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阿陈之后,我拉着师父和小非翎进了我的房间。
阿陈和西山南卫已经按照我的预定归我管辖了。如今只有情关所服务的不明势力还未曾露面。
这不明势力虽说至今仍然在迷雾里,但是托我们的好朋友话痨二号的福,我已经对他们有了点大概的推测。这件事其实我本无意参与的,实在是情关运气太差,杀人现场被我撞破以及这幕后主使将手伸向身为白云阙之人无法置之不理的方向,才有了如今我亲自下场的局面。
现在剩下的事情就是给各方做好准备,等待机会。梦雨宫方面,我虽是听命代林宫主主事,但熟悉梦雨宫的小非翎却仍是不可或缺。阿陈方面,我需要一个能够安全把命令传达给西山南卫大营的人,此间就数师父最为可靠了。这也是我把她们两个叫在一起的原因。
“你是不是傻了?”
“楚哥哥这不合适吧?”
待到我和她们讲过安排之后,果不其然受到了两个人的质疑。
我闪掉小非翎往我额头上伸出的手和师父的额头。
总之我手忙脚乱从师父和小非翎身边爬出来,开始慢慢向她们解释我的用意。然后让小非翎相信我没有不信任她也没有把她当成累赘又花了不少时间。
终于等到全数安排完毕,差不多也到了日落时分。
师父已经被我打发去了阿陈那里送口信,现在只有我和小非翎坐在梦雨宫最高的雨剑楼飞檐上,望着远处。
不得不说梦雨宫先祖挑选的这个地方可真是好,依山傍水,又在此处兴建了一座雨剑楼。登楼望远,浩渺无边的雨梦大泽映着天边匹练赤霞,一股旷古浩然之气自胸中而生。不知创出剑意高绝,如水之流不可止,如风之起不可息的凰羽剑典的那位先祖宫主,是否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黄昏,忽得天地之赐,才得以一夜入幽。
我正欣赏着这难得的浩然奇景,却发现自从我带小非翎上了楼顶之后小非翎就一直保持沉默,只是默默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我大概也算是心里有数。我一屁股坐在小非翎身边,也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那坛稻花香递给了她。非翎愣了一下,然后劈手从我手里夺走那坛酒,仰头便灌。
约摸着喝了大概一半有余的时候,小非翎才把酒坛放下来露出自己那通红的都快滴下来的小脸蛋。
“楚哥......嗝~”
然后朝我打了一个盛大的酒嗝。
你这倒霉孩子酒品怎么这么差啊。
非翎看着我被酒气熏得睁不开眼的样子,突然展颜一笑。我看的有点出神,这醉鬼一笑倒是真性情的可爱,胜过不知多少庸脂俗粉。
“我现在喝醉了,我要说醉话了哦。”
醉醺醺的小非翎一边拽着我的束发马尾一边说着话。
“我......其实很讨厌当大师姐。”
“我一开始只是喜欢学剑,梦雨宫那么多剑法都被我学完了,后来师父说如果我当了大师姐就能学她的凰羽剑,我就答应了。”
我就说像小非翎这种人怎可能去出头当大师姐呢,原来当初是被林宫主哄骗的啊......这个智力大概给我两个时辰我就能拐回去当暖床丫头了吧。
“再后来,遇到了一个名叫楚织年的人,这个人满嘴谎话,把小非翎我骗得好惨。”
......
“但是这个人对我很好,还会教我很厉害的剑术。虽然我学的很慢。那段时间我觉得我只要跟着师父出门板着脸,回来继续练剑当这个大师姐也挺好。”
对你很好啊......我的良心有点痛。
“可是师父只要一不在,我就只能把宫里的事务全推给其他人,小非翎就是这样的笨孩子。”
“甚至这次如果不是运气好碰到了楚哥哥,小玖和小岫的队伍说不定就没法完整回来了。”
说着,小非翎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我绅士的把肩膀往小非翎身边凑了一凑。只见小非翎捏起我的外袍,对着鼻子大力的擤了两下。
......
倒霉孩子。
“所以我很讨厌自己这个大师姐,明明只会练剑,明明没办法保护其他人。有时候我觉得师父选我来继承凰羽剑是不是选错了,像小非翎这么笨的人。”
说完,小非翎又抱住自己的膝盖开始自闭了。
我摸了摸小非翎的头。小非翎天生通明剑心,天性纯真,但是有时遇到烦恼反而容易钻进死胡同。这次林宫主不在,那就让我来推小非翎一把吧。
“确实小非翎很笨。”
小非翎从膝盖里抬起头,目露凶光。
等,等我说完啊。
“小非翎的笨,不是因为不会写文书或者不通谋略,而是因为你居然觉得身为大师姐需要懂那么多东西。”
“嗝,不需要吗?”
