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结束的开始

王都旁边的矮山山坡上，四名少女半围着一张石台，面向下坡的方向站立着。石台上只放着一件奇异的饰品和一个传递声影的水晶球，少女们正不安地等待着水晶球迟迟没有送来的消息。

“主人……”

猫人族的少女伊芙双手紧握在胸前，紧紧盯着透明的水晶球。就在这时候，水晶球终于散发出暗淡的光芒。少女们一下子凑上前来，可水晶球里并没有映出任何影像，只传出了一些不清楚的声音。

“帕……公主……听见……”

帕特丽夏伸出纤细的双手往水晶球中注入魔力，希望能修复水晶球的功能，但很快她便发现这是白费力气，因为水晶球中的魔法术式并没有任何问题。

“是那边的水晶球出了状况吗……”精灵蕾贝卡说出了猜测。

“恐怕那边正在交战吧。”

从帕特丽夏口中说出的“交战”一词，让面色苍白的伊芙微微颤抖起来。心里矛盾的感情让伊芙不知所措。

山坡下突然爆发出的闪光，瞬间吸引了少女们的注意力。庞大的魔力在虚空中有序地流动着，勾勒出传送的“门”。看着从传送阵中缓步走出的人影，少女们的心一下子纠紧起来。

“这么快？我们这边明明布置了那么多人！”雪莉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帕特丽夏公主！您听得见吗？帕特丽夏公主！”水晶球在这个时候传出了清晰的声音，“我们布下的三道防线都被突破了！他已经朝着您那边过去了！”

“我看到了……他现在就在下边，”帕特丽夏咬了咬嘴唇，眉头也变得紧皱起来，“布雷夫，你那边的情况如何？有伤亡吗？”伤亡？帕特丽夏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都在问些什么啊。

“您说伤亡吗……”年轻士官的声音有些打颤，“帕特丽夏公主，希望我能冷静到把话说完——联合魔法军团，我们这三千人别说受伤，就连倒下的都没有啊！真要说伤亡的话，恐怕我们全军人员加起来的伤势，都没有那个人单独受到的伤害严重。”

除了伊芙以外的三个少女都愕然了，好半会儿都没能出声。

“你是说，他以一敌三千！还做到了一个不伤？”

“是的，公主……”水晶球那边陷入了沉默，“虽然以前我就一直那么想，但现在才是真正有了切身体会，那个人——「千之魔术」就是个怪物，他就像天灾一样，是完全不合理的存在！”

“天灾吗……”

“总之，帕特丽夏公主，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剩下的就只能依靠公主了。现在我能更加肯定我们的选择是对的……「千之魔术」曾经是我们的勇者没错，但是，也正因如此，我们决不能让他在此时接触魔王！祝您武运昌隆！”

与布雷夫切断通信后，少女们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山坡下徐徐走来的身影。一直没有注意水晶球的伊芙，在此时突然发出了痛心的悲鸣。

“主人！”

山脚下的身影现在已经相当接近，足以让少女们看清他的模样。

黑色右眼戴着单片眼镜的修·阿尔哈萨德目视前方，手握一把匕首平静地迈步前进着。他上身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双手的衣袖几乎全部扯去，代替衣服覆盖在手臂皮肤上的，则是殷红的血液——他的右手上臂被匕首划了几道伤口，流淌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只手，另外一只手臂上虽然也有血液，但那并非单纯的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血的字符。除了双手以外，修身体的其他地方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就连单片眼镜都带上了裂痕。

伊芙的脸色愈发惨白，她想立刻飞奔到那个人的身边去，却被站在身边的雪莉拉住了。

“冷静点！伊芙，想想我们的目的！如果现在心软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我知道！我很清楚！”伊芙抓着雪莉的衣襟，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雪莉，“可是主人他受伤了啊！我无法忍受……”

“我也一样哦，伊芙，”雪莉抱紧了伊芙，边抚摸着她的头边轻声说道，“我们都一样，毕竟一直以来我们都是看着他的背影……但现在，为了我们的勇者，仅此一次，我们必须正视他，仅此一次，我们要将他——视为另一个‘魔王’。”

