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 〇 (续)
〇/伽岚(续) (其序)
时至今日,你早已经是我存在的所有意义。
现在想想的话,也只是因为你那个时候刚好出现了,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但是,雨声淅淅沥沥的,在洛林境内冀光城的墓园里,没有人回答这位灰色的不祥之人。
“还是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伊迷叶的葬礼已经结束了好几天了,伽岚这些天一直都躲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伽岚不是坏人,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呀!你还观察观察的!”莲沐非常不满法颂那自以为是的态度。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他是来自死域的织魂者,尘术联协对他的危险指数评定是EX级别的,那抬手就能主宰人生死的力量我又不是没体验过,詹伍方那个话痨当时可是差点就没了。他要是像最初那样,在邪灵世界见人就打,那尘世界就又多了一出魔祸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人在法术协会,你就得想办法!伽岚难道不是我们的朋友吗?而且我记得他一开始也只是来偷药的嘛,还不是你们非要把他当成邪灵!”莲沐生气了,她咬牙切齿地发出愠怒的声音,眼神还无比幽怨地凝视着法颂。
法颂被她瞅得心里发毛。
“哎,知道啦知道啦,我郑重以我协会精英的身份为伽岚作担保,再写个报告交上去,请求撤掉他那EX级别的危险指数评定,这总行了吧?”法颂摊摊手。
“你早就该这么办了嘛!还搁在这儿观察……统一战线的人都这么闲的嘛?”莲沐嘟了嘟嘴。
“说真的,要不是有迷叶和其他从邪灵世界脱出的成员为他作担保,协会的其他精英早就联手消灭他了。早在被卷进邪灵世界之前,协会就已经评定了他的危险系数。自古以来,那些从死域来的暗族魔人和织魂者,没有一个是不受到亡灵海影响的,每渡过来一个,就是一起可怕的灾难。”法颂叹了口气,继续道:“死域是很可怕的地方,能从那样的地方逃离,我其实也是很佩服他的,而且他为解放邪灵世界做了很多事情,我也想相信他……但是我不相信他的力量,只要持有那种力量,始终还是个隐患。”法颂坚决道。
“你再说我就打你了嗷!”莲沐装模作样地威胁道。
“行行行……算我怕你了好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蛮不讲理了呀……当年那个连说话都结巴的自闭女孩去哪了?说吧,你什么时候把她给取代了?”
“和邪灵世界一同消失了呗,事到如今,迷叶也不在了,我也该回到故乡了,不知道一切是否安好……”
邪灵世界的时间相对于外界来说是静止的,无论在邪灵世界待了多少年,人也不会衰老,但外界的时间却会正常流逝。
邪灵世界是邪灵王在尘世留下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道杰作,创造世界的壮举是人类无法想象的事情,邪灵王最后纪元前最后的一位神灵,也成了后世最广为流传的传说。
“哼哼,你应该还有话要跟他说吧,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是时候走咯……”法颂长舒一口气,踢了踢腿,走了几步,才又望向莲沐:“余生……要多保重啊,你要回雷域的话,那我以后应该是见不着你了呢。”
“你也是,法颂哥。”
“啊。”法颂忽然有点儿小感动。
“再会吧。”
最后,莲沐微笑着目送法颂离开,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再会。
乏月……
伽岚所能回想起的事情,只有失去了一切的痛苦。
友人、亲人和恋人,无一幸存。
亡灵海好像吞噬了他的所有记忆,他从残留的记忆碎片里能感觉到的一切,仅限于那个暴风肆虐的无月之夜,有一支漂泊在灰色**之上的破败小舟,缓缓驶进死亡的港湾。
海没有尽头,生路早已被阻断,能做到的一切,唯有等待着肉体被投入亡灵海之中而已。
分离即是永诀,何来再会一说?
伽岚睁开双眼,肉体好似一堆烂泥洒在地面上,精神因为无法承受痛苦而封闭,只有常识与本能还在告诉他自己没有死。
但是,死是什么东西?
死对应着的是什么?
哦,是生。
为何而生?
因何而死?
