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 开始的结束（二）

“才不要，麻烦死了，现在我只想睡到晚饭时间。”

格兰斯赖在安乐椅上不起来，粗鲁地用脚打发着前来拜托修理眼镜的少年。

“那我去找黑叔了。”

“啧，臭小子，你只会来这套吗？”

听到修说要去找帮手，格兰斯脸色一变，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我不这么说，格兰斯就不会给我修理。”

“给我加上‘叔叔’！”格兰斯伸出手指戳着修的额头，“凭啥你管布莱克和黛安娜他们用尊称，对我就这么随便？”

修后仰上半身，躲避着格兰斯的手指。“因为格兰斯你本来就是个很随便又懒散的人啊，对于一天能睡上二十个小时的人，我可尊敬不起来。”

“哼！要不是布莱克护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把东西给我。”

“真要说我有什么地方尊敬格兰斯的话，那就是你能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哦。”

从修手里接过单片眼镜的格兰斯，丢下一句“没大没小”就径自走向窗台边的桌子，将眼镜放到了桌子上。他又向修招了招手。

“你过来，先让我看看你的右眼。”

修乖乖地站到格兰斯的面前，让他检查自己仅剩的肉眼。修的左眼是黛安娜做的义眼，至于为什么是义眼这点，修就毫无印象了，看来应该是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左眼。

过了一会儿，格兰斯缓缓收回了释放出来的魔力。格兰斯是镜属性的魔法师，能够感知任何与光有关的情报，借助这点，他甚至能做到透过光线的折射来间接了解眼球的状况。

——用的时间比以前久啊，果然魔力已经……

格兰斯轻哼了一声，“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吧，镜片都从中间裂掉了，我再给你重新做个，之后我会拿给汉斯。”

“我知道了。”

确认修已经彻底离开走廊后，格兰斯才取出所有的工具，将它们摊放在桌面上。

“你在听吗？汉斯，”格兰斯坐了下来，边工作边宛若自言自语一般说着，“该来的时候终究会来临，我的魔力都开始减退了，恐怕你的情况已经更糟了吧……各种准备都要抓紧了，黛安娜也把那样东西拿给了布莱克，凭他的本事应该很快就能做出来，可要提醒他最好别让修发现。”

······

“汉斯。”

“哦哦，你来了，修，告诉你个好消息哦，今天我们的书店——还是一本书都没卖出去！哈哈哈哈哈，哈啊，好伤心……”

修无语地看了眼那个在柜台前又哭又笑的白发老者就走出了门外，透过橱窗向汉斯摊开手，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身后——那是一片完全没有开发过的树林，这里唯一能看到的人影，就只有房屋不远前的那条幽径上偶尔会有的进村的路人而已。

“我都懒得再抱怨了，汉斯你当初为什么要在远离村子的这地方开书店呢？再说了我们为什么偏偏要住在山里面……”

“有什么不好嘛！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能延年益寿啊，延年益寿，”汉斯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根本没有长者的样子，“老头子我也年事已高啦，保不准哪天眼一闭就回归大地母神的怀抱，你看看，我最近就特别容易闪到腰。”

“那是因为你非要跟黑叔抬杠，去背黛安娜阿姨的那一筐子土豆才闪到的好吗？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汉斯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哪里比得上黑叔。”修又回到了房屋里，坐在了汉斯的柜台前，将台面上的书翻开读了起来。

“胡说，我哪里比不上布莱克了，我还年轻着呢！闪到腰只是意外，只要我先做好准备活动的话，两筐土豆——呃，我想想——一筐半吧！一筐半都不在话下。”

“黑叔抬起一马车都轻而易举哦，再说了，汉斯，年事已高还是还年轻，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哈哈哈！别那么死板嘛！你老是这样，学校里的女孩子没说过你不受欢迎吗？像我，当年可是国家魔法学院的风云人物哦，追求我的女孩子能排满好几条走廊！”

