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今天，越水瑾就会忘记过去（5）

05

家门前靠着一个青年。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位不速之客。

——是追滨幸助。

“呦。”他的眼睛抓到了我的身影，伸出一只手来向我打了一声招呼。

“恩。”我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虽然没有接到邀请，但他还是跟我走进我家。

他随后把门关上。

“要把灯打开么？”

“……随便。”

我完全忽略掉这个人的存在，自顾自的走上楼进入我的卧室。

他也跟着走进来。

即便我没有再看他，他还是开口了。

“你——和田君，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的那些同学也是一样。”

他的嗓音划破了沉淀在屋子中的宁静。

反正那些家伙也是想借着这种事情掌握一些交往中必要的谈资吧，如果没有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有人担心我……

我靠在窗边坐了下来，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新闻里有现场的录像，那上面也有你的身影——你哭的很伤心……虽然不知道一之宫同学和你的关系，但是想必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他走近我，突然抓住我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

“……谢谢。”

“去我家待一段时间吧？”

他提出了这样的一条建议。

显然这是不太可能的。

“你妹妹的话，只要按时给她做饭就可以吧？这种事情我能搞定。”

追滨幸助知道我妹妹的存在，也知道她发生过什么。

所以他才会这样提议。

他知道小笃丝毫不把外面的世界放在心上。

“我不想离开这里……”

“混蛋，像这样消沉下去怎么可以，你可是和田一文啊——不是别人！”

不要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请不要说这种话……

眼泪夺眶而出。

一边欺骗着我一边猜我名字的一之宫，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你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么。

她是……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让我感觉到轻松的人。

但是她的故事就这么草草的画了一个句号……

“不要在这里说这种话啊——明明人都死了……”

“很抱歉……”追滨幸助跪在我旁边，“没有帮到你真的很抱歉……”

他说道。

……

到最后，不想离开温暖巢穴的我还是被强拉硬拽的带到了他的家。

他的家并不算大，但是却很温馨。他的父母都在家，看到我之后都十分的热情，为了安置我忙里忙外，基本将一切都整理好了。然而我，除了最基本的“谢谢”以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明天我会早点去给小笃做早餐的。”追滨接过我的钥匙，“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如果有事，我的房间就在对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外面关上了客房的门。

我就这样被留在了屋子里。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做。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如期而至。

尽管我反复确认，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也没有发生更改——今天是十月十四日，一之宫寒川死去的第二日，没有一之宫寒川存在的第二日。冰冷的数字刺激着我的双眼，尽管整个夜晚都期盼着时间会发生更改，让我能够再次回到过去，让我能够再次见到一之宫寒川。

然而到了今天早晨，什么都没有发生。

时间依旧像往常一样流逝。

但是对于我来说，时间已经停止了。那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追滨的父母都上班去了，追滨应该也已经给小笃做完早餐上学去了。

我被留在了陌生的环境里。

没有意识的走进餐厅，发现餐桌上准备好了的早餐和追滨幸助留下的便条。

“早餐在此！今天我也请了假，马上就回来！ ——追滨。”

那家伙……

还是这么乐观……

我微微的一笑，然后坐在了餐桌之前。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都变得虚无。

我丝毫没有动面前的早餐，一口都没有吃。尽管肚子已经很饿，但是完全没有想吃的欲望，仅仅是张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不想做。我一个劲的灌水，上厕所，但是无论怎么样努力，嘴唇总是干裂的发硬，到后来，精疲力竭的我瘫在了椅子上。什么都不想做，就像是全身上下的组织都不约而同的腐烂了一样，我没有任何做什么事情的想法。

我又返回到客房。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有人回来的声音。

接着不久，我房间的门被打开。

追滨的脸挤了进来。

“你没吃早饭啊。”

他走进屋。

“你还好吧？”

“或许，看看书吧？”

“洗个澡如何？”

无论是哪个问题，我都没有回答。

如果一之宫同学还活着，她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我想静一静。”我低着头，将这句话交给了追滨。

