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2 命运开始扼住她的喉咙
那是风的声音,宁澄这样想着在白茫茫的视线中摸索着行进的路线。
空无一物,满目是惨淡而又纯净的白。她不觉得害怕,只是每踏出一步心里的莫名抽搐让她心烦。那如同告诫她不该继续向前的痛感刺痛着她的指尖,但是所触到的地方只是空气而已。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梦境,确切来说她没有自己能在梦中思考的认知。她又踏出了一步,触觉和刚刚一样犹如踩在棉花上没有实感,周围的白却忽然像是扩散一样向自己涌来。贯穿身体的麻木与腐蚀感,熟悉而又陌生,似乎在何时经历过——
她依旧感受不到害怕。
恍惚间轻微的清脆铃声从远处飘来,在那白之间撕裂了满眼的惨淡。如雾霭般散去的视线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那依旧是白色,只是已经不是那样极端,而是参杂了些灰,这反而让她有了些现实的安心。是天花板,她在心里告诉着自己。眨眨眼睛,屋子里只有透过窗帘缝隙的微弱光亮,昏昏暗暗的如同每个早上一样,她抬起手臂习惯地停止了床头柜上的闹钟,纤细的手指抓着那钟拿到身前确认时间。八点,连时间都平常到困乏,宁澄这样想着深吸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呼……果然还是不想起啊。”
自言自语表达着想法,小小屋子里的人儿最终还是一股劲从床上下来。拖着那有些宽大的白色睡衣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手整理着糟乱的耳边长发,一手用力推开了窗户。风的气息瞬间游走在屋中,已经算不上初晨的空气还是让宁澄的大脑清醒了很多。每一天都是这样的开始,但至少沐浴着阳光的宁澄没有感觉到腻反而享受其中。
开门洗漱整理,早上没有课的宁澄有条不紊的在房间里徘徊走动。另一个屋子的门还紧紧的关着,想着朋友是不是还在睡的她多少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细长的厨房摆的整整齐齐,戴上围裙的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片面包放进面包机,取出两盒牛奶剪开倒进煤气灶上的精钢小锅中。在另一个灶上放上平底锅倒油。蛋液在沾油的刹那透明色变得雪白,拧小火拿着小木铲子,宁澄呆呆看着那煎蛋慢慢凝固。不多时翻面装盘,连同烤好的面包一起拿到客厅,狭小的屋子瞬间被淡淡香气所笼罩。一个人拿着小板凳坐在茶几的一侧,将另一份摆在对面后就不再言语,静悄悄的只剩下了刀叉的声音。
“宁宁你起得好早啊……”
“所以说你准不准备吃饭?”
与睡眼朦胧的同居人说着完全岔开的话,那个刚从门里出来的姑娘似乎还是没有清醒下来的进了洗漱间。司空见惯的宁澄随手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长玻璃杯,倒一杯还算暖和的牛奶放在对面。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茶几前的两个人面对面的享受着这简单的早餐,与昨日的景象别无二致。
对面的姑娘是宁澄同居人叶曦,和传统打扮的宁澄不同,留着短发的她是当时刚刚流行的中性风格。虽然名字很是温柔,但在性格上却完全没有那种柔和的特质,大大咧咧的也很好懂,这也是宁澄肯与她合租的原因之一。
“小曦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上网了?”
“不是……昨晚看完上一期的超女回放就睡不着觉了,就只能拿着手机听歌了”
一边说着叶曦拿起手边的诺基亚晃了晃,但还是多少有些没睡醒的样子“不过今年这批真是没什么印象,还是喜欢春哥。”
“你这称呼一看就不是玉米。”
“我只要不在学校的BBS上公然发言就不会用问题的啦。”
摊手摇摇头,叶曦的一贯推脱行为还是让宁澄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姑娘虽然看起来这副模样实际也是胆小的要命。再加上学校的BBS上发生了好几次粉丝争斗,叶曦这个围观派已经变得谨小慎微了许多。
“我觉得你可以再去睡一会啊,今天又没事。”
吃完早饭的宁澄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那一边的叶曦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听到说话的她还是先拿起了杯子,含糊不清的回答着:
“正打算着,反正我睡衣也没脱。宁宁你呢?大早上就洗漱妥当是要去约会吗?”
那眼神有点不怀好意,但是宁澄还是很轻易的就把舍友的揶揄化散到空中。
“并不是,我要去图书馆。犯罪心理学的论文快交了,我得去查资料赶紧写完喽。”
笑盈盈的看着快噎着的叶曦,一种微弱的报复爽**油然而生。察觉到这一种不良情绪的宁澄赶忙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它压进心底,抬手又给对面人续了一杯牛奶。
“啧啧,果然不愧是院系第一女仆,连续牛奶的手法都相当熟练。”
“所以你要再说这种羞耻的事情下个月的房租请自负吧?”
