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贰/灰鸦 (其十)

暗影帝国纪年135年。

长途跋涉，贾粼奕两兄弟抵达了冥都都城。

看着屹立在面前的宏伟高墙，缪壹帆忽然联想起那上面曾钉上过两只幻想种的情形，真亏那城钉至今还在，他知道南方边境的冥都人会将来犯的敌首挂在那里，威慑其他的魔祸兽群不敢来犯。

而如今的边境只是西边的玖都了。

门口有一个长袍守卫将手藏在袖子里，他旁边有许多拿长枪的士兵正在执勤；据说那身着长袍的是会使用法术肉搏的冥都巫兵，长袍底下藏的是坚硬的冥都钢甲，没谁愿意去招惹他。

他会对慕名来访的贵族敬礼示意，但是像贾粼奕这样过路的平民，就只会催促他赶紧消失了。

“休息几天，我们再继续赶路吧，继续往北走就能看到交界幽林的影子了。”进入冥都，贾粼奕对身后的贾粼耳说道。

“那什么，奕哥，我们不是来给冥都之主冥祚传递讯息的嘛？”

“冥祚才没那空闲理我们，我们如果真的去了，不仅是见不到他，甚至还会被守卫当成傻子——冥都将会毁于一旦，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傻子才会相信；我们离开那片林子之后继续朝北偏东方向前进，只要经过暗影两都的地界，幽都会是绝对安全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漆杀者的行动也会受到诸多限制。”缪壹帆与贾粼耳低声交谈。

“奕哥，你还在怕他们追上来吗。”

“我无法心存侥幸，下一次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缪壹帆指的是之前他在碧笼家的经历，他后来在一次练剑时，与贾粼耳提及过。

“自从被狱辛卒抓住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贾粼耳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

两人便继续往前，一直走到冥都西南城区旅店附近的餐馆。

“魂冥街在东城区内城那一带，就你们俩，也是慕名前来拜访的？”酒馆的年轻伙计觉得有点好笑，他的名字是石康存，这里的人都喊他小石。

“我上次和父亲一同来冥都，只是在北城区停留了数日，都没机会来看看，如今好不容易才过了成人礼，出来闯荡闯荡，顺道来看看冥都统领府也是理所当然。”贾粼奕表示。

“两位不像是冥都人，年纪轻轻远走他乡，这一点我也是一样 ——我来自漆都，小村子里的平凡人，本来是打算一直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的，直到我在这儿找到了归属。”石康存憨厚地笑了笑。

“两位稍等啊，菜一会儿便给您端上。”

他还来不及多说几句，便又转身忙活去了。

“我们一会儿直接去北城区，见见熟人。”

“筑怀文？”贾粼耳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嗯，北城区灵川街的那位，我们曾帮过他们，如今来找他了解一下冥都的状况，应该不是难事。”

打定主意，两人吃完饭，付过钱便离开餐馆，拦了一辆马车，又给了那车夫几个钱币后，便往北城区方向去了。

“最近街道上不安全，入夜了就赶紧找个地方投宿吧，别去那什么魂冥街了。”临走时石康存提醒两人，不过贾粼奕并不是十分在意。

“七年过去了，当年翻墙来拜访我们的小飞贼变成什么样了呢。”贾粼奕有点好奇。

车上的贾粼耳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多半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

“我只希望他不要再捉弄我了……那样一点也不好玩。”

两人在灵川街口下了车，一路步行到缪史棠旧居所在的那条路，缪壹帆只感觉这条街已变得相当陌生，他艰难地凭借着七年前的记忆，寻找并扣响了旧居隔壁家的门。

过去的旧居，现在似乎住着什么贵人，门口还站着两个有模有样的看门人。缪壹帆再次扣了扣门，终于有人开门了：“你们是……？”

“我们来找筑怀文，请问他还住在这儿吗？”

“阿文？你们找那孩子做什么？”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上缠着绷带，看样子是受了伤，两兄弟都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这个人。

“我们是他儿时的伙伴，这次特地来看看他，请问他在家吗。”

“没……那孩子自从一个月前父亲因公殉职以后，就开始变得孤僻起来，先是整天神神叨叨的，现在又成天在外游荡，我已经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他踪影了。”

