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自尊心

魔王睁开眼，眼前是粗糙木料与茅草简单搭建的顶棚。

他躺在一张狭窄坚硬的小床上，阳光从简陋石墙的宽大缝隙里穿过，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光斑。

一同穿石墙缝隙的还有那深秋特有的清风。

他的服饰已经换成了人类社会底层中常见的粗布衣服。

自己竟然没死？

魔王想要起身，他现在掌控的人类身躯力量弱小，魔力依然处于枯竭状态，加上之前失血过多，无法使用任何魔法的同时，连操控自己身体都显得非常困难。

他用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支起上半身。

魔王查看自己身体的状态，双手的泥土已经清理干净，指甲脱离的指头被纱布仔细缠好。

下身左腿的伤口也被人处理过了，虽然看起来仍是惨不忍睹，但出血已经止住。

被史莱姆腐蚀的皮肤表面贴满冰凉的东西，散发着青草的味道，应该是某种疗伤的草药。

魔王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是一间简陋的小屋。

小屋里仅有床、椅子和一张四方的桌子，桌上一支只剩末端的蜡烛独立，烛芯早已熄灭，蜡烛周围淌满凝固的烛泪。

小屋是人类日常居住的地方，主人并不富裕。

看来自己的运气没有糟糕到底，昨天傍晚虽然错过一辆马车，昏迷后还是被人搭救了。

想起那辆马车，魔王心中就逐渐被冰冷质感的愤怒填满，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他仍记得马车车厢印刻的腐朽巨龙家徽，以及车夫淡漠的目光。

正脸接触泥土的感觉已经无法忘怀，就连被勇者击败跌落火山，魔王都没有感受过这种等级的屈辱。

昨天只在一个黄昏之间，自己就先是被低劣的史莱姆袭击，后又被卑微的人类车夫踩踏，差点在一片绝望中死去。

「你好些了吗？」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魔王的回忆被打断，手里端着一盆衣物的少女站在开启的门前探出头，阳光穿过她灰色的发梢。

少女身穿与粗布衣服材质相似的深褐色长裙。

以普通人类为标准，她的腰肢与手臂都显得过于纤细，裙下露出合乎比例的小腿与脚踝，以及一双干净的旧鞋子。

少女五官的搭配在魔王眼中属于中等偏上的层次，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她那双晶莹澄澈，有着栗色瞳孔的眼睛。

魔王突然想起碎裂的魔器上，那枚镶嵌在中央的圆形宝石。

少女身上没有任何魔力的波动，纤细柔弱的身躯也不像是能拿起武器战斗的样子，在魔王眼中，她是「安全」的。

被魔王直直盯着看了好久，少女耳尖发红，显得有些羞怯。

她略微拘谨地走进屋内，放下手中的衣物，走过来小声问：「我叫莉提，你叫什么？」

「我就是阿鲁……阿暮。」魔王险些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好在改口及时，「对，是阿幕。」

「阿暮？全名就是阿暮吗？」名为莉提的少女目光中带着好奇。

「全名就是阿暮。」魔王阿鲁歇尔·暮瑟斯目光笃定，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名。

虽说现在位于世界边缘之地的范克里斯，联军的力量远在几个版图之外，但说出自己的真名难保不会引起麻烦。

「你叫莉提，你救了我吗？」魔王不愿在名字上多作纠结，于是引开话题。

「昨天你倒在麦田边，是哥哥帮忙抬你回来的。」莉提看向魔王伤痕累累的左腿，目光闪动，不由地有些担心。

「你的伤口很深，还有好几处血管被史莱姆咬破了，我只能帮你敷一些止血的草药，严重的伤口必须等教会的修士来治疗。」

「多谢你，莉提，帮大忙了。」魔王点头致谢。

现在他的意识已经回归，很快就能脱离魔力枯竭的状态，凝聚出足够的魔力修补身体，甚至恢复一些实力。

「我现在就找修士帮你治疗。」被魔王感谢，莉提显得很高兴，起身欢快地跑向门口。

「莉提，你要去哪？」

门口却被一个高大的黑影阻隔，是一个拥有健壮身躯的高大男人，嘴角紧绷，样子不太高兴。

「哥哥。」莉提止住脚步，往后缩一点，目光微垂说，「阿暮……那个人醒了，我帮他去找教会的修士。」

「阿暮？」男人探头往屋里看一眼，正对上魔王的目光，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和善，他伸手拍拍莉提的头顶，微笑着说，「你先去洗衣服，阿暮的事交给我。」