我拿起酒坛,遥望斜阳,抿了一口香醇的酒液。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七个小孩子,在同一个门派学艺。这七个孩子各有天赋,在不同的师父门下学习,人们都说这七子将来必成大器。结果让人意外的是,这七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全都长残了。”
“这七个孩子每个人都只对自己专长的领域精进钻研,结果都变成了只会一两门学问的谐星。二师弟一身蛮力,跟随门内大工匠去学了锻造之术,结果变成了只会抡锤子,武功一窍不通的莽夫。三师弟和五师妹一个精研气宗功法另一个则掌握天下百兵武学,但是对于其他方面也是一塌糊涂。四师弟是驯兽养兽名家,精通兽语,除此之外一事无成。”
“六师妹过目不忘,对于她来说普天下所有的武功都不过是手足动作,只消一眼就能记之在心。只是六师妹天生只对读书感兴趣,是七子中唯一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人。”
“七师弟秉性刚正,但是只要上了战场,奇谋正略来者不拒,乃是七子中最强的谋士。但天妒英才,七师弟幼年沉疴难愈,与习武一道也仅只傍身自卫而已。”
斜阳旷照,一如十年来每一个往日。
“而大师兄却是七子中最笨的笨蛋,什么都不会的他怕师兄弟们只顾杂学打不赢别人,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剑。若终有一日笨蛋大师兄能够把六个师弟妹护在自己的剑围之后,便是足够了。”
“长老们很想知道我们为何做此决定。”
我斜过身正对着小非翎,一字一句的说道,“唯信任二字而已。”
“信任自己伙伴的盾,同时让自己成为值得信任的矛。”
“你若是觉得自己只会练剑,那就只练剑,把自己磨炼成一柄光耀天下的利剑,一柄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守护别人的剑。”
“不懂管理,不通谋略,只能护全众人,那便丢人了吗?”
我直视着小非翎的双眼,醉眼朦胧的眸子里迷雾渐渐消散,似乎有什么微弱的光亮正在发芽。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恐怕最开始习练艳之锋终境的时候小非翎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了,难怪以她的天赋竟还会接连出差错。不过我这一席话应该可以成为小非翎习剑的助力。
怀里抱着沉沉醉去的小非翎,我看着天边最后一抹光亮被淹没在万古不易的黑夜中。
“好了,属于乖孩子的白天结束了。接下来,就是阴谋诡计的主场时间了。”
——————
祁纬缩了缩脖子。
他本是道门龙虎山一脉的俗家弟子,学艺有成后便辞别师父下山了。龙虎山祖庭何等显赫,祁纬在山上诸弟子中只能算中下之质,没成想下了山才发现自己武学竟超出俗世之中十有七八的所谓江湖好手。
此后便是一路顺遂,名利兼收。直到他被一位大人物看中,许了一场泼天的富贵给他,将他收了麾下。
祁纬对于他同僚干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只是和常人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比起来,手上沾点血算是便宜的代价了。对于自己的改变,祁纬心知肚明但又无心去纠正。
正当祁纬快要习惯这份差事的时候,有一个人把他从梦中惊醒了。
那是一日之前,一个人持一柄凡铁之剑从他手中几乎将他的同僚一剑斩死,而在祁纬看来,没被这一剑斩死却是一种不幸。每当祁纬闭上眼,从那一剑下生还的那人的惨状就不由自主的往自己的脑海中上涌,让祁纬不得不去想,若是这一剑没有穿过自己的身躯,那会如何。
可笑的是,直到此刻,祁纬才明白那场泼天富贵的代价是什么。不是简单的双手染血,而是挑战所有立誓守护人世的人,不管是青楼的龟公还是龙虎山的掌教,都将是站在自己的对面。
入秋的凉风从祁纬的衣颈灌入,本应不受风寒侵扰的横练身躯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祁纬正站着的这堵矮墙下还有十余人,皆是不弱于他的武者,甚至有两三人还隐隐约约摸到了入幽境界的门径,不消十年,这几人必然成为一方豪强。而据祁纬所知,这样的配置在梦雨宫外围还有数组之多。以这样的阵容来夜袭只有功力已大不如前的长老和未成气候的新生代弟子的梦雨宫,似乎显得有些过于大张旗鼓。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多出来的战力自是要对付那白云阙的出世之人。
“峰主不在梦雨宫,进!”