老者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但修却停顿下翻页的手。笑了老半天才察觉到不对劲的汉斯，这才收敛了一些。

“怎么了吗？修？学校那边出事了？”

修继续读起书来，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他们说我要是再无法自己施展出魔法的话，就要我退学。”

“这才不是一句‘没什么’就能一笔带过的事态吧！我去——”汉斯在此时莫名地停顿了一下，“……我去找他们好好交流一下！当然，叫上你黑叔。”

“少在那里出些馊主意，汉斯。”

这时，楼梯上有一人缓步走了下来。他双眼紧闭，两眼的眼皮上还有一道横穿脸部的伤痕——那是让布莱克失去双眼的伤。但是，即便没有视觉，布莱克的行动还是跟常人无异，他毫无停滞地拉了张椅子，走到汉斯旁边坐下。

“黑叔。”修向布莱克打了声招呼。

“现在重要的是，修，你自己怎么想。”把话题抛给修的布莱克，准确地把脸朝向了修。

“我……我觉得这样就好，大家教给我的知识都要比学校难得多，在学校我已经学不到什么了，再说了，明明我都没有魔晶，无法生成魔力，学习魔法的知识就算了，但为什么还要我学魔法的施展呢？”

汉斯脸上滑落了冷汗，慌忙解释道：“无法生成魔力不代表无法施展魔法啊，你看，依靠存储魔力的魔法水晶，你也是可以——”

“那只能算是魔法使用者，不是魔法师，”布莱克打断了汉斯的话，“他们要求修依靠自己的魔力来发动魔法，这乡下的魔法学校只认这个，观念还很落后。”

汉斯叹了口气，似乎也认同了布莱克的说法，“那就照修的意思做吧，不过，修，魔法的施展你还是要学，离开学校之后，就让黛安娜她们继续教你——会更加难哦。”

“我知道了。”修乖巧地点点头，收起书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接着读。

“这次你不问为什么吗？”看着从椅子上起身的修，汉斯说了句。

“不问，我相信汉斯。”

看着修跑上楼后，汉斯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布莱克走到了门外。柔和的夕阳占据山头，将今日最后的阳光尽数洒进山林。虽然知道毫无意义，但汉斯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确实，区区知识什么的，我们当然能给修最好的教导，只是我让他去上学，是希望他能得到我们绝对无法给予他的事物，毕竟一直陪着他的只有我们……但现在看来，实在是事与愿违啊。”

“这也是情非得已，我们不能，也难以与别人接触，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觉得已经是个奇迹，接下来走一步是一步吧。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是你，修是看不出来，但我却‘看’得很清楚，你的体内已经……你要知道，一旦你倒下了，我们也会到此为止，支撑着整个局面的可是你的魔法。”

汉斯面对着夕阳，不再回答。布莱克则自己回了房屋。

“现在我们需要时间想想打破现状的办法，但讽刺的是，我们缺少的正是时间。”

······

修的房间里挂着一幅奇异的画，一幅绘着多头巨龙的画。

往常修都对这幅画腻得不能再腻了，但现在，他就是想看看它。

“修！我们给你端汤过来了。”

“在晚饭之前你先喝点儿——嗯？你在做什么呢？”

格拉蒂丝推开门，带着端着碗的格洛蒂娅进了修的房间。修尽管对两人不敲门就擅自闯进来有些意见，但还是主动过去从格洛蒂娅手里接过了东西。

“不用刻意端过来吧，格拉蒂丝阿姨，格洛蒂娅阿姨，说一声我就会下去，再说，你们又门都不敲了。”

“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

“呼呼，对我们有什么好介意的，我们连你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哦，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掩嘴笑着的两姐妹突然脸色一僵。

“难道你藏了什么不健全的书籍？”

“不行哦！修！虽然你也长大了但不行的东西就是不行哦！”