“因公殉职？难道有人来冥都犯事？就算是这样，冥都巫兵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谈话总归是有些好处，贾粼奕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

“嘘……小点声。”对方探出头来到处张望，见街道四处无人，这才继续道：“外地来的？现在可不止是有人犯事，知道吗？最近有很多人都变得反常起来，之前蔓延了一阵子的那什么……魂灵病，噢，对，魂灵病！都没有这么反常过。”

“怎么个反常法。”

“神庙的巫师日夜祷告难懂的咒文，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在冥都的大街上，从北城区到东城区，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多，无论问他们什么，都说是在为了冥都之主的复苏而集结力量。”

“听上去像极了狂信徒。”

“但是他们只是像在街上散步而已，目前为止没做什么恶性的事情。”

“只有这个？没有其他反常的事情了吗？”

“据说位于魂冥街广场的镇骨石下面的封印松动了，负责清洁工作的人当时想去查看状况，结果碑石里的铁刺居然自己飞了出来……哎，我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不是很懂。”贾粼耳插嘴道。

“那下面封印着的是过去的魔祸，冥都是曾经的边境，那时的冥都守护者将自己的长枪极限地魔力化之后，贯穿了那巨大的封印石，把边境的魔兽王封印在了底下，并亲自坐镇那个地方，刻下法术铭文，然后才令人建立了最初的冥都；而在那之后，每隔几年，地底下就会有一根可怕的巨刺穿透碑石，这一直持续到冥都守护者死去，它才沉寂下来……不知年代的传说都变成了现实吗？”贾粼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起这些东西来的。

“总之，如果你们是慕名来见识魂临节的，我建议你们现在先离那条街远些，一切还是得等到那一天来临，看看冥祚领主怎么解释吧……至于阿文的父亲，他是被杀的，那天我们组正在调查可疑人员的聚集场所，结果一转眼他人就没了。”中年人悲痛万分，愤恨地直捶门框。

“您也是巫兵之中的一员吗？我们也不是来这里玩悬疑游戏的，事情很明显了，有人在蓄意制造魔祸，之前在渊都也是。”

“蓄意制造魔祸，这众所周知，问题是没有应对他们的手段——他们毕竟什么也没做。”

“冥都的护陵人想要向冥祚传递讯息：冥驰让他在魂临节到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整个冥都将会毁于一旦。”缪壹帆神色平静，但对方还是讶异地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也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给如今的冥都之主传递讯息，只是你刚好说到这么一回事，我就顺便讲了。仔细想想这话如果出自于巫兵，总该会得到重视了吧。”

“我还没说我会相信你呢，护陵人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带话。”对方无语。

贾粼奕向贾粼耳摊摊手，仿佛炫耀似地在说：看，没错吧！

“我们也该去找筑怀文了，感谢您能跟我们唠嗑这么久，贾粼耳，我们走了。”

“噢。”

于是中年人目送两人离开。

“可我们要去哪儿找他啊，奕哥。”还没走两步，贾粼耳便询问。

“你先自己想想，筑怀文以前喜欢待在什么地方。”

“他啊……不就那么几条小巷子嘛……还有神庙所，他很喜欢年纪比他小的人，而且也很受他们的欢迎。”

“是的，但我们已经不用着急着找他了，等他主动来找我们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

贾粼耳看向缪壹帆，眼中像是缓缓出现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巫兵在调查事件，具体是什么那个人肯定不会告诉我们——他并不信任我们，甚至连那条讯息都不放在心上……既然护陵人特意叮嘱冥祚不能轻举妄动，那么冥都之主身旁一定是会有人怂恿他出台些什么极端的措施，最坏的情况就是冥都之内爆发一场叛乱吧，得想办法阻止它。”灰鸦说出这话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安。