「嗯。」莉提缩缩脖子，从男人的手掌下挪开，端起地上放满衣服的木盆，穿过男人身边离开小屋，临走还不忘再看看坐在床上的魔王。

「莉提。」见莉提的脚步迟滞，男人声音一沉，莉提肩膀一抖，加快脚步逃开了。

男人见莉提走远，换上一副更加和煦的笑容，挪来旁边的椅子，坐在魔王的床侧。

魔王打量着男人手臂上隆起的古铜色肌肉，心里对男人的力量作出评估。

「昨晚可真是危险啊。」男人的语气颇为感慨，「莉提发现你倒在麦田边，浑身都是血，如果发现再晚一点，可就危险了。」

魔王点头：「多谢你们的搭救。」

魔王现在力量有限，魔力尚未恢复，羸弱的人类身躯绝不是眼前壮汉的对手。

之前的失败让他学会了谨慎，好在曾经闲暇的时间魔王学习过人类的礼仪，他决定先融入人类的生活中，不去惊动曾经的敌人，缓慢积蓄力量。

「嘿嘿……你没必要这么客气。」男人笑出声，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看到有人处在危险中，我怎么能不去帮忙？」

魔王冷静审视着男人的表情，虽然男人尽力表现出最大的善意，但善意之下的贪婪难以逃过魔王敏锐的感知。

那是魔王最熟悉的情感之一，人类皮囊之下难以掩饰的欲望。

「昨天莉提可是一整夜没休息，帮你剔去伤口里的泥土，敷上止血的草药，作为哥哥的我看着实在很心疼。」男人回头看看方桌上的蜡烛，发出叹息。

「说起来，我该怎么报答你们呢？」魔王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客气的闲聊上，直切主题，他明白男人想说什么。

「这怎么好意思？」

男人很惊讶，眼前的少年居然这么「懂事」，出乎他的意料。

昨天莉提的多管闲事本让他觉得恼怒，然而观察过受伤的魔王后，男人很快改变了想法。

魔王虽然衣衫破烂，满身伤痕，但皮肤非常细腻，绝对不是寻常的流浪汉的样子，衣服虽然破烂，材质却是上等的好货。

看起来伤痕累累的少年很可能是个落难的富家少爷。

男人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他帮莉提把失去意识的魔王背回家，并慷慨赠以止血的草药。

「只是昨天确实用光了家里储备的全部草药，秋天到啦，现在再去收集，可实在有些难办……」男人自认为十分了解那些富家少爷的心思，他露出为难的微笑，两个手掌在不断摩挲，「要是你能帮我们弄些草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怎么行，你背我回来实在很辛苦。」魔王轻轻摇头，「等我伤好之后，务必让我报答你。」

男人眼中流露出喜悦，还想再推辞一下。

魔王却捂住脑袋，作出痛苦的表情，脸色苍白说：「可能是昨天血流得太多，现在还很难受……可以让我先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么？」

「那你先休息，我现在就去请教会的修士。」男人识趣地起身离开，临走还掩好了小屋的木门。

魔王倾听男人的脚步远去，开始专心积蓄魔力。

现在魔王是人类的身躯，之前还遭受过重创与魔力的枯竭，积蓄魔力的过程有些坎坷，不如想象中那样顺利。

直到太阳移至中天，魔王才积蓄出了一点魔力，与全盛期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如果全盛期的魔力是宽阔无比的海洋，现在的魔力就是雨后泥坑里积攒的水洼。

