仿佛扑食的恶狗一眼，扑向了地面上的漆黑之滴。在红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紧紧地把漆黑之滴攥在了手心，然后抽身往后逃去。

红岚终于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这个心脏都还在冒血的女忍者，到底是凭怎样的力量重新站起来的，完成这样的奇迹的到底是她面具里的鬼，还是她自己让人惊恐的意志，这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他紧紧攥住了女忍者的手，他已经看出来，女忍者虽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但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再战之力了。他攥住女忍者的手臂，同时探出另一只手，向她左手的漆黑之滴抢去。

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者带着野兽一般的骇人的平静眼神，将手中的漆黑之滴扔进了嘴里，然后左手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把短刀，手起刀落——

砍断了自己的右臂。

红岚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受力一空，一个趔趄，踉跄了一步，而自断右臂摆脱了他的挟制的蝶见，甚至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飞身冲向远方。

红岚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扭曲地不成样子的断臂，抬头看到视野中的蝶见，就像受伤的狼一样，带着某种孤傲的决绝，狂奔向远方。身影狼狈，一串触目惊心的血迹在她身后不断拖行着，但她颤抖的双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痕迹。

红岚眼中闪烁起了红光，身为魔兽的他，面对着这个比魔兽还要凶残的人类，升起了某种疯狂的杀戮欲。或许从他意识的深处，他已经从这个疯狂的女忍者身上，嗅到了某种比魔兽更像魔兽的气息，这让他感觉身为魔兽之王的尊严受到了侵犯。

他咆哮一声，身躯再次胀大，重新化身为麒麟，扑向了女忍者。蝶见毕竟早已身负致命的伤势，红岚庞大的身躯几个跃动，就已经迫近了女忍者。

蝶见眼角的余光往后一瞟，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将漆黑之滴牢牢地含在嘴里，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轻轻按上了自己右半张脸上残存的一角【永劫鬼面】。

出来吧，大鬼，今天，就在这里，如你所愿，我把我的一切，都献祭给你！

本来已经油尽灯枯的蝶见，身上突然爆发开了万丈绿光，红岚瞳孔一缩，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骤然一个加速，怒吼着扑向了蝶见。另一边，蝶见也突然回过头，身体一边贴着地面往后滑翔着，一边将仅剩的左手紧紧地按在面具上。

她波澜不惊的眸子倒映着红岚扑下来的庞大躯体，红岚清楚地看到，本来已经侵蚀了她的左边上半部分身体的绿色侵蚀，瞬间仿佛流动的沼泽一样开始疯狂扩张，从她的胸脯，到腰肢，到大腿，直到全身。

她就这么整个人带着一种坏死的幽绿，含着漆黑之滴，嘴唇轻轻起合着：

“三—鬼—秽—阵—“

下一秒，她脸上的一小块鬼面突然冲天而起，另一边，战场上散落的各块鬼面碎片也仿佛满天星斗一样飘了起来，化作一道道流星，汇聚在了一起。

一面仿佛初生的永劫鬼面重新漂浮在半空中，紧接着，从它身上洒落了万道绿光，如同突然铺天盖地地罩下来的帐篷。红岚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蝶见和自己之间，如同瀑布一样的绿光冲刷下来，流淌的绿浆缝隙里，他清楚地看到，已经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死气的女忍者，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容。

下一秒，绿色的光罩彻底成型，红岚一头狠狠地撞在了光罩上，被阻隔在了结界之内。结界之外的女忍者重重地摔倒在地，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红岚前方不远处的地方，但是任凭红岚如何疯狂地左冲右突，那一道巍然不动的结界依然昂然伫立着。

趴在地上的蝶见就像虫子一样蠕动着，好不容易翻了一个身。她姣好的面容此刻早已面目全非，但她嘴角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她努力抬起几乎已经睁不开的上眼皮，用下巴顶着地面，拖着半截断臂，含着漆黑之滴，对着前方的虚空，一字一句道：

“猫神……幸不辱命。”

眼前的空气突然仿佛褪色了一样脱落了下来，红岚震惊地看到，一只猫和一只狗突然从脱落下来的空气之后闪现了出来，站在了女忍者的面前。

我看着眼前的蝶见。

从她身上，我几乎已经很难辨别出人形，扭向一边的脚踝，露出白生生的骨头的大腿，嵌着一块触目惊心的空洞的背脊，让我不敢多看第二眼的血肉模糊的断臂，和发丝泥土血污汗水混合成一团的脸。

蝶见居然还在笑，这一股笑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猫神大人，让您看到我这么丑陋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

是啊，真是丑陋啊，全身被侵蚀占据的墨绿色的皮肤，和平日里肤如凝脂的女忍者比起来，真是和怪物一样啊。

她咳嗽一声，漆黑之滴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混杂着血水和唾液，同样显得黯淡无光。

“对不起，猫神大人，把您要的漆黑之滴弄脏了。”

我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低头看向地上的珠子。

确实很脏，蝶见嘴里的血水把它染成了一团黯淡的椭圆形珠子，在地上一滚，更沾上了斑驳的泥土。

蝶见喘了一口气，这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女忍者，此时此刻甚至连说一句话都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对不起，我的实力只能让我做到这里了，我的身体好像已经……动不了了呢。接下来的路，恕我不能陪猫神走下去了，结界很快就会被突破，因为我快要撑不住了，您和小黑快走吧。按我说的，先去找白影族，然后离开，我会尽量为您拖住追兵的。”

追兵吗，夜影之王，三头化形魔兽，确实都是很危险的追兵呢。

……

……

所以说。

为什么。

你一直。

在道歉啊！

我看着眼前已经看不清面容的女忍者，突然觉得世界在这个瞬间跌进了一片空白，冥冥处的心跳声再一次传来，那仿佛海洋一般的律动，在我的胸腔里汹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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