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来自机械族的少女（上）

我看着在沙发上跪坐着的，捧着茶杯呆呆地看着杯中晃动的水影的蓝发少女，从茶杯中往上蒸腾的热气如同簇拥着她的花环，让她脸颊旁鲜亮的发丝更增添了几分柔媚。

我听到了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这样完美的侧颜，大概在我转生之前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

可爱而元气地挑起的眼角，挺拔而修长的鼻梁，仿佛花瓣般的红唇，少女身上的每一处肢体、五官、以及各自之间的协调关系的设计，都仿佛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无可挑剔。

这种完美太过于严苛，以至于我相信只要她的眉梢稍稍往上挪动一毫米，她整体的美的印象就会支离破碎——她的体貌就是以这样不容动摇的比例被设计出来的。

可想而知，这样的美固然让我感到了相当程度的震撼，但另一方面，我却也从这种绝对的协调中感到了一丝不协调，就像存在于三次元中的二次元美少女一般，她就像是存在于二次元中的异次元角色，美地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了坐在她身边为她检查伤势的织瞳：“怎么样？”

织瞳没有说话，伸手扯下了蓝发少女身上的白床单。

？？？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闭上眼睛，但就在我合上眼皮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少女被暴露出来的肩膀上闪过的一抹灰光。

我一愣，睁开眼睛，却见织瞳并没有把床单整个拉下来，只是暴露出了少女纤弱的肩膀。而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并非我想象中弱柳扶风的削肩，她受伤的肩膀上被破开的口子里露出来的，是无数铁灰色的，精密的，轮转不息的齿轮。

这是……

我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了织瞳，织瞳则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机械族。”

这又是一个我完全一无所知的种族，但所幸我的脑海里有一个无所不知的知识库，可以帮助我理解眼前的状况。

机械族也是这片大陆上无数的种族之一，在远古时期，他们曾经是大陆上最强盛的势力之一。他们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只要核心不被破坏，他们就可以通过不断地更换身体的零件来保持某种意义上的不死之身。

另一方面，机械族也是大陆上唯一的没有寿限的种族，换言之，他们是不老不死之身。在核心不被破坏的情况下，一个机械族理论上可以从远古时代，一直活到今天。

但事实上，这样的存在于理论中的永生不死的机械族并不存在，相反，在远古时期作为最强种族之一的机械，随着历史的推进，却反而一步步走向了衰微。从一个霸主级大族变成了普通的种族，再变成零星小族，一直到了今天，机械族已经濒临灭绝。

原因也很简单，或许是出于造物主必然的限制，在生理上有着无限优势的机械族，却也同样背负着一个永远无法逃避的巨大劣势——

那就是他们是大陆上唯一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种族。

他们有着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语言能力，判断能力，但另一方面，他们却缺乏作为一个生物最重要的品质之一，那就是“感情”。机械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种族，他们虽然表面上和其他生物无异，但他们却缺乏最根本的行动力。

所有的机械族在诞生之后，都会进入一个所谓的“择主期”，他们会陷入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窘境，除了依照生理本能的进食和交配之外，他们几乎做不出更多的行动。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有着相当成熟的思维系统，这个诡异的悖论就这么存在于机械族身上。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你问一个机械族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能够根据各种信息综合考量得出十几种结论，并从中得出一个最优选，但也仅此为止。得出最优选后的机械族依然没有办法行动，除非有一个人命令他，让他按着某一个结论开始执行，他才能够有一以贯之的行动力。

大陆上对于机械族这种诡异的特征的研究从未停止过，各派学者们以此为中心展开了持久的论争，论争的课题就是“机械族缺失的到底是什么”。有“自我意识缺失说”，“行动力缺失说”，“心灵缺失说”等等，甚至以此为出发点，还衍生出了许多心理学和哲学上的新难题。

而目前普遍被认可的说法是，机械族是一个天生没有“感情冲动”的种族，大概可以类比为一个心灰意冷的生物。当一个人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往往就会失去动力而无所适从，也就是失去了行动的动机。而机械族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处于“心灰意冷”的状态的奇怪种族，他们需要别人赋予他们生存的意义，才能够有所行动。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特性被发掘之后，机械族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大陆上性价比最高的雇佣兵。在战火纷飞的远古时代，机械族就是每一场战争的先锋和死士，他们绝对服从命令的特性和与生俱来的强大生命力和战斗力，让他们成为了出没于每一个最危险的地方的战争幽灵。

而在这样的损耗下，纵使强大如机械族，也终于渐渐走向了灭亡，毋宁说，他们能够有后裔幸存到今天，已经要归功于他们强大的种族禀赋了。

得到这样的讯息的我，再看向蓝发少女的时候，就已经带上一丝同情了。

一个生来无比强大，但在另一方面，却也生来不知为何而生的种族吗……

看着少女完美的侧颜，这种无可指摘的完美在这一刻，却已经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明明有着这样的天造地设的躯体，但在这样的躯体里寄宿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灵魂，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但在感受着一股从我的内心深处涌起的悲伤的同时，另一方面，我心中也生出了一个疑惑。如果说机械族真的如我脑海中所说是一个这样特殊的种族，那么此刻的少女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也不是出自她自身的意志，而是被她的“主人”所支配的？

那么她的“主人”是谁？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者说，在背后赋予她这样的行动目标的人，有什么目的？

这么想着，我看向了蓝发少女，她依然呆呆地捧着茶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她空洞的双瞳倒影着杯中的水影，让我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在荡漾的是杯中的清茶，还是她眼中的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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