不过就算是这点微薄的魔力，也能将魔王的人类身躯修复至完美无缺。

人类身躯弱小无力，但比起魔王的身躯，修复不需要耗费太多魔力，

魔王并未用积攒出的魔力修复身体，而是静静等待那对兄妹口中教会修士的到来。

在宗教盛行的薄暮世界，教会修士是教会维持地区传教的底层力量。

魔王想看看这里的教会修士到底是怎样的水平，也好对之后的行动有妥善的规划。

他现在还是太弱了，行事必须谨慎。

过了许久，魔王又积攒出一些魔力的时候，男人带着修士回来了。

看着大腹便便的修士撩起白色长袍的底摆，勉强挤进屋子狭小的门框。

魔王真有些担心，这间本就不牢靠的小屋会不会被臃肿的修士给挤垮了。

「愿神仁慈，居然有苦难者被史莱姆袭击到差点丧命，现在的史莱姆变强了么？」

修士不大高兴，他不喜欢长途跋涉，只是救助伤病是教会赋予修士的职责，无法任意拒绝。

男人还答应事成之后会奉上礼品——男人似乎很确定他救助的年轻人有不为人知的雄厚背景，修士知道这个信息，才勉为其难来到男人家中。

看着床上端坐的黑发魔王，修士终于对男人的话终于产生几分信任。

魔王很年轻，皮肤细致，端坐在床上腰板不自觉挺直，眉眼中流露出的气质也不像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

「愿神仁慈，先让我看看伤口吧。」

神父挪动庞大的身躯，避开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家具，拒绝了男人搬来的椅子。

修士不想让绘有金纹的纯白教会长袍沾上屋子里的灰尘。

在他看来贫穷庶民的住所是过于肮脏的地方，是罪孽与疾病滋养的温床。

人们的贫穷与苦难源于他们罪孽深重，那是诚心忏悔也无法解除的罪孽。

「愿神仁慈。」

修士来到魔王面前，虚画出一个十字，算是打过招呼。

「愿神仁慈。」

魔王假装虔诚回礼，实则在观察眼前的修士。

修士光秃秃的油腻脑袋上满是汗水，与下巴连在一起的脖子上挂着烫金的十字坠饰，包裹肥硕身躯的教会长袍，很大一部分也被汗水浸透，浑身还散发着魔王讨厌的神圣气息。

只不过修士的神圣气息很单薄，仿佛一口气就能将其吹熄，魔王现在积攒的微弱魔力也可以将他击败。

「神将治愈苦难者的伤势……神奉献自身的血肉，磨平苦难者罪途的坎坷。」

修士闭上双眼，温吞的金黄色圣光在他的手指间汇集，他的手在魔王左腿伤口的上方划过，金黄色的柔软圣光就停留在伤口处。

圣光对魔王本该有毒性，但魔王为自己更换了普通人类的身躯，圣光不会再伤害他的身体。

对普通人类身躯来说，神圣属性的东西大多是对自身有益的。

随着圣光将魔王身上的所有伤口掩盖，修士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抹去头上的汗水。

「神已为苦难者的伤痕献上祝福，半个月之后，伤势就会大致痊愈，不会留下痕迹。」

修士的声音显得疲倦，释放神术耗费更多的是精神力。

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回到教会熟悉的住所，躺在床上，在沉默的祈祷中休息到明天。

半个月？

魔王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很不满意，自己的魔力已经在恢复，完全没必要待在这里养伤，半个月过于漫长，现在的魔王满心急躁。

魔王悄悄驱动魔力，伤口上附着的圣光被魔王的魔力掩盖，吞噬殆尽。

魔王身上的所有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填充伤口的草药被嫩白的肌肤挤落在地，新生的指甲戳破手指上缠绕的纱布。

魔王决定马上治好自己的伤口，然后将功劳归于前来的修士身上，这样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也就不会被人怀疑。

