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表白

瑾麝的话在我脑海中萦绕着，久久未能散去。

我虽然不是大汉王朝的子民，但并不代表我无法理解这句话。

若是八十年自己的国家没有赢得那场战争的胜利，泱泱大国被一个弹丸之地的外来民族屠杀无数最后被殖民洗脑，如今的下场恐怕会我恐怕很更惨吧。

换位思考之下，我恐怕只会比瑾麝做的更绝更狠，不顾一切推的想要翻现在的统治者去复辟自己的祖国吧。

瑾麝确实太苦了，所有至亲陨于国难，师尊李青璇的离去更是让这段悲惨的经历雪上加霜。人在这样的绝望之中想活下去必须要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而这个信念对瑾麝来说便是复国。

但复国谈何容易？复国之后又将会如何，那个大汉能够回来吗？我觉得瑾麝也许甚至都没有仔细考虑过，这只是如今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

好在瑾麝终归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瞒着我和天阳交涉已经让她备受煎熬，她没办法无视我的反对去继续进行她的复国大计。

也许是瑾麝没想到我会反对的这么坚决，让我知道了真相之后，复国之事对她来说一下成了进退两难的深渊。

可当我看着瑾麝的双眸渐渐黯淡无神，仿佛整个人的生气都开始流逝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事情似乎远不能这么简单的了结。

当支撑一个人十年的信念突然崩塌，内心深处必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若是不去填补瑾麝内心的空洞，她今后会怎样，会变得和行尸走肉一般吗？

我不敢去想。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让瑾麝就此放弃这所谓的复国大计，重新去寻找生活的意义。但这可是她十年一直以来的坚持，若是能够调整她自己早就放下了，哪有我随便开导一下就豁然开朗的可能？

所以我不能如此干脆的回绝，要吊着瑾麝的这一口气。

我看向瑾麝，突然问道“你觉得灭国，与王朝更替有什么区别吗。”

瑾麝楞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思索了一下，随后缓缓的摇头“对瑾麝而言，这两者并没有区别。”

“那对于一般的百姓呢？”

“百姓......？”

“那我说的具体一些，就是那些之前的大汉子民，如今的大煌百姓。”

瑾麝有些迷茫“对他们而言，难道不一样吗？”

“我看未必。”

“未必.......为什么？”瑾麝喃喃道，此时的她在多重的打击下思维开始变得迟缓。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大煌和大汉两国之前是什么关系？”

瑾麝虽然惊讶于我提问的转折之大，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是附属国关系。”

“也就是说以前的煌国每年都要给大汉进贡？”

“是的。”

“那大汉和北莽两国又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硬要说的话只能是敌国关系了。”

“所以煌国和北莽对于大汉，是有本质区别的。对于如今的大煌，其实是统治阶级的更换，具体来说就是王朝的更替。但是原来的文化实质上却并没有受到冲击，而是传承了下来。比如六百多年前大汉统一中原各国之后，为了统一文字而创造的汉字，大煌便完美的保留着，其他民族文化也是如此。”

“.......是的。”瑾麝有些机械的回答道。

我话锋一转“但是，若果对象不是大煌而换成了北莽呢？”

“什么意思？”

“在大汉眼中，煌国可以看做叛乱，但北莽就是实打实的侵略了。若是北莽统胜了大汉进而治中原大地，将会如何？”

瑾麝眼中波动了一下，没有答话。

“那结局自然是天壤之别！”我冷哼一声，道“北莽之人非我族类，对于大汉子民自然不可能善待，烧杀抢掠也是必然。但是大汉子民如此之多，杀肯定是杀不完的，而且地域广阔，所以只能进行殖民统治。”

“殖民统治.......？”

瑾麝的疑惑很正常，她这个时代显然没有出现这种高端的政治词汇。

“虽然看上都是政权的替换，但殖民统治带来的只有暴力镇压和文化入侵。当我们子民自己的文化被完全侵蚀遗忘，思想完全被改造洗脑，承认北莽侵略的正当性之后，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亡国。”