“好，有事情的话叫我。”我看到地板上追滨的影子渐渐的后退，然后便听到了房门被关闭的声音。

后来尽管我没有叫他，他还是时不时地来查看我的情况，也许是因为把我当朋友的关系，亦或是怕我死在这里。我不知道那个才是真正的原因……但是如果我要死的话，也要死在离一之宫近一点的地方。

“午饭要吃什么？”

我没有回应。

当然，我也没有吃午饭。

“有同学想来看你，要他们来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

尽管我继续保持着沉默，但是追滨明白我的意思，谢绝了同班同学想要来观赏我的建议。

这一天的多数时间，我都是保持同一个姿势坐在屋里。

盯着自己的手机，盯着同一之宫同学的对话框。

我没有勇气按下退出键。

我没有直视一之宫同学已经去世的勇气。

我没有承认她是因为我没有牢牢抓住而从楼上掉落的勇气……

我是一个懦夫。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小笃的事情也是这样。

我从来都只能一味地想象“如果”——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在LINE上加上了越水瑾，也就是一之宫同学唯一的朋友。

但是我没有勇气和她对话。

我想她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吧。

我没有保护好一之宫……

这是我的错。

一边陷入深深的自责，我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十月十四日的傍晚，樱木弦崎走进我的房间。

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

“今天晚上是守灵……有她的同学陆陆续续的赶去了，因为今天晚上就会纳棺，明天大概就是悼念会……”

他犹豫着，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犹豫。

踌躇了一会儿，追滨到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要去么？”

我蜷缩着身子。

这算什么，人都已经死掉了……

守灵什么的，死人又看不到了。

如果生前有人守护着她，就不至于这样……

“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会告知他们的。”追滨见我没有回答，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后撤起步子。

——“参加我的葬礼吧……”

一之宫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在我的脑海中回响着。

那是她的愿望么……

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我去……”

追滨在门口回过头来。

“可以不要勉强自己，葬礼上露一下面也是可以的。”

“我不想辜负她……”

她一定很孤单，生前是那样，死后也是那样。

我不希望让她感到孤单。

也算是完成她的要求吧……

就这样，我打定了主意，准备前往她的家。

我给越水瑾发了我要去的信息，但是没有得到回复。

尽管我的信息已经显示了已读。

或许她不希望我出现吧。

这样也好，或许讨厌我的她会为了避开我而离开一段时间。

我和追滨踏上了路途。

XXX

她的家门前已经摆满了鲜花。

看来学校的人潮大军已经来过了。

门前零零落落的站着几个中年男性，看到我便避开，然后嘴里嘟囔着说些什么。

追滨一直走在我的旁边，时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着我。

他的行动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是不会做出格的举动的。

走进一之宫同学的家，我在不知名的人的带领下到了她母亲的面前。

那位母亲嘴动了动。

“很抱歉错怪你了……”

她没有化妆，一夜之间就像苍老了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十分明显，甚至因为经历此事之后变得更加深刻。眼圈红肿，像是哭了很长时间。

“一之宫同学呢？”

“我带你去吧……”

让带路的人离开之后，一之宫同学的母亲走在我们的前边，推开一间屋子的门。

一之宫同学的遗体被放在房间的正中央，她的脸被白布覆盖着。

她已经去世了，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她的旁边放着小桌，桌子上点着香火和蜡烛，还放着鲜花。

微弱的光照着整间屋子……

她一定在这附近。

应该看到我了吧。

一之宫的母亲——伯母她让屋里剩下的人都出去了。

实在没有办法忍耐住，眼泪从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如果我拉住她了的话……”

这一句话成了导火索。

伯母默默的哭了起来。

“一之宫同学她，笑得那么开心，我以为……”

“不是你的错……”伯母微微地摇着头，“寒川她……是我杀了她，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亲手杀了她。”

“那孩子那么要强，我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去做这种事情，我到底为什么……”

假如一之宫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假如一之宫能被自己的家人关注，假如一之宫不是这么孤独的话，这一切会发生么？

世界少了她一个人还是会正常运转，甚至说，很少有人会在她死后还能记得她，正是因为这点，一之宫才会为了解救天国里的更多的女孩儿跳下楼，无论我怎么挽留，她都早已下定了决心。

“和田君，对吧？”她的母亲的泪光越来越浓，眼泪顺着脸颊的轮廓掉落在榻榻米上，“一之宫能有你这样的恋人……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否认。