修士听到奇怪的声音，先是不经意间一瞥，而后眼睛越瞪越大。

他不自觉张开嘴，目光呆滞，望着魔王身上迅速恢复的伤口惊呼出声：「神……神迹！」

修士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刚才说半个月能恢复都是他最乐观的预估。

他施放的治愈术效果微弱，作用是略微促进伤口的愈合，魔王伤势的恢复速度实在匪夷所思，只有高阶的神愈术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修士即使把精神力抽干了也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对于完全无法理解的事件，他只能将此归于神迹。

修士瞪着魔王伤口处生成的崭新肌肤，颤抖的手伸向魔王的大腿。魔王看着修士汗津津的肥腻白手，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挪开距离。

「何等至善仁慈的神意，苦难者……不！您是怎样的身份，竟能得到神的垂怜？」

修士只能将伤口的奇怪愈合速度归功于眼前年轻人的体质特殊，教会中曾有过类似的例子。

明明只是低阶的治愈术，却能在被施术者的身上爆发出强大的效果。这种情况的出现，多半是因为被施术者受到了神意的垂怜。

他们是天生的神圣者，当今在任的三位黑衣主教中，其中一位就有类似的经历。

魔王正对上修士虔诚的目光，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自己完全没必要在修士眼前修补伤口，居然惹来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魔王在位统治的时候就没少这群狂热的教会信徒骚扰。

除却勇者与他的伙伴之外，魔王觉得最难处理的家伙，就是这群神棍，甚至一度认为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不构成威胁，但信徒总是从统治下的人类中不断冒出来，后来宗教还延伸到了其他种族身上，魔王觉得非常头疼。

莉提的哥哥，那个健壮的男人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原本只能站在门外干等。

他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急忙走进来，正好看到修士挺着肥硕的身躯，将手伸向魔王的大腿，而魔王神色难堪，一直往后缩缩缩……

「修士大人！您在干什么？！」男人上前拦住激动的修士，他健壮身躯内蕴含的力量派上了用场。

被阻拦的修士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后退几步，在胸前画出一个十字。

「愿神仁慈。」

修士念完这几个字，神色很快恢复常态，他用满含期望的目光望向床上的魔王，真诚地说：「我能与您在此相会，是神的指引，也是神的启示。我热切希望您能随我到教会，接受圣光的洗礼。」

「容我拒绝。」魔王回答干脆，他讨厌圣光。

虽然现在的魔王已经是人类身躯，圣光不能再对他造成伤害，但他依然讨厌那种发光发热的东西，是发自本能、发自心底的厌恶。

「这样。」臃肿修士脸上的肉皱起来，如同一个缩皮的柿子，显得很遗憾，嘟囔着说，「我无法强求于您，只是希望您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未等魔王回答，站在一旁的男人来了精神，「他叫阿暮！」

「阿暮就是您的本名吗？」修士向魔王询问。

「没错。」魔王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

「愿神仁慈。」修士不知是第几次念叨这句话，「我们活着的真谛，就是依托圣光去洗净自己的罪孽，每个人生下来即背负着无法摆脱的罪孽，您……」

「好了好了有机会我会去找你洗礼的。」魔王不胜其烦，莉提的哥哥虽然看起来也想帮忙，但完全插不上嘴。

经过数轮的语言攻势，修士讲到自己口干舌燥，连声音都显得有些沙哑的时候，才暂时放弃了劝说魔王入教的打算。

莉提的哥哥最后将失望的修士送出简陋的小屋。

即使走出很远，修士还是忍不住回头，盼望着下一刻奇迹再次发生，比如那个叫阿暮的年轻人突然冲出小屋同意接受洗礼，大家其乐融融一同前往教会。

魔王当然不会那么做，他巴不得修士早点离开，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走远，魔王下床，活动着自己的四肢。

这是他更换为普通人类的身躯之后，第一次自如操控自己的身体。

魔王感受着阳光照射皮肤传来的热量，秋季凉爽微风稍过自己指尖的触感，漆黑的魔力在他体内蠢蠢欲动，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渴望。