“从此华夏血脉也不复存在。”

这句话的力度可谓如如惊雷一般振聋发聩，瑾麝怔怔的看着我，显然被我说的话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观。但她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她知道我说的确实是对的，只是自己从前便一直单纯的把大汉的倾覆看做是灭国。

“所以，是我太狭隘了吗。”瑾麝痛苦的闭上双眼，泪水无声的留下。此时的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直以来自己的坚持竟然真的只是扭曲而狭隘的执念吗？

我看着瑾麝，有些欲言而止，但是我知道必须这么做。

沉默良久，瑾麝似乎回了神，但了那绝色的容颜之下却只剩憔悴。

她低着头，似乎连开口都用尽了力气，缓缓说道“瑾麝从今往后，复国之事不会再提。”

“不，我并没有说你就是错的。”我话锋一转，“看待事情的对象不同结论也不同。你若已经变成了一般百姓，大汉覆灭确实只是王朝更替，但在国家当权者眼里，政权的倾覆就如同灭国一般。你在潜意识里还是大汉的公主，你没有办法理所应该的放下身上的负担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想复辟大汉是正常的想法，并不完全是一己私欲。”

瑾麝的双眼显出迷茫“那你之前为何还.......”

我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她，摆手道“正常不代表没有问题。有执念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应该保持客观和理性——明知是错的但为了某种目的还是去做了，和去做了但是却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对的，有着本质区别。我先前说的那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正在做什么。”

瑾麝默然。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但直到自己被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女孩训斥，她才知道自己确实是想当然了。

莫非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但是我改变主意了。在你我都清楚自己做的事之后，我决定支持你的复国。”

瑾麝原本细若游丝的气息猛然暴涨，她猛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没必要开玩笑。”

看着瑾麝原来的黯淡双眼显出夺目的光彩，我心里苦笑了一声，果然她的内心自始至终都不愿放弃这份夙愿。

我叹了口，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解脱。

“其实严格来说，我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煌的子民，这片土地给我的记忆只有短短的几十天，这个王朝的兴衰又与我何干呢。但是，我却也没办法单纯的做一个看客，因为这里还有许多我在意的人，比如陈烈，比如你........”

“我若是阻止你复国，你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如行尸走肉一般，在消沉和麻木中度过余生；而你要是铁了心去复国，大概我也拦不住吧，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谁都难以预料。这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最终还是依了你。但是如此就意味着我将站在整个大煌的对立面，把整个大煌子民的安危弃之不顾。”

我紧紧的盯着瑾麝，竟鬼使神差的在对方的惊呼声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人活一世，自私一回又如呢。你的执念是复国，我的执念是你啊。”

许久，瑾麝突然在我耳边低语道“你还记得那晚在客栈，我在床对你上说了什么？”

回想起那晚的情景此时还让我有些脸红。

我猛然明白了，为何那晚在床上的长谈瑾麝为何会说，当自己从之前的一个提线木偶般的七小姐变成现在的陈一菲时，她是多么高兴。

“因为那时的我终于发现了除了复国之外，还有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为了复国瑾麝可以去死，但为了一菲你，我必须活下去。”

这也许是第一次我和瑾麝这样直白的把自己心意，相互传达给了对方。

许久之后，我送了开了怀里的人儿，正色道“但是我有条件。”

瑾麝并没有多少惊讶，显然知道我不会就这么胡乱的答应她。

“第一，复国必须推迟到陈烈退位之后。他毕竟是我父亲，我不希望他难做。第二，复国必须推迟到新帝登基之后，现在国泰明安你要复国任何势力都不会容你。若登基的是太子，有天阳那混蛋的支持复国便有可为；就算是三皇子登基，再不济也能找个并非正统的理由去反他。”

“到那时你若还是执意复国，那就随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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