为首之人一声低喝,祁纬在内的所有人踩着各不相同的步法潜入梦雨宫。
而在下一刻,所有人都迎来了相同的结局。
一声清亮的少年音色,和着夜风飘入耳畔。
“锋·疾。”
一阵微风从这队人身边刮过,走在最后尾的祁纬感觉眼睛有些沙,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整队失去头颅的人,和自己的无头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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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走在梦雨宫的大道上,一边擦着玉沉剑上的血渍一边听着夜风的声音。
这群人倒是挺舍得下血本,派进来这么多还算凑合的高手。一开始我还怕我显现出的实力太强把对方吓走呢,看来是白担心了。
刚刚杀掉的是今夜的第三组入侵者,杀这些人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就是梦雨宫寻常用的玉沉剑实在是扛不住我这个等级的内力输出,估计再杀一组就得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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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一堆来送的人里面还有一两个能吃我一剑不死的,搞得我差点迟到了。
现在的我,手里拎着刚刚从地窖里扒拉出来的两坛酒,哼着歌踱着步。全然不像刚刚杀了近百江湖武人的人。
我来到梦雨宫旧院深处的一间别苑内,把两坛酒放在地上,伸手拍了拍灰尘密布的院门。若是小非翎在此,不管她再天然呆估计也会被吓到。这里是梦雨宫宫主居所,或者说,曾是。如今此地早已废弃,但代代宫主均将此地列为第一禁地,擅闯者皆死。
那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让小非翎当场吓到弃剑从刀。
毫无生气的院落内传来一声答应,然后便有人从里面下了门闩将我请了进去。此人面白无须,但是年龄颇大,着一身青色文士服,头戴进贤冠,看着就像考取功名不成只能在乡下私塾教书的秀才先生。
我递给他一坛酒,和他一起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你这小老儿可太不知礼数了,我开门迎宾,你还偷偷摸摸带这么多人来,怎么,想吃空我这梦雨宫不成啊?”
“哎呀,实在是主命难违啊,我和主上早已讲了白云阙少女英杰镇守此地,勿在眼皮下搞些小肚鸡肠的盘算失了身份。可主上对此事不容有失,强行令我带了这么些人进来。算起来也是徐某之过,不多辩言,自罚三杯。”
说罢秀才先生三指捻了个杯型,酒液倒进其中不住旋转却不见有漏。他就这样连喝三杯。这可是颇为高明的内家功夫。
“既然少侠已在此地,这问本不该问出的,可是鄙人所带来的人......”
“莫问,喝酒。”
“好好好,喝酒,喝酒。”
就这样,我俩时不时用酒坛干一杯,喝着酒。
“鄙人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少侠解惑。”秀才先生突然开口。
“讲。”
“鄙人不才,但也为主上在此地所求谋划甚久,却不知少侠自从到了西山南道之后一通胡搅蛮缠,逼得鄙人将这下下之策搬了出来,如今看还未必有几分胜算。可问少侠这一通不知所谓的行动,可是什么高深谋略?”
“一问换一问。”
“可。”
这小老儿还挺爽利。
“首先,你们和山南道山匪祸乱并非一道,你们的目的是逼迫官军收缩,让梦雨宫下山,为你们上门行窃提供方便。”
“除了那次意外,我等未有向梦雨宫伸过一次手,少侠是如何确定我们目标在此的?”
“倒不是我确定的,当时我撞破你们杀人,只是觉得你们目的不单纯,我顺道代故人看顾一下梦雨宫罢了。倒是林宫主受江南清月嵯峨之邀前去赴会,去时却发现无甚了了,更暗中将你们的布置挑破,这才借口谕来提示我梦雨宫才是你们的目的所在。”
“知道你们的目的那就简单了,后面我所有的布置,都是在帮你们啊。我让阿陈按兵不动......”
“阿陈?”
“西山南卫指挥使,我让阿陈将所有的军士收归大营,然后把所有梦雨宫哨位撤掉,给你们十足的机会来接近宝物,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了。”
小老儿看上去一头雾水,也正常,凡人哪里理解得到我的智慧。
“那少侠究竟是想让我们来,还是不想让我们来呢?”
“都可以,不来,那就静待林宫主回来坐镇,你们毫无希望。”
我灌下一大口酒,咧开嘴角一笑。
“来了,那就全杀了。”
“你知道吗?所谓阴谋算计,是只有在双方互有胜负的时候使用,才最有用的东西。”
我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放在手心。
“石子与石子的斗争,阴谋是有用的。而石子若想对磨盘动点什么算计,结果只有——”
我把灰白色的粉末从手上吹散......卧槽,吹到自己酒坛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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