啪嗒。

“没想到这种话居然出自于九年后在暗都发动灰鸦叛乱的灰鸦统领之口。”旅人合上书，唏嘘不已。

“喂喂！你别擅自中断故事啊！这样会导致内容不完整的！”旁边的魍终于没有在装瞌睡，而是跳到桌上制止旅人的行为。

“灰鸦之后在幽都待了五年，成立了他自己的佣兵团，为那一带的贵族做事，他凭借着自己的运气和实力，名气越来越大的同时，还笼络了一批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才——黑甲卫士贾粼耳自不用说，其他的有为了寻找病变的弟弟梧髹帘，抛弃身份一路追到幽都来的锦衣剑士梧髹茧；暗域的苦修士，灰鸦兵团的军师狄夷祀；被影都统领所抛弃的继承人，一只眼睛被邪眼酸液腐蚀的箭神贰彻；慕名而来投靠灰鸦的鬼兵三兄弟萨韧、幕艮、霜朦；碧笼之女，幽都的魔女碧薇；绝世的影杀者墨逝……还有冥都刀客，筑怀文等等……灰鸦在后来又响应了宁夜王子抵御魔祸的号召，前往边境……但在第三次王子征伐归来之前，已经当上城内统领的他，忽然发动了被人们普遍认为是第四次魔祸开端的灰鸦叛乱；他先后有意放走了叛党缪无清和公主宁月，而宁月在亲卫骑士乔连、漆杀者漆鹭、边界商人犽逢音等人的保护下，好不容易才逃到了玖都……”

“喵的，你都讲完了，那还看什么喵！”魍非常愤怒。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些激动……”旅人愣住。

“凡事都得遵守规则喵，你……旅人！别忘了你是来干嘛的喵！”

旅人不解，魍为何变得如此暴躁。

“算了喵……跟你说也没有用，该干嘛干嘛去喵。”

“……”

旅人沉默着，重新翻开刚才的那一页。

……

“我觉得没有那么严重吧。”贾粼耳全然不信。

“只是说最坏的情况，那是我毫无根据的推论……”

贾粼奕忽然沉默下来，远处出现了规模庞大的人群，那中年人说他们是为了令冥都之主复苏而集结起来的。

镇骨石松动事件或许会是诱因，但在那之后呢？

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虽然无法窥见那些，但缪壹帆直接感觉到的是他们在被人以恐惧利用，而他们心甘情愿；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冥都统领的管理必然是出现了问题，这位置他坐不长久了。

“我们让开一点。”贾粼奕拉着贾粼耳让出了道路。

人群中有一位黑袍巫师驻足，盯着两人看了一眼，他肩上那日与月的徽记十分显眼。

贾粼奕对他挑了挑眉，同时注意到了那罩帽下扬起诡异弧度的嘴角，他在心中暗道一句装神弄鬼，便带着贾粼耳往他们队伍后方走。

“回来，别去！”

“又……又怎么了？”旅人的意识再一次被拉扯出来。

“听好了喵，如果再次碰到那个殓长生……千万不要再有与他对峙的想法了……任何形式的都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会被他察觉到，我怕我救不了你。”这一次的魍没有表现出愤怒，它蜷在一旁，安静地表达出自己的担忧。

旅人觉得它应该很累了。

“放心吧，我现在不是还什么事都没有嘛，而且一开始我登门拜访这座魔法塔的时候，你就已经提醒我，要让我做好觉悟了……如果真的死在书中，对我来说也算是不错的旅途。”

“谁允许你这么说的？”魍的眼睛瞪的圆圆的，好半天才哽咽出一句话。

旅人保持沉默，抱歉之类的话语埋在了心里，最终发烂，变成一些淤积的废料，它们越积越多，生根发芽，然后再接着枯萎腐烂，一发不可收拾。

人群走远了，贾粼耳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甚至还觉得脊背发凉，一阵后怕。

“这么会有那么多人啊……”

“里面没有筑怀文。”

“哈？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奕哥。”

“随口一说，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绝望的人吧，现在说不定还在动用他的耳目调查着些什么……贾粼奕正说着，便看到远处一个小少年看着这边，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我们老大说让你们在神庙的后院找他。”

“意思是让我们翻墙？”贾粼耳有点不着边际。

“没事，我们在后院墙外等他。”

“你们……走正门很难吗？”对方吐槽。

“好啦别管那么多了，你回去吧。”

小少年离开了，他是住在神庙里的孩子，筑怀文是他们名义上的头头。

“我们当初认识这家伙，也是沾了老管家的光呢。”