脑子也是一摊烂泥,自己刚好也是躺在腐烂的树根下,这一切合适到了令人拍案叫绝的程度,伽岚恨不得扯开嗓子疯狂地大笑。
但是,声音发不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发出声音。
哪怕只说出一个字,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疯狂地嘶吼。
而只是那一个字的声音,自己也听不到了。
如病犬一般狼狈,似死尸一般可笑,在腐烂的漩涡中声嘶力竭,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右手抓住腐烂的树根,惨痛地撑起自己的脑袋,看见了自己淌满灰色血液的左手。
灰色的……血。
已经没有办法了。
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这一切又黑暗又残忍,才一清醒,思想就开始要再剥夺意识里残留的温存。
寒冷在体内悄无声息地不断蔓延,它既自然而又肆无忌惮,突破了心底的一层层底线和束缚,在死透的心上穿刺一下又一下,将完整的记忆粉碎成一片又一片,企图用最激烈而露骨的手法,为他展示最为纯粹的恶意。
有温暖的火光存在吗?哪怕一点点也好……
伽岚并非没有渴求过,只是那声音无法穿透被封闭的死域,只有凄冷的回声将恐惧与无助反复循环,重复到使人难以忍受而神经错乱。
他曾经癫狂地寻找过,可是连碎片也找不到一块,就得被迫离开那鬼镇的死亡阴影。
不祥之人从烂泥里爬了出来,灰色的血液还在不断滴落。
脚下的灰河蔓延了很远,他不知道那究竟是谁的血,反正自己也已经没有痛觉了。
记忆也不复存在了。
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才意味着能够继续生存。
伽岚对死亡的恐惧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听说死前能看到美好的幻影,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获得那种解脱的资格。
莫箴言和暗厌应该都看到了吧,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得其所,当然配得上那种资格。
但是伽岚不一样,他既没有莫箴言希望庇护族人的责任感,也没有暗厌那种对抗军团的使命感。
他仅仅是一个怕死的懦夫,为人所不齿的混账。
伽岚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经历,若是被他知道谁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命运,他一定会驱使自己所有的怒火,去焚毁那人的一切,让他陷入比自己还要绝望数百倍的泥沼之中。
太冷了。
没有光影、没有声音,也不存在任何知性。
只剩下机械的本能就好,这样就能停止一切了。
放弃吧。
伽岚直直地倒下去,当作自己是失去了知觉,所以他才睁着眼睛。
死者死不瞑目,只因心有不甘。
时间已经被静止了,无论自己烂掉多少年,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
他就是一摊有害垃圾,被弃置在肮脏的垃圾山里。
在现实、梦境与结界的三重交错之下,伽岚选择了静静等待只有死前才会出现的走马灯,那是他最后的希冀了。
所幸,他的不幸似乎也终于走到了尽头,经过不知道多少天的漫长等待之后,他终于等到了死前的走马灯,当他唤出“乏月”这两个字的时候,也已经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明明还能正常的思考,记忆却自己锁死了,钥匙也不知道被意识丢到了心里的哪个犄角旮旯,再也打不开了。
就算不顾一切地把心砸掉,也只会发现掉落了一地的碎片而已,什么也无法改变。
“什么??那个……我是迷叶哦……”感觉就像是从哪个村庄里跑出来的迷路小姑娘,迷叶左顾右盼地靠近了伽岚,才开始怯生生地打量起这个灰色的人来。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死去了多年的人,只是还没有腐烂发臭而已。
迷叶万分小心地凑了过去,伽岚看到了她明亮的双眸,那是好奇的可爱猫咪才会有的眼神。
“那……那个……”她紧张兮兮的,明明在害怕,非得装作一副很坚强的样子。
和自己一样,都是如出一辙的境遇。
“那个……我……嗯,你……呃,那个,是……在找人吗?”可能是因为害怕,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不是。”
“噢……噢噢,那……我……我……”
“说。”
“呜……迷叶……迷叶也想找人,而且,已经……在这片林子里走了快一天了……但是,一个人……连一个人也没有……”迷叶正用尽全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害怕吗?”伽岚动了动手指,终于明白了自己确实还活着,但要说话还是觉得很艰难,只是这样说一两个词才会好受一些。
迷叶倔强地摇了摇头,直到伽岚坐起身瞧了她一眼。
她触电似的往后走了一步,才咬了咬牙,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迷路了。”
“嗯……”
“我送你回去吧。”只是走出一片林子的话,对伽岚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他尝试着走了几步路,每一步他都觉得异常沉重。
手上淌下的不止是灰色的血液,还有肉眼可见的灰色魔力,伽岚向前走着,一声也不吭。他试图从自己腐烂的记忆里搜出些什么信息,直到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喂?”他侧过身去,看到了被自己甩了大老远的迷叶。
伽岚走得很快,即便他没有感觉到。
迷叶只能用跑的才能跟上他,而伽岚觉得她已经跑不动了。
所以他停了下来,就近找了颗树靠着坐下。
看着手掌上如灰色火焰般雀跃着的死亡魔力,伽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试着抓住了一颗长在一边的蘑菇,发现那东西上也沾染着一股死气。
不仅如此,这座森林的一切,都在蔓延出一股滔天的死气。
与死域如出一辙的气氛。
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手里的蘑菇被死气侵蚀成了灰烬,飘散在大气之中,重新化为构成这个世界的物质,消散了。
死域曾经有一个出了名的织魂者传说,说的是一群行走在世间普渡军团的奇人,他们掌握有一种名为“抽离”的死亡法术技艺,所过之处,军团与联合军均无一幸免,是活跃在军团鼎盛时期的人物。
因为是纪元前的故事,所以距今也该有近万年的时间了。
他再一次看向迷叶,感觉她走路有些吃力。
“你腿脚受伤了。”
迷叶不说话,只是继续迈步走向伽岚。
“我背你,这样太慢了。”
伽岚愣住了,迷叶也是,她本能地退后了半步,眼神有些迷茫。
这灰色的双手所触及到的一切生灵,应该都是会灰飞烟灭的。
“忘了这回事吧,明天再出发。”伽岚坐回原地。
迷叶挪动脚步,在他附近坐下。
“你不害怕?”