“这推理太跳跃了吧，为什么得出那种结论……”修无语地坐到书桌前，开始享用那碗蔬菜汤，“我是在看那条龙。”

双胞胎顺着修的目光看去，画中的龙悬浮在天地之间，从它身体长出来的无数头颅形态各异，或咆哮或龇牙，整幅画看起来十分诡异。

格洛蒂娅拍了下手，“啊啊，说起来，不久前汉斯就坚持要你把它挂在房间里呢。”

“这是神话里的怪物吧？为什么汉斯会把这种东西当宝贝呢？要我说的话，这条龙都不像别的龙那样威武，很丑哦。”修一边喝着汤，一边刻薄地批评着。

——这次是咸过头了……

“竟然被说丑了……我能脱离组织吗……”

“说诡异就算了，但竟然被嫌弃了……”姐妹俩失落地窃窃私语起来。

“再说了，长这么多个头，它不会给自己烦死吗？我天天看着格兰斯和黑叔拌嘴都觉得挺麻烦的，还是说那么多头其实只是摆设？”

“不是那样哦，修，那不是摆设。”

格拉蒂丝和格洛蒂娅站到了画前，面对修认真地解释道。

“确实，百首龙是神话里的怪物，但是比起高高在上的飘渺存在，比起那些神灵，这头怪物才更像是我们活着的样子哦。”

“世间没有相同的存在，所以才会有不一样的心，因为不同，所以我们会起争执、会互相伤害，会愤怒会仇恨，甚至迷失自我，如同怪物一般……”

两人的目光虽看着修，但两人似乎都沉浸在了几乎忘怀的回忆之中。

“但是，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聚集在了一起，就像这头龙一样共享一个躯干，对彼此不离不弃。”

“心的形状虽然不一样，谁都无法让别人的心变成自己想要看到的样子，但是如果能接受的话，即便明知会相互刺伤但仍然能接受的话，这不就是一件非常、非常美妙而伟大的事情了吗？”

“而现在，你就是我们的‘躯干’哦，修。”格拉蒂丝和格洛蒂娅露出了十分安心而温暖的笑容。

“……”修端起碗，将汤一饮而尽，“不是‘百首龙’。”

““嗯？””姐妹俩微微歪着脑袋。

“这上面只有八十二个头。”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啊哈哈哈，难道你还数过了吗？这画上的就是百首龙哦。”

“我数了三遍了。”

“格洛蒂娅，我要下去把汉斯冻成冰雕。”

“麻烦姐姐连我的份一起。”

目送格拉蒂丝捋起袖子气势汹汹地下了楼，又看到格洛蒂娅露出前所未有的“凶恶”表情，修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说，我不会多管闲事了吧……”

“放心，不会牵扯到你的。”格洛蒂娅走到修的身边，亲昵地抱住他蹭着脸颊，“哎呀，修这种较真的地方也让人觉得好可爱——”

“好冰！”

一瞬间传来的刺骨冰冷，让修下意识地推开了格洛蒂娅。

“什么！怎么会？”

格洛蒂娅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她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释放魔力。格洛蒂娅赶紧收敛心神，控制住涌动的力量。

“……现在应该没大问题了……真是的，我都在做些什么啊，哈哈。”

面对着想掩饰过去的格洛蒂娅，修却陷入了沉默。

像是没注意到修的表情一般，格洛蒂娅则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总之我们也下去吧，黛安娜应该已经收拾好桌子了，去叫大家开饭吧。”

“……好。”

······

夜幕之下，伴随着冷月的却不是星光，而是极端鲜艳而不详的火焰。

它如同饥饿的灾兽一般，转眼间就把村子啃食殆尽，只留下零零散散的、早已认不出原样的尸体。

带来火焰的魔物们在月下闪烁着双眼的凶芒，窃窃私语着——

“更西边”、“往西边”、“堤丰”、“杀”、“夺走”、“为了我们”——

「奥林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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