“老管家在成为我们家族一员之前，也曾是暗域有名的剑客，和冥都巫兵打得平分秋色不是难事，我怀疑他那时可能都放水了……”缪壹帆再一次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老管家想和漆杀者同归于尽的那一招。”

“打住，奕哥。”

“当年在这里居住的那段时间，缪史棠还是帮了神庙不少忙的，筑怀文也只是念着这点恩情罢了，他虽然不知道我们现在被通缉的身份，但现在暂且还不能掉以轻心。”

“我早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神庙后方的墙外，一个飞贼轻车熟路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对正在谈话的两人说道。

“你们也真够明目张胆的，现在还敢回到这里来。冥都各个城区都有漆杀者的眼线，你们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筑怀文。”

“缪壹帆。”

双方拍了拍肩膀，像交情很深的兄弟似的。

“你要说我只是念着那点恩情，那我可就有意见了啊，你难道忘了那些个狂信徒吗？当时要没你们在场，我小命都莫得了……你变化太大了，壹帆，别说是缪王族，现在就算说你是贵族侍从都没人信了，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你这样不修边幅的贵族了。”

“我听说筑行因公殉职了，还以为你会因此大受打击。”

“……我在找，那个人策划了一切之后，又故意留下了线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目的一样，等着吧，魂临节到来之前，我和巫兵们会揪出他的狐狸尾巴，让他再也无法胡作非为。”筑怀文咬牙切齿道。

“应该只有三天时间了吧，我们看好你咯；顺便说一下，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冥都护陵人，魂临节那天，他们说不定会离开冥陵，来到冥都。”缪壹帆觉得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他既然不让冥都之主轻举妄动，那意思不就是说：这事你别管，我来处理？

“我活到现在，还没听谁说自己去过冥陵群的，不愧是你，壹帆；如果是护陵人这样子的话，那这群背后捣鬼的家伙将不会有任何胜算。”筑怀文肯定地点了点头。

“但愿一切顺利吧。”贾粼耳枕着头，没头没脑地说着。

“天色也不早了，听说最近街上不安全，我们也该早点找家旅馆投宿了。”

“这附近有我认识的一家，我带你们去吧。”

三人一路上聊了些七年前的事情，当时的贾粼耳还是个极度怕生的贵族侍从，缪壹帆也是个随性而为的一般贵族，没啥变化的也只有筑怀文，他拥有使用法术的本事，不出意外，他在未来也会成为冥都巫兵的一份子。

那段时间筑怀文因为过于贪玩犯了事，所以筑行就罚他在后院面壁，结果他就顺着墙往缪史棠家翻了过去，也不知道那么高的墙他是怎么爬的，他天天在那上面看管家教两人练剑，后来还被叫下来招待了一顿。得知这些的筑行鼻子差点都给气歪了，当天就把他带回家给揍了一顿。

凌晨时分，无心睡眠。

缪壹帆总有一种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的预感，可辗转反侧了许久，一直到天亮他睡着了都没有什么事情。

“醒醒啦，粼奕哥，大中午了都。”

门外传来了贾粼耳的声音。

“还有两天，魂临节一过，我们即刻启程。”缪壹帆表现得非常不安。

“漆杀者？”贾粼耳会意，筑怀文说过，冥都各处都有漆杀者的眼线，在宁夜王族的支持下，他们已然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影杀者那种没什么名气的小组织，不及其人数的千分之一。

给钱办事是他们的准则，他们以漆兽獠牙的数量划分等级，拥有两颗獠牙以上的人，都有着能与冥都巫兵抗衡的实力。

宁夜王似乎是觉得只要有漆杀者为他们撑腰，暗都地下街的势力就不敢出来造次。

缪壹帆点了点头。

贾粼耳低沉着脸，半响后才重新抬起脸，笑道：“没事，壹帆哥，外面有我守着，你大可不必担心至此。”

缪壹帆再一次点了点头，才说道：“那走吧。”

“走？去干啥？”

“吃饭，然后去东城区瞧瞧。”缪壹帆打了个呵欠，率先下楼，出了旅店，便往街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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