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旅 叁

叁/裘音 (其一)

第一次遇见那个家伙的时候，只觉得他大概也是同样受到哪位先生的赏识，才得以进入学院修行的同龄学生……直到偶然撞见了他跟徽家独女相处的场面，看他们言谈举止之间表现出来的轻松氛围，我才知道这人并非如此简单。

当时我很好奇，这位看似无懈可击，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究竟会有什么能耐，能够如此年纪轻轻就成为占星师一族的执事。

所谓光域占星师一族，承自于“洛林六元勋”之一的徽白冀，该族代代一脉单传，如今也已有很长的历史了。

反正，说实话，我有些嫉妒，我也曾在求学时遇见过同为“六元勋”之一，剑神“白无”白家的人，但他们对我的憧憬不屑一顾，所以我才弃了剑，改练刀。

可我的确是很想知道，如何才能接近那些高不可攀的贵族。因此我才刻意接近了他——那名在洛林学院伪装成不知是学生还是老师的，随身携带着一个玩偶，如同小丑一般的占星师执事。

言归正传，我是段磷，一个擅长用刀的光域洛地人，年龄是二十四岁，长相一般，性格随和，没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自己也没有过什么阴影魔障，总之就是那种没什么特点的人。父母也都是普通的村民，家里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只是因为自己稍微有那么一点所谓的剑术天赋，在少年时被村长看中，说是可以效力于国王，然后家里人也都开心地庆祝，之后就是莫名其妙，几番辗转来到了洛林学院，接受学习贵族礼仪和许多繁琐的训练课程……

反正这也都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在洛林王都工作，只是光这么想，都觉得是极好的，家里也能因此得到补贴，偶尔休假应该也能回去探望一下。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牵挂了。

在洛林王的统治下，洛林境内包括洛林领在内的枫林、冀林、铁林、衫林五领的人民全都是安居乐业，日子也过得安安宁宁。像什么魔祸之类的东西，只要有一点点的苗头出现，都会被位于冀林领的皇家洛林学院的精英团体们迅速组织消灭。而过去被赶到边境以外的三个异族平时也根本不敢来犯，因为各个卫戍边关的领主都有属于他们的精英部队，那些异族要强行打来，也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智之举。

他们本来就人少，怎么可能耗得过我们。

再重新说下裘音那个家伙吧。

尚在洛林学院时，我便已经与他们熟识了，成为亲卫队长，也只是因为后来在抓异族刺客时立了两次大功，先后得到了徽家老家主和洛林王的赏识而已。

啊，说到这里，异族还真就打来了，我其实都不是很懂他们的脑回路是不是都有问题，但这种事情我也想不明白，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他们既然打来了，那就给他打回去，这样子而已。

嗯，多半是这样。

但我很快便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倒也不是我发现的，而是整个洛林都发现了——后知后觉的那种。

异族们像是提前串通好了似的，直接一路杀进了王都，我们才有了三异族同盟这么个概念。

辉铭国的人大概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法术，被裂痕吞噬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如此猖獗地在洛林境内活动。

……

“OK，记忆消除完毕，怎么说？这个人你们谁想要？”一位以人类形态出现在这黑龙晶殿堂内的邪灵青年，向其他在场的邪灵比了一个一切顺利的手势。

①在邪灵王自创体系内，作为十二邪灵之一的‘观测’，本体主要负责对邪灵世界比较不安分的存在进行监察，执掌领域内邪灵，负责起与其他十一位邪灵保持信息传输的作用，属于后勤类。

“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行了，反正王让大家各自按数字顺序执掌八块地盘，丢给谁就归谁管，这种话还需要多问吗？”一个仅以眼球显形在黑龙晶殿堂内的邪灵怪物眯起了眼睛，注视着它的同胞。

②十二邪灵之一的‘追踪’，职责与‘观测’相似，不过‘观测’监察的对象也包括邪灵，而‘追踪’主要针对的是自领域的外来者，必要时也会直接抹杀掉会威胁到邪灵世界的外来者，再对其进行记忆重塑，从而再次将一切循环下去。

“万一有谁忽然对新闯入的东西感兴趣了呢？‘观测’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面，所以才会发问的呀。”这一位邪灵更加干脆，仅以一团黑雾显形在这宫殿里。

③十二邪灵之一的‘隐匿’，与‘追踪’之间的职责构成是相辅相成，在邪灵世界中，两者之间是缺一不可，均属于后勤类的邪灵。

“不错，这种的交给我就好了，王的世界会因他们的活跃而更加精彩，对吧？”这位只以一个骷髅头显现，非常随意。

④十二邪灵之一的‘诅咒’，以戏弄失去记忆的外来者为乐，酷爱玩弄人心，且对此乐此不彼的魔鬼，属于扩散类邪灵。

“但很抱歉，这位被随机到了59号，那是统治管辖着的领域，垮领域使用力量，可是违反王的法则的。”观测提醒了一句。

“我会让他会心甘情愿地加入我，我们地表上的王也能因此欣赏到一出好戏。”这位以黑色的国王显形在宫殿内的邪灵，说话似乎很有分量，其他的邪灵都连连称是。

⑤十二邪灵之一的‘统治’，拥有一大批伪装成原住民的邪灵爪牙，同领域内一无所知的外来者国度进行着永无休止的邪灵战役，属于群聚型邪灵。

“话说回来，观测，在座的根本就没有十二位吧……明明已经到了举行例行会议的周期了，扩散型的‘灾厄’和战斗型那三位的怎么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狼人还是鼠人的黑色怪物，总之这里在场的除了观测，没一个有人样的。