「愿神仁慈，阿暮。」

刻意加粗的女声响起，魔王只听到这几个字就浑身一冷，他猝然回头，对上莉提那双狡黠的栗色眸子。

意识到是恶作剧，魔王舒一口气，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刚才肆意游荡的魔力被他瞬间憋回去了，现在他的胸口有点蒙，魔王想人类的躯体果然脆弱。

莉提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里藏着的是几颗深紫色的成熟葡萄，她将三个葡萄放在魔王面前的桌上，两个留在自己手里。

「给你！」

「谢谢。」魔王收下葡萄，同时观察不远处非常活跃的莉提。

面对几乎是陌生人的自己，莉提显得完全没有戒心，她自顾自坐在小床的一角，晃动着自己纤细的小腿，剥去葡萄的表皮，把果肉放进嘴里。

「莉提，你能过来一下吗？」魔王试探性地问。

「怎么啦？」莉提果然走过来，晶莹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戒备。

魔王看着眼前的女孩，视线由她的双眼滑落到她细嫩的脖颈上。

等待体内魔力的自然积蓄实在太慢了，不如直接吞噬其他生物的灵魂来得快，只是杀死一个生物容易，吞噬它们的灵魂却很难，必须得寻找容易接近的生物。

恰好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毫无戒备。

「莉提，你能再靠近一点么？」深邃的魔力在魔王体内蔓延，他黑色的瞳孔染上了淡紫色的模糊光圈。

随着名为莉提的少女越走越近，魔王眼中的紫色也越来越浓郁，当他瞳孔完全置换成紫色，莉提已经站在魔王咫尺的地方。

魔王甚至能嗅到少女身上的清香，是在葡萄园采摘时沾染上的香味。

「我必将重临这个世界……」

麦田中愤恨的宣言又在魔王心头响起，他毫无表情的面具下，晦暗情感涌动。

被勇者击败，跌落炙热火山前的痛苦再一次涌现，那是漫无边际的联军。

拥挤交叠的人影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的末端，视野所在每一寸的焦黑土地上，都站立着自己的敌人。

到处都是飘扬的旗帜，他们的兵戈与盔甲反射火光，他们的目光都投向自己。

残破的魔器，碎裂的衣衫，身后是漆黑火山直通天际的热浪。

再也没有援军。

远处，高耸的魔堡崩裂塌陷，碎石横飞。

勇者拔出他闪耀光芒的长剑。

或许……那就是绝路吧。

只是，自己并未在绝路中死去，复仇的希望还未断绝。

魔王抓紧少女的手臂，他决定为复仇踏出第一步。

突然的，魔王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手掌轻柔地触动，他发现莉提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头顶，缓慢地抚摸着。

莉提的右臂被魔王抓紧，她用不常使用的左手在魔王头顶抚摸，动作笨拙而轻柔。

魔王神色怪异，这是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被抚摸的感觉。

他抬起头，奇怪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类少女，思考她动作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她在装可怜么？她在寻找反击的机会么？

面对陌生人反常的行为，少女给出的反应出乎魔王预料。

魔王无法理解少女此刻的心情，他觉得少女的表情应该是茫然与恐惧，但魔王无法在莉提栗色的眼眸里搜寻到茫然与恐惧的半点征兆。

「你好些了吗？」莉提轻声询问。

魔王无法回答。

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少女眼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情感。

那既不是恐惧，又不是茫然，也不是装可怜，或是其他一切遇到危险应有的情感。

魔王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无聊的时候，透过水晶球窥探勇者一行人的动向。

那是魔王平时在城堡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勇者队伍里，善良到让人觉得白痴的精灵弓箭手救起一只落水小狗。

当时那个精灵女弓箭手的目光，与现在莉提的目光完全一致。

只不过，精灵女弓箭手看的是小狗，莉提看的是自己。

魔王叹一口气，刚才充斥胸腔的雄心壮志缓慢退缩。

他松开莉提的手臂，身子后退，靠在椅背上，用像是快要咽气般的颓丧声音回答：「好很多了，谢谢你，莉提……你的眼睛是我四百年来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没有之一。」

陨落魔王重返王座之旅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