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5年6月24日 星期四
天气:晴 气温:53℃
六月末,正值盛夏。
夏至日已经过去,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光如期而至。
北半球勤勉的烈日从早晨七点就开始炙烤大地,携带有高热量的太阳辐射所曝晒之处,即便是最耐高温的沥青也出现了一点软化的迹象。
纵横交错的马路两侧插着几株花草树木,则在日光的烧灼中早早地萎蔫去了生机。
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即便是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也都踩着斑驳的树影,辗转腾挪着,萎靡不振的。
在这种连蝉虫都备受煎熬的桑拿日里,这座城市最后一滴活力都被蒸腾而出,以至于连空气似乎都因失去水分而固化了。
“迷津啊,我问你,你知道空气的沸点是多少吗?”
说话的是一名少年,步履蹒跚地向前挪动着,像一位正在征服珠峰的攀登者,每迈出一步仿佛都需要鼓起毕生的勇气。
和那与风雪作搏击的登山者不同的是,少年此刻正在对热浪进行殊死抗争。被汗水打湿的蓝色发梢、微微泛红的瘦削面庞以及湿透而贴身的短袖T恤,便是他在这场抗争中作为战败者的勋章。
“哥,据我所知,液态空气的沸点是零下192℃。”
答话的是与少年同行的少女,通过称呼可以推断出似乎是少年的妹妹。
少女蓝色短发,身材娇小,略显稚嫩的模样。与身旁的哥哥不同,她正摆出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犹如散步在仲夏的夜,享受着拂面的晚风。
被热得死去活来的路人倘若有精力观察一下少女的状态,恐怕会怀疑后者的脑袋已经烧短路了。
“那为什么现在的空气变成了固态,一——丁——点——都——不——流——动啊。”
“据我观察,现在的空气确实是处于气态。”
“不过说起来你为什么能一直如此地处之泰然啊,在这种超高温之下。啊,难道说……”
少年嫉妒般地吐槽着身旁的少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摸了摸后者的头发。
“咦,这么凉?你……你又在给自己“开空调”吗?”
“是呀。”少女抬头,脸上堆满了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左,迷,津!我告诉你了多少次不要在别人身旁这样做!你会把别人热死的。”
“可哥你并不是‘别人’哦。”名为左迷津的少女仍然天真无邪地笑着。
“那至少也把我拉进你的“空调房”啊……”少年无奈地苦笑一声。
21世纪中叶,这个世界的面貌与世纪之初的那个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若要就过去半个世纪中意义最重大的事件做一份问卷调查, 恐怕2019年问世的计算具象化理论将毋庸置疑地问鼎这一称号。
当年提出这一石破天惊的理论的年仅18岁的少年付祝远,毫无疑问是五十年来最具影响力的风云人物,没有之一。
计算具象化理论,顾名思义,讲述的是将头脑中的计算过程具体实像化的映射方式。
再直白一些,就是人可以通过计算对客观世界进行改造。
这一获得了充分实践检验的理论,可谓找到了唯物主义之榫与唯心主义之卯的结合位点,因而被认为是堪比20世纪诞生的相对论的又一重塑世界的理论。
也正是凭借这一理论,左迷津,这位具有天才般的计算能力的少女,可以轻易地控制周围诸多环境条件——例如温度。
通过略微复杂的计算,她可以在身体周围构建一个舒适“空调房”,将“房间”内的热量导出到“房间”外。
实际上,这一功能如此强大的理论的基础内容并不难以掌握,这一特点极大程度上推动了理论的迅速广泛普及与应用,乃至如今的教育体系竟是围绕此理论展开教学。
但这种计算具象化导向的教育仍然是一种精英教育。
普通人或许掌握了计算具象化的基础理论,但受限于难堪大用的计算天赋,在脑中只能进行复杂度极低的计算,其具象化的成果可以预见的同样低劣。
是的,成功=天赋+努力,这一永恒的公式并没有在计算具象化理论翻天覆地之时被颠覆,反而,公式中天赋的权重甚至史无前例地提高了。
比方说,这位被少女整的哭笑不得的哥哥,名叫左钟鸣,虽说同样享有骄人的计算天赋,但与妹妹相比仍有些相形见绌。