因为我没办法将否认的话说出口。

如果我在已经死去的她的面前伤她的心，她是不会放过我的吧……

就今天一天，让这个谎言延续下去吧。

“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吧，马上就要收棺了……”伯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她向门外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和田君，你能来，她很高兴……”

接着门被缓缓的关闭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注视着她穿着白衣的身体。

从哪种高度坠落下来，她会痛苦么？

从那个高度跌下来……她的身体……

门被缓缓的打开。

我以为是伯母回来了，遂转过头去看。

并不是——

走进来的是一之宫所说的她唯一的朋友。

——越水瑾，那个在第一次一之宫死后调整了时间的女孩儿。

“我还以为你在骗我，我还以为你没有胆量来呢……”她走到我身边，将手搭在一之宫同学的床边。

“怎么可能不来……她最后的遗愿，便是想让我参加葬礼。”我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

“我调整了时间。”她就像是在对我坦白一样告诉了我真相。

果然……樱木弦崎是正确的。

“我不能失去一之宫同学。”越水瑾的语调有些颤抖，“一之宫同学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很优秀，无论是哪方面，我都在依仗着她，我把她当做我的目标……”她的手紧紧握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不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你是她唯一的朋友……直到她去世前也是这样……”因为这是一之宫亲口告诉我的。

“第一次确实是这样……直到和田君你的出现。”我能感受到越水赋的目光聚焦到了我的身上，“我也是才知道她是这么的快乐……你们今天去了很多的地方对吧，她留下了很多的照片，然后通通发给我了……那个人真是……这种事情还要给我炫耀一番……”

“什么？”

我没有想到一之宫把我们的行踪都告诉了她的朋友，我以为这个世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和一之宫的故事。

越水瑾接下来的话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快乐……就像是，恋人一样。”

我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我已经不能思考了。

“我想她很喜欢你……或许是这样，我不清楚……但最少，她肯定把你看成了最好的朋友。”她自顾自的说着。

“……你知道么，和田君……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位能记得‘过去’的人……”

“就连我也，没有办法记得过去……”

“当我调整时间的之后，我也会忘掉之前发生的事情……”

完全没有我插嘴的余地，越水的的双眸闪耀着泪光。

“寒川她啊，很孤独，真的很孤独。”

“即便是死后也是这样……”

“请不要……让她孤独下去了。”一边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边费劲的吐字。

“求求你了和田同学——”她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从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她跪在我的面前，拼命地摇晃着我的手。“我明明，我明明在之前就告诉了她你的名字啊！！”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

那家伙没有骗人……反倒是我一直在骗自己……

“呐，越水同学……”用尽全力说出崩溃前的最后的话。

“我可以，哭了么？”

越水瑾先是一愣，然后大哭着点着头。

泪水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在也没办法控制住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一个婴儿一样跪伏在地上，用额头抵着榻榻米嚎哭。泪水沾满了面前的一切……这是第一次放声大哭，即便是小笃遭遇那种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哭，即便是母亲离开也没有这么哭，终于没有人在看着我了，终于可以放声哭出来了。

一之宫知道我会阻止她，所以才会识破我的伪装。

所以才会跟我玩一场文字游戏。

所以才会打断自己前往藤泽的行程。

她早就做下去死的决定了。

而这一切，

为的只是让自己不再孤独，让自己体会到幸福……

在人生的最后一天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耳中不断地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她还在我的身边迈着大步快活地向前走一样，她望着海平线，爽朗的笑着……

仿佛看到了她的面容，她的笑脸，她的泪水……

嗅到了她的气味。

马上就要相互触碰到的鼻尖……

甜甜淡淡的香味……

我想告诉她遇到她我很幸福。

我想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想告诉她我们心意相通。

我想告诉她荷包锁上的文字并不是假的，我们都没有在说谎，神明不会惩罚我们……

我有很多想说的。

但是事到如今，这些话没有办法传递给她了。

无论怎么哭泣，她都没有办法听到了。

我再也没有办法看她的笑脸，没有办法看到她的决意……

在这个世界面带笑容的她已经彻底消失了。

而我，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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