迷叶拼命地摇头,想要以此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饿不饿?”
对方果断地摇摇头。
“冷吗?”
然后迟疑着,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累了就休息,等一会儿,很快回来。”
伽岚丢下一句话,便走掉了。
伽岚的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花,这里是噩梦的延续,脚下所驻足的这片土地,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世界。
再有就是,如果自己的手上始终蔓延出这种死气,是没有办法接触任何生命的……
那就……从哪里出来,就收回哪里去吧?
伽岚试图将死气重新塞进手掌里,直到他听到了血肉模糊的声音,看见手上只是流淌着灰色的血液,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这样是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
死气就是他的生命力,这感觉就像是互相矛盾的东西被强行结合在一起,最终只是生成了相互妥协后,仍然超乎常理的事实。
这座森林里生长的一切东西都沾染了死气,生者是绝对不能食用的,除非把其中的死气弄出来……
运用“抽离”的力量。
脑子里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提示着自己,伽岚也确实这么做了。
收集生火用的木头和干柴,采集食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久而久之,伽岚熟悉了环境,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有目光在窥视着自己,他对此选择了视而不见,收集完毕后,便立刻回到了迷叶休息的地方。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还坐在那里,一步也没动,好像还睡着了。
伽岚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取火的时候总感觉能想起来什么人……说到篝火的话,肯定会想到围坐了一堆人吧。
一堆什么人呢……
记忆追溯到此便被彻底斩断,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伽岚拉上衣服后的兜帽,遮住自己灰色的头发,然后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手掌来。
血液已经干涸,伤痕不复存在,只有死气仍然在手掌内蓄能,随时都可以爆炸。
绝对不能失控,片刻的松懈也无法允许。
伽岚攒紧拳头,不祥之人莫名其妙地下定了决心。
“醒了?”迷叶醒来,听见了伽岚漠不关心的话语。
“火光……好温暖……”迷叶凑近篝火,蜷成了一团。
伽岚将采集时抽离过的食材串在被自己修整过的树枝上,又架在火上烤了些时候,才递给迷叶。
死域才没有这样好的待遇,混杂着死气的植物也只能直接吃掉,毕竟除了那个以外,在死域里也再找不到除了军团以外的任何还能动的东西。
“已经吃过了,离开一会儿,不会走远。”伽岚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再次离开。
去寻找隐匿在未知处的窥视者。
伽岚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折返到归来途中感觉到异常的地方。
黑暗之中永远存在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没有谁知道究竟谁才是被观察的那个。
“游戏结束,你发现我了。”黑色的邪灵缓缓浮现出一个影子。
“自我介绍一下,74号世界的十二邪灵之一,赐名为观测……我知道你是亡灵海的迷失之人,你打算失去了解过去的唯一机会吗?”
观测注意到了,伽岚打一开始就准备把它的爪牙直接粉碎,它怀疑自己如果不说些令他感兴趣的话,那可就是自己还没介绍完,就快速结束了这段对话。
但即便这么说,回答它的也只有沉默。
“那么,欢迎来到邪灵王的狂欢国度,相信你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一切的觉悟了。”
还是粉碎了,因为太可疑了,更何况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类型,像是赶不走的苍蝇一样惹人生厌。
伽岚抬手,抽离的魔力冲出,那名邪灵爪牙形神俱灭。
被窥视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但伽岚却无法感知到究竟在哪个地方了。
他无感地返回篝火处,添了些柴火,看了看睡熟的迷叶,便转过头去,在离篝火很远的树下靠着,闭上了灰色的眼睛。
邪灵王的狂欢国度。
没听说过的词。
暗域存在有一位邪灵王这样的事情,死域的原住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伽岚只知道死域军团的军团长叫做兰,联合军过去有一位叫做蓝宇的领袖。在军团鼎盛时期,双方发动过一场名为“双兰之战”的战役,那一战兰军团长屠圣龙以震军威,无数亡灵闻讯对军团俯首称臣。而蓝宇也率人类联合军击溃了兰的亲兵团,从此兰便成为了孤家寡人,最终孤独地陷入了无尽的沉睡之中。
在这森林里分不清黑夜白天,伽岚闭着眼睛,却始终无法入睡。
都已经是深陷在噩梦之中了,不好好保持清醒,就只能无休止地挣扎了。
伽岚拉低了兜帽,假装自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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