⑥十二邪灵之一的‘邪化’，扩散型邪灵，它的爪牙遍布整个邪灵世界，外来者之所以会产生邪灵化，也全是因为它的存在……然而，作为本体的它几乎没有任何一项出彩的地方。

“灾厄遭到了重创，至于那三位，似乎有了要失控的预兆了——在他们领域死去的外来者，已经无法复生了。”观测说道。

话音刚落，另外两位还未说话的集团型邪灵按捺不住，直接隐去身影，消失不见了。

邪灵会议不欢而散。

诅咒第一个跟着离开，隐匿是第二个。

追踪见隐匿跑了，看了剩下的三人一圈，便也溜走了。

邪化默不作声，静待后文。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的吧，统治……外来者会死的话，对我们邪灵来说也是一样的……王一手构建起来的新世界秩序，已经开始坍塌了，灾厄它撑不了多久了。”

“王早已弃我等而去，大家心知肚明，观测，你不必把话说明白，搞得就好像我们才是那些外来者人类一样。”

“说明白，是为了让他们收敛点，不要再作出违反规则的事情了，他们想怎么跟外来者玩，我都没有意见……但唯独不能破坏王的世界——我们一开始被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持这一切啊！”邪化表示愤慨。

统治无话可说，观测也只能沉默以对。

最终，三位邪灵也各自离开了黑龙宫殿，返回到属于自己的邪灵领域去了。

也不知是悄然进行过多少次的邪灵会议，在这一刻结束了。

外来者们的反攻号角也已经吹响。

观测很明白，它没有时间了。

……

第一次遇见那个家伙的时候……

是在白银王国的一个小城里，名为“银鼠”佣兵分行会的地方，一身黑衣的他跟那个白衣的所谓“公主”一起，两人似乎都是行会里的首脑级人物……而我当时也是听说“银鼠”组织心系王国安危，所以才作为义军的领袖之一，去向他们请求帮助而已。

那时王国战事吃紧，黑羽王御驾亲征，他们的军队一路所向披靡，白银王国无力阻挡。

在这个时候，我与儿时的贫民窟好友荆以扬一同在头儿戎役的引导下，组建了一支银戎抵抗军，投入到前线去抵抗黑羽王的军团。

起初我们的影响还微不足道，但随着我们屡建战功，熟识的英杰也越来越多：诸如两位分别叫做方恒渊与俞渐琰的火与水法师、双人组的浪客顾起澜与星执隽、吟游诗人翟星曲，以及后勤队长雾钟灵等。

随着白银王国的军队不断收复失地，戎役也与这批人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是外来者，对手是邪灵——我们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战斗持续了很久，直到黑羽王退兵，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我们这些人因驱逐黑羽军有功，被白银国王授予了“外来者贵宾”的贵族身份。

被授予可这一身份的人，除了上面提到的包括我以内的八个人，还有莫自桀、索上空，竹一风，傅凌浪……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人。

当然还有裘音和徽晞，我之前说的银鼠里的精英。

裘音，他是我见过的最不像佣兵的佣兵，我非常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成为那个银鼠之中的精英成员的，后来旧银鼠瓦解之后，他们也没有想要做什么的打算，着实是令我不解。

他看起来是个魔法师，但实际上他只会用法杖来变魔术，完全没有过什么可观的杀伤力。

而只要一提到战斗相关的事情，他就会第一时间推脱：“战斗不是我的擅长领域，有那种力气的话，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之后的对策吧。”

至于徽晞，那位像是身患重病的病人，反正也只是个脸色苍白的纸娃娃，实在没什么好讲的，所以直接略过不提罢。

说是这么说，但总感觉他们……

“段磷，莫自桀一个人去了黑羽王国之后，回来就被邪化了，他现在回了白银国，取代了王国的银鼠，还联合几个原住民搞了个什么新立银鼠，把王国搅得天翻地覆——雾钟灵遣信使告诉我的。”

“所以，你不是旧银鼠的骨干吗？为什么还在这里无动于衷？你都不打算做些什么……救救莫自桀、救救银鼠吗？”段磷不解。

“完全没有！”艾兹米尖声叫道。

“比起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戎役这次真的是在一意孤行，你们步入黑羽王国国境，一定要小心为上……我们对情况了解得太少……现在人心也都不齐，雾钟灵那个沉溺在王都玩侦探游戏的就不说了，星执隽是放飞自我，仗着自己有个贵宾的身份到处胡作非为……翟星曲也是突然不辞而别，走的走散的散，你看看这里……就只有杨重叔在这陪我们。”裘音一副无动于衷，置身事外的模样。