从修那边传来的恐怖魔力波动，让少女们再次将目光聚集在接近中的人影身上。

修右手上的血液陆续地随风洒落，在他身后淡化成流动的血雾。血液中的魔力被释放出来，神速地在低空勾勒出上百个形态各异的魔阵。它们轮转盘旋，紧跟在修的身后。

少女们突然意识到，如果说己方是以魔法师的军团为主力作战的话，那眼前这个人，就是率领着魔力的“军团”在战斗了。

凝视着修此时正散发暗淡红芒的左义眼，蕾贝卡感到头皮发麻，“这样的魔力……布雷夫形容他是天灾也确实不为过，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对他够了解了，没想到那只是自以为是。”

“正是讽刺啊，”帕特丽夏自嘲地苦笑着，“因为这股魔力，我们将他奉为勇者，而我们不得不与他刀兵相见，也全是因为这股魔力。”

“总之，我们不能让修再往前走一步了，打残也好监禁也好，”蕾贝卡提高了声音，因为修已经是如此接近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你就死心吧，修！”

“……那还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蕾贝卡，”修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很平静，他的脚步也没有停下，“被夺走武装，被亲近的人下药，被施加了数十道封印甚至诅咒，被冰封起来埋进地底，被三千魔杖指着……即使如此我还是站在了这里，这说明我想要去做的事情就值得我现在如此挣扎。好了，帕特丽夏，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修的目光落在了少女们身后的石台上，落在那件奇异的手饰上，“没有魔杖我不方便施展魔法，你看，为了好好控制这股魔力，我只能把自己的左手临时做成了魔杖。”

帕特丽夏抓起石台上的饰品上前一步，当着修的面将它戴在了右手上。她把手腕穿进腕轮，然后利落地将腕轮上用细链联系着的三个指环分别戴进中间的三根玉指。

“那你也应该清楚问题就出在你的魔力上，修，”帕特丽夏努力驱赶走心中所有的犹疑，坚定地说道，“你的魔力太过庞大和可怕，光是释放出来就有如此威力，要是再配合上魔杖和魔法，对你来说，开山裂地也不过是举手投足间的事情吧。你也说过，魔王跟你势均力敌，如果让你们开战的话，不论结果如何，这个世界的和平都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难道你就忍心将无辜的人统统都牵扯进来吗！这样的行为，跟魔王又有什么两样？你会因为自己的任性而成为众矢之的！”不对……这真是自己最想说的话吗？

修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脚步。“那就让和平和世界都见鬼去，擅自把我当成什么守护勇者，难道就不是你们的任性？那还真是不巧啊，接下来的战斗只是为了解决私怨，帕特丽夏，要当英雄还是当魔头，这都是我的自由——这可是养育我长大的人亲口告诉我的道理。”

雪莉接着说道：“托马斯一家人的农庄、爷爷的葡萄果园、布克村的大家，还有学院的各位——这里还有那么多亲近、相信你的人！难道连累他们你也不在乎吗？”不对……这不是现在最该说的话。

修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魔王他对我的老师们、我的养父母们出了手，践踏他们的灵魂，亵渎他们的遗体……他动了我的逆鳞，就算燃尽这身血液，我也要让他后悔出生。”

“那你难道不能再忍耐一段时间吗！”蕾贝卡呐喊着传递自己的想法，“只要等到精灵族将魔王的「终焉术式」解析完毕，我们就会有相当的胜算，到时候就谁都不会被牵连，你也不会成为罪人，这对大家都好——”不对……这不是自己最想说的话。

“一想到我那不得安息的六位恩师，我就心如刀割，我恨不得现在就宰了那个混账。”

“可是——您会死的啊！”

