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点燃灯火的少女

黑暗。

面前是一片无际的黑暗，就像在一个完全封闭的箱子里，没有一丝光源，即使是自己那双可以穿透黑暗的双眼也无法穿透这里的黑暗。

少女默默的站立在这片黑暗之中，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近乎本能的感觉到，在那个方向上有着什么。

但她无法移动，虽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但却像陷入沼泽一样，连一步也无法迈出。

不，这不是踩在地面上的感觉，更像是，更像是陷入了沼泽之底。从胸口以下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钳制，每一个动作都被束缚，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就在她认为自己就要这么在黑暗中窒息而死的时候，一团小小的火焰在面前突兀的点起，摇曳着的光芒随即照亮了这个黑色的空间。

突然亮起的灯光让她的双眼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揉揉眼睛，当抬起手的同时，她惊讶的发现，那种钳住她全身的力量好像已经消失了。

双手双脚恢复了自由，连呼吸也变得顺畅，而在她渐渐恢复的视野中，难以置信的光景在她的面前铺展开来。

那是一盏提灯，一盏有着异常精细的镂雕的六角形提灯，在琉璃制成的灯壁中央，一抹散发着淡淡橘红色光辉的光焰正在灯芯上缓缓摇曳。

但真正令这个少女讶异的，是那盏提灯正漂浮在空中，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提灯为自己照亮前方的道路。

不知为何，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或许这不该被称为声音，这只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

她觉得，她应该抓住这盏提灯。

也就是仅凭着这个虚无缥缈的感觉，少女向前伸出了自己的手，提灯的漂浮的高度不高不矮，正好是少女微微把手伸出时的高度，也是恰好就是少女举起提灯时，提灯所在的高度。

一阵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就像，那盏提灯就是由她放置在那里的一样。

少女纤细的手抓住了提灯的握把，也就是在那一刻，无数破碎的黑白画面涌入少女的脑海——

全身上下仅有黑白两色的女性走进了昏暗的圣堂，走到唯一一处缓缓燃烧的营火旁边，她用缠满绷带的双手轻轻的捧起了火焰，动作轻缓的把手中的火焰送进了被放置在火堆边的，一盏与自己手中的一模一样的提灯之中。

女性举起了手中的提灯，她轻轻扬起脸，圣堂半球形的穹顶似乎有光芒闪烁，依旧昏暗的光芒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照亮了这座幽暗的圣堂，照亮了呈圆环型排列在四周的无数阶梯，照亮了那些无主的坐席，照亮了那些镌刻着文字的台基，乃至，照亮了整个世界……

但唯有她自己，被隐没在了火光的阴影之中，似乎再也无法见到任何一丝光明……

一切的画面都在世界亮起的那一刻破碎，而少女自己，则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提灯，这就像是一种本能。

她的样子，却与那个画面中举起提灯的女性别无二致。

…………

……

为迷途的旅人照亮前进的旅路，却将自己封闭于光所无法触及的黑暗；

把此身唯一的爱献给那些一无所有，并终将葬身于无人问津之处的被抛弃者们；

用自己的光去照亮他们永夜的前路，用自己的行动抚平他们内心的黑暗；

把永不背弃的誓言献给他们，永远站在他们的身后，成为他们的一个可以休憩的港湾；

…………

为他们而生，亦为他们而死；

…………

……

呐，敲响开始，抑或是终结的钟声吧。

……………………

…………

……

少女陡然睁开双眼，异色的双瞳在朦胧的光线中闪烁出最后一抹光泽，泪水没来由的从眼角滴下。

此刻，将是她所能见到的，最后一线光明。

在这豆灯火的照耀下，无尽的长廊在面前铺展开来，在遥远的彼方，那处矗立在没有阳光的天空之下的钟楼顶端，悠扬的钟声响起……

但少女却再也没能看的清眼前的景色。

光明，永远的在眼前熄灭，黑暗，平静的铺展开来。

又一次的，少女的视野被无尽的黑暗所包裹。

但这一次，到来的并不是之前那种让人感到窒息的黑暗，而是犹如一层薄薄的天鹅绒般轻柔的覆上了自己的双眼，把一切光芒都隔绝在外。

不过这一次，恐怕再没有光能够照亮自己的世界了吧，没来由的，少女这么想到。

她稍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那盏提灯手柄有些斑驳的触感是那么真实，每一条细小的刻痕，每一处磨损的痕迹，每一道工匠精巧的雕痕，就仿佛是这盏提灯的记忆，象征着它所度过的岁月。

但自己的记忆呢？自己所度过的时间又在何处？

少女不明白。

在这片黑暗的世界中，有无数泛黄的画面从黑暗中浮现，就像是水泡从深海中浮起。无数晶莹的丝线连接在每一片的画面之上，闪烁着非常黯淡、仿佛会随时熄灭的光。

那是自己的记忆的某种具现化的形式。

本能的，她理解了。

在那些泛黄的记忆中，她见到了自己的家人，有些粗犷的笑着，喜欢用满是胡子的下巴磨蹭她的脸颊的父亲；总是温柔的，安静的坐在床边绣着花，默默的支撑着家庭的母亲；有些严厉，但对自己很温柔的大哥；天真烂漫，喜欢和自己一起采花，编织花环的小妹。

她也见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有时常和自己一起玩耍的青梅竹马，他正背对着阳光微笑；有街上卖面包的婆婆，每次帮家里买面包时，她总是会向自己递出几颗糖果；有街角肉铺的大叔，看起来可怕的他其实很喜欢孩子；有………………

在她的眼前，这些人影正慢慢变得模糊，最后，连同泛黄的背景一同破碎四散，就连那些丝线都渐渐融入黑暗，再不复现。

从这些珍贵的人们开始慢慢消失时，悲伤与痛苦就开始侵蚀她的内心，难以形容的剧烈痛楚在胸中肆虐，就仿佛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来一样。

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角滴落，最后融入这片漆黑的地面，连一点尘埃都不曾激起。

但最终，当这些记忆慢慢消散之后，那些痛楚也慢慢减退，胸中的苦闷未曾停息，眼角的泪痕还未干透，但她却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何痛苦，又是为谁流泪……

这是必然的代价，唯有忘却一切，才会有唯一的爱能够献给那些迷茫的旅人，也唯有忘却一切，才能誓言绝不背叛。

从始至终，成为引路人的少女们怀抱的就是这种扭曲的情感，但就是这种扭曲的情感却成为了几乎所有迷途人们的港湾。

最后一个画面浮现在少女眼前，无边的巨大恐惧让她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握柄，握住了这盏夺去了她此前的人生的提灯。

那是一只身披黑甲的巨龙，展开了挂满尸骸，遮天蔽日的双翼，对着天空吐出黑色吐息的巨龙！

就是祂，把一切都屠戮殆尽！把一切美好的都毁灭！带来了无尽的恐惧，带来了无边的悲伤！

当所有的一切都已模糊，甚至变成支离破碎的碎片，但唯有这幅画面无比的清晰，仿佛被锋利的刀具镌刻入脑海。

少女感觉到，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这片黑暗仿佛为她指明了道路。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身处于黑暗之中，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整个世界。

遵循着那个指引，少女慢慢的向前，最后缓缓的蹲下，向前伸出双手，捧起了一朵盛开的火焰。

奇怪的，她并没有被火焰焚烧的触感，只能感到微微的温暖在手心漾开，无声的渗入她小小的身躯之中。

火焰再一次被送回提灯之中，这里的光芒也随同着少女再次沉入黑暗中的意识一起，静静的在这里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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