到头来，也只有戎役和荆以扬想要彻底铲除黑羽王……那些邪灵在白银王国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若是你们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可就真正意义上的连援军也没有了。”裘音叹息道。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哦，我忘了，你就是个只会变魔术的小丑，对你有所期盼，倒也确实是我的错。”段磷轻蔑地笑着，转身离去。

是了，总感觉很失望。

尤其是他令玩偶发出那送别的声音，更是令人心生不快。

“裘音，段磷之前从邪灵手上救过我的……我们不能再帮帮他吗。”

“还不到时候……虽然也快了，但绝不是现在……没想到原住民的无意之举，让我们外来者变成了一盘散沙，我只希望他们能快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要让邪灵钻了空子，被各个击破。”裘音无奈。

“可是段磷救过我的，而且你也说了，在进入这片未知的领域之前，他也救了我们。”徽晞坚持。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会去。”

哐啷。

徽晞掀了桌子，站起身，又以沉默向裘音发起抗议。

裘音不回避对方的目光，且同样以沉默回应。

最后的结果，负气的白衣女孩转身便上了楼，锁起了房门。

在前台擦杯子的杨大叔看着裘音，四目相对，会心一笑，裘音将苦涩藏匿眼底，埋入心中。

“我可也看了你们俩吵吵闹闹，打情骂俏了好些年了，你这么坚决，倒还真少见。”

“杨叔，等离开了邪灵世界，你打算做什么？”

“我吗？也就继续开个小酒馆什么的，当个小老板吧……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是啊……”

“别转移换话题，我能看出来，你现在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哪有哦，我只是在想——邪灵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的连接点设计在白银王国的首都宫殿底下，这样的话，我们最后要离开这里，就不得不与原住民开战了——反正，只要能离开邪灵世界，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啧。”

“雾钟灵显然对此有所察觉，去首都当监察使是其次，他首要的目标应该还是这一个。”

“哦？”

“戎役很伟大，他想与邪灵殊死一搏，可原住民不可能像他一样，他们只能退守在境内，这听上去就像是在拿银戎军当刀使。”

“是，嗯，不错。”杨重低下头，重新擦拭起手上的杯子，不时向裘音那边望两眼。

“莫自桀一声不吭地去逞英雄，刺杀黑羽王不成，反被策反，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了——虽然我们赶走了境内的黑羽军，但这总归只能算是原住民之间的战斗，真正的决战，现在可才刚开始啊。”

“那我也知道了，你想说的是——我们，并不是所有外来者，都想要离开邪灵世界。”

“对的，跟杨叔说话就简单多了，人心一散，再难成事……外来者连心都不齐，怎么继续战斗下去。”

“哎，所以你又转移话题……”

“嘘~唯独她的事情，我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因为愿望这种东西，是一旦说出口，就不会再灵验了的，所以必须要守口如瓶才得行。”裘音煞有其事地说着。

“得了吧你，反正你跟她也不是兄妹对吧？你一边喊着别人，诶，公主殿下~一边还又一个劲地违抗她的意思，我第一眼见你曾以为是个正人君子，刚说两句话才觉得其心可诛，结果反手又给我表现得毕恭毕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人，真是。”

“善变？”裘音扬了扬眉毛。

“是‘善骗’，你会承受相应的后果的，自诩占星师的青年。”

“后果吗……”裘音摆弄着艾兹米，它只是个普通的玩偶，出于自己的某种恶趣味，它偶尔会用尖细的声音说出自己不大可能会说出的话，这可能会让人以为艾兹米是什么奇怪的魔法生物。

“没事，等我们绑了白银国的大王子，把二王子骗来找黑羽王算账，王都那边雾钟灵要是能搞定一切，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事情，剩下的这些未知数，也再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那你也算尽力喽，叔我可是什么都没干，就是看着你们一个个天南地北的到处跑。”

“杨叔守在大后方，大家都觉着踏实，您当初怎么帮的银戎军一伙人，我们心里有数。”

“你们当时可没说你们是什么外来者啊，只是好不容易有一个替大家伙出头的，所以才想着要帮你们一把……结果这一帮，就给帮到了现在。”杨重摇摇头。

“外来者不外来者的，都已经没所谓了，只要能破坏邪灵世界，一切都将会是值得的……那样无论是原住民还是外来者，都可以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地方，而不是在这个充满邪灵的不详领域里，终日浑浑噩噩地度过。”

“现在，我们也只有继续等待，直到最终决战之日的到来。”裘音站起身，扶起之前被徽晞掀翻的桌子，摆放整齐。

“要去哪儿？”

“街上买点她爱吃的东西，不聊了。”

“好，行行，去吧……还有这么好哄的妹妹？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裘音随便挥了下手，算作暂时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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