伊芙声嘶力竭地呼喊，让得其余三人都为之一颤。雪莉和蕾贝卡咬着牙低下了头，帕特丽夏尽管面色苍白，但仍然注视着修。

没错，就算是自以为是也好，但她们就是了解他。修·阿尔哈萨德不可能不清楚，一旦自己与魔王开战的话，就算以这天地之间为容器也容纳不下两人的魔力，世界会因为这一战而终结——这也是魔王迟迟没有动作的重要原因。而另外，少女们还清楚的一点就是，修·阿尔哈萨德绝不会让无关者受到连累，哪怕他接下来要与魔王决一死战。最好的证据，就是修现在遍体鳞伤而联合魔法军团却毫发无损，如果修真的毫无顾虑地战斗的话，那两边的情况应该反过来才对。

伊芙无力地坐倒在地，哭泣着说道：“世界会怎么样，其他人会怎么样，伊芙才不管，可是，伊芙害怕失去您，害怕得不得了……主人，是您教会曾是奴隶的伊芙，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为什么一关系到自己，主人就好像什么都不懂了一样呢？伊芙把毒药放进您的食物里，伊芙很害怕您的怒火！但伊芙更害怕……会失去主人……”

此时，修已经走到了四位少女的面前。他散去背后所有的魔阵，丢掉匕首，伸手抚摸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猫人少女的头。

“我没有生气，伊芙，虽然我只剩一只越来越坏的右眼，但我还没瞎，所以我没生气。”

“可是主人不会停下……”

“是啊。”连犹豫都没有，修就回答了。

“要丢下伊芙一个人？”

“……不对，你说错了，伊芙……是为了不舍弃任何人。”

伊芙猛地抬头，只看到了修朝着帕特丽夏走去的背影。

修在帕特丽夏面前站住，伸出手掌对着她手上的手饰。

“谨以此言，颠覆世界之理。”

一支纯木的魔杖随着咒言从手饰的腕轮部分飞出，恢复成本来的模样落在了修的手里。

“我只拿走我自己的魔杖，其他的就由你保管好了，作为「百首龙」第一首的后人，以及一国的公主，你有资格保管我们「百首龙」的财富，帕特丽夏。”

帕特丽夏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向后退了几步。

“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想起我的身份吗？修？既然你承认我有资格保护「百首龙」，这是否也证明你承认了我的地位在你之上？嗯？魔法结社「百首龙」的第一百零一首——「千之魔术」？乖乖跟我回王宫去，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

“谁都无法阻止。”修摇了摇头。

“就算看到这个？”帕特丽夏将手饰凑近唇边，“谨以此言，颠覆世界之理！”

话音刚落，手饰和帕特丽夏身后的半空都爆发出闪光。十二个巨大的魔阵刻印于苍穹，将十二头古老的巨龙召唤。庞然大物们穿过各自的魔阵，占据天空展开双翼，发出了震荡天地的咆哮。

“「亡龙默示录」，这可是你最得意的龙属性魔法，借助这手饰里的百支魔杖，就算是我也能将它完成。我再说一次，乖乖跟我回去，修！”

帕特丽夏挥出右手指向修，十二头巨龙在指令之下也将血盆大口对准了他，准备着龙息。

在十二头巨龙的威慑之下，修却将目光转向了伊芙。

——要丢下伊芙一个人？

脑海里回想着伊芙的话，修微微露出寂寞的笑容。他看回帕特丽夏，迈出了脚步。

“其实，我真的很想说出‘帮我一把’之类的话……”

修接着低声呢喃了几句，在手上的魔杖瞬间闪过紫光后，突然变得僵硬不动的巨龙们身后的魔阵也泛出微光。

“怎么会！连「亡龙默示录」都能通过逆写抹消掉——”察觉到发生什么的帕特丽夏哑然失声，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修朝着帕特丽夏背后的方向继续前进着，不再看那些逐渐化成光尘消散的巨龙们一眼。但是，修的面前出现了新的“阻碍”。他们躲在了山坡的另一面，现在也正朝着修这边行进。

“还没完呢，修，”蕾贝卡和雪莉扶着伊芙和帕特丽夏站起来，“我们不会看你白白去送死。”

“一定会阻止你——我们的‘王牌军’还没出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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