愣是他白白多吃了四年干饭,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做到像妹妹那样不必刻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控制周围温度的程度。
但左迷津好像五岁时就在玩这些把戏了。
可怜的左钟鸣被纳入妹妹的“空调房”后,终于可以打起精神赶路。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迎面出现的便是一片主色调为朱红色的建筑群,在四周的茫茫灰白中分外显眼。
这段路是兄妹俩几年来每天都走过的路,这群楼也是兄妹俩几年来每天都见到的楼。
不过今天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对于已然是毕业生身份的兄妹俩来讲,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穿过那座校门了。
那是一座巍然矗立着的气势宏伟蓬勃的石雕大门。在石门的右侧立有一尊浮雕石柱,柱上赫然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左伯市實驗中學
嵇賢書
如上所述,如今的教育体制与四十年前相比有了沧海桑田式的变革。
今天,坐落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之上(可能是因为比较凉快的缘故)的名叫“文枢阁”的特别行政区是计算具象化理论发展最为成熟的地区,自然成为万千学子趋之若鹜的象牙塔。
其中,由付祝远亲手建立的文枢阁太学则更是研究计算具象化最具权威性的学术天国。
太学按照三年一届的原则从全国各地举办考试考察并录取计算天赋优异的学生。因此,各地的中学便以进入太学为学生的终极培养目标,每三年为一届地向文枢阁输送人才。
整体来说,教育选拔模式仍与四十年前的高考相类似,只不过难度发生了指数形式的增长。
左伯市实验中学,是这座城市最负盛名的高级中学,没有之一。自从建校以来,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间,这所学校竟每一届都有至少一名学生考入文枢阁太学。
在前些日子举行的选拔考试中,左氏兄妹二人双双考入这一顶级学府,成为今年毕业生中唯二获此殊荣的学生。
这充分应证了两人千里挑一的令人艳羡的天赋——尤其是左迷津这位史上第一个跳级考入太学的学生。
生在这个无与伦比的时代,取得如此卓越之至的成绩,是他们的幸运。
“生在这个无与伦比的时代,取得如此卓越之至的成绩,是你们的幸运,也是学校的光荣。”
“未来将由你们去创造。”
“校长只用了半小时就完成了他毫无营养的毕业典礼演讲,才是我们真正的幸运。”
走出因空间闭塞而充满浑浊空气的礼堂,左钟鸣满意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新鲜空气的芬芳加之逃脱苦海重拾新生的快活,让他终于体验到了毕业所带来的恍惚而轻盈的快活。
唯独比较遗憾的一点是毕业典礼如以往一样枯燥。校园漫画般的毕业典礼果然只可能存在在校园漫画之中。
“指正,是二十七分钟。”
左迷津似乎并没有被渲染上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个从来不需要努力去做些什么计算力训练的家伙永远不会体验到这种强烈的解放感,也算是上帝对这个令人嫉妒的天才的一种惩罚吧。
就像上帝为你敞开大门的同时也会关上一扇窗——最小的一扇罢了。
随口回应着哥哥的牢骚,少女悠闲地在小路上漫步向前,随脚踢着石砖缝中的小石子。
花园中几尊叫不太上姓名的先贤铜像,有几座已经被磨损地不成样子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反常规地铺上了蓝色塑胶的操场上,三三两两男男女女沉迷于各种自拍。
然而这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景象。
若是沿着路从北向南走到尽头,将会遇到校园中最吸引人注意的那幢奇异建筑。
相比起传统的方方正正的楼房,那是一幢半球形的建筑,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完全由玻璃搭建起的半球体倒扣在地面之上,在晴朗的夏日下显出一种深邃的蓝色。
玻璃出人意料的洁净如洗,从室外稍近处便能毫不费力地透视到建筑的内部物件。
几台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计算机,几张翘角的星象挂图,以及一座体型庞大的天文望远镜,似乎是早已被淘汰的型号——显然,这是一座小型的天文台,在这最炎热的盛夏窥视着凉爽的星河。
若是目光从各种仪器向下移,便会被一个在其中穿梭的少女的身影所吸引。
从少女穿着定制校服来判断,应当是这所学校的低年级学生。她同左迷津同样稚嫩而细致的面部皮肤,尚有进步空间的身高以及略欠发育的身材也说明了两人年龄相仿的事实。与后者不同的是,少女留着粉紫色的蓬松卷发,远远望去有如一簇绚丽的星云,煞是好看。洁白而细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项链底端又挂有一颗精致的星星。
少女正紧锁着眉头盯着荧屏上的繁多数据,似是正沉浸在某小行星的诡异轨道之中。听到门口传来的风铃声,抬起头,浅紫色的眼眸中掠过一抹喜意,微微泛红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毕业快乐,左学长,还有小迷津。”少女向推门而入的兄妹二人说道。
三人看起来关系颇为熟络。
“你果然泡在这里啊,冯爱。”左钟鸣笑着对少女点了点头,但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投来的目光。
“小爱,学姐来看你了!”一旁的左迷津倒是一脸的兴奋,蹦蹦跳跳地扑到冯爱的胸前,却被后者一脸嫌弃地将前者的小脑袋推开一段距离。
“去去,没大没小的,我还比你大一岁呢。”冯爱哭笑不得地说。
“那论辈分我也是你的学姐哦。”
“害,要不是我当时最后一分钟改了那道该死的选择题……”伤口突然被戳痛,冯爱上一秒还挂着笑容的俏脸瞬间就被苦涩堆满了。
冯爱,这个本应与左迷津同届的天文馆少女,因与左家互为邻居,早在童年就与左氏兄妹相识,并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三人陆续进入同一所中学后,课业之余也常常会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共享一段闲暇时光。
她似乎是两人的挚友,而两人也确是她唯二的挚友。
这是一个颇为奇怪的时代。或许是出于敬而远之的态度,抑或是其他原因,这些立于金字塔尖的优等生们总是难以收获与他人最真挚的友谊。
这一点对于这三人也是同理。
自然地,三人都将挚友身份的对方视若珍宝。
一个多月之前,同样具有傲人天赋的冯爱也与两人一起参加了太学选拔考试,却遗憾地以1分之差与目标失之交臂。
因此,如今的她只好与面前的两位挚友作别了。
……好不甘心啊。
……尤其是那个都到现在了还在回避我视线的家伙。
这种饱含着不舍的少女心意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竟使她双眸间泛上一丝淡薄的湿意。
每每有这种情愫猛然涌上心头,她便感到胸口一紧,呼吸像是停滞了一般。便拿起项链上挂着的小星星,对着鼻尖喷了点什么东西,深深吸了一口气。
“啊,对了,”见此,左钟鸣也走上前,从口袋中掏出一颗形状相似的星星,“这是送给你的,就当作告别礼吧。是新款的果香型哦。”
又顺手将黏在冯爱身上的左迷津拉开,“迷津,不要闹了,你这样子她会喘不过气来的。”
……明明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是你。
不过冯爱的脸上的阴霾还是被一扫而空,转眼就又满脸开心地接过了左钟鸣递过来的那颗崭新的星星。
“谢谢学长!”
“也不要再为考试的事伤心了,你本来就是跳级考试嘛,咱学校下一届的升学任务就靠你去完成了。”
……你明明是假装不懂我勉强跳级考试的原因吧。
“嗯,我会去文枢阁找你的。”
冯爱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因微笑而眯起的眼角快要挤出泪滴来了。
不想哭的话,一定要赶快告别这次告别了。
“请一定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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