当即哑口无言,宁澄对这种人还多少有点解决方法的。不过女仆这种说法可能的确有点过分,宁澄毕竟只是在学校周边的咖啡厅打工而已,所谓的“院系第一”其实对是另一方面优势的调侃。
“那我可走了啦,中午饭请自己解决~”
“啊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听着叶曦那已经快睡着了的声音,在一身白色长裙外添了一件外套的宁澄苦笑着关上了房门。
岳江大学图书馆是宁澄十分熟悉的地方,顺着楼梯到三楼,再拐上几次便找到了心理学的书架。顺着书架一眼扫下来,点着脚尖从最高的一层取下一本《潜意识与心灵成长》。好像没有什么相关性,宁澄虽然也有这样的自知但完全没法阻止想看这本书的欲望。人并不是很多,她也很轻松的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迎着阳光坐下。
摊开书本,拿出惯用的A4纸搭在书下。这个点的人并不是很多,至于去年什么凌晨五点起来占座的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宿舍里热的没办法了才采取的应急方法。幸运的是目前宁澄所租住的公寓是过去岳江福利院的旧址,这几栋四层的九十年代楼除了外观破旧一点,内在还是五脏俱全——至少夏天还能开着风扇不至于断电——因为宁澄与福利院院长的婆婆还有些交情,租金对她来说已经相当低廉了。
但即便如此,文学系的宁澄平常也到学校旁的咖啡馆干干兼职来赚点生活费,然后“院系第一女仆”的传言就莫名其妙的流传开来。
“唔……”
虽然自己努力把握着时间,只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腕表分针已经转了一圈有余。书看起来越头疼就越想看下去,宁澄的这个习惯在她自身看来让其吃了不少苦头。把纸加进所看的书中,想了想也是时候开始办正事的她伸伸懒腰后便撤了下凳子,准备去书架上去拿本该要用的书。
“恩……唉?我记得……明明是在这里的啊……”
多少还是有所留意自己所用书的位置,然而那个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低声自言自语的她有点后悔刚刚没有把书一块拿回去,想着现在看来这的确会影响自己的进度便多少有些焦躁。毫无办法的她宁澄也就一边扫视着书架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怎样去做,虽然有些“今天就随意了,反正还有明天”这样的惰性思想,她还是又细细查了一遍。
果然还是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多少对自己之前的失策有些自责,宁澄侧头想了想还是顺手又拿了几本后打算绕道对面的书架再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参考书籍。她并不适应电子阅览室的气氛,虽然她自己也知道那种老旧的行为守则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哎?……啧,这个……这个家伙……”
绕过书架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自己的座位就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那边鬼鬼祟祟,宁澄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熟悉让她下意识撇了撇嘴却无可奈何,只能快步轻悄悄的走过去然后竖起纤细的食指轻轻戳了他一下——在肋骨的位置上。
“啊!……嚯嚯嚯嚯……!你……”
痛感本能发出声音的他在瞬间放低了音量,牙缝中杂乱的气息交换声也小了许多。旁边利刃般的视线如果有实体大概也穿透了这个男人的身体了吧,双手抱胸的宁澄这样想着眯眼看了看他,涌上心头的莫名喜悦感让她稍微有点惊讶。但即便如此宁澄的脸上还是万古不变的常态面孔,包括嘴角那弯明显是应付的笑意。
那张脸上龇牙咧嘴的表情依旧没有退去,这让宁澄觉得是不是戳的稍微狠了一点。放下书调整呼吸,把他径直拉到图书馆的角落里靠墙面对着他。男人比宁澄大概高上一头,头发一如既往糟糟乱乱的应该又是匆忙冲了冲头没有干就出了宿舍。五官倒是端正,额前的斜刘海不算长倒也偶有能遮住眉毛的部分,表情依旧狰狞,不过宁澄总觉得他似乎是在演戏。
“那个,演完了吗?”
“这个可能戳到肾了啊——”
“释海晨先生,肾不在那个位置。”
“哎?”
男子瞬间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撇过视线的他赶忙挠了挠头。一脸的尴尬,只是嘴里念叨着“不愧是宁宁学霸”的时候忽然变了神色。嘴上说着“宁宁小姐麻烦住手好吗?”这样类似于妥协的话,让人不禁怀疑这两人的关系没有同学那么简单。
看到宁澄慢慢举起手中的书本,这个男人——一手捂住头,一边使劲摆手的释海晨用宁澄的话来说是她的孽缘:高中同班,到了大学居然还是在一个学校,多亏他考上的是管理系而不是文学系,否则宁澄一定会头大了不可——尤其是这个顺口带上的“学霸”称呼更让她反感。
“……好点了吗?”
轻轻吐了口气,宁澄的无奈毫无由来的消失而恢复了原来的思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戳他的肋骨……大概是习惯与他吵吵闹闹的相处方式?她没法用这种毫无理由的感性来说服自己,只能依旧保持着那张扑克脸问着眼前的男人。
“托您的福,已经好点了……”
释海晨依然是那种想要找打的语气,宁澄只能没好气的继续靠在墙上盯着他。
“呐,说吧,在那里偷看什么呢?”
“没在偷看啦,只不过是好奇你在看什么凑过去看看……宁宁你这种语气改改不会吃亏的……好吧当我没说,你是不是要找这本书啊?”
那男人这么说着,像是变戏法似得从身后掏出本书,“犯罪心理学导论”七个宋体字就竖排印在封面上。瞪大了眼睛的宁澄终于明白了些什么,撩撩斜发的她感觉手开始有些想打他了。
“原来是你啊——啊!”
“我从你进图书馆开始就看到你了,果然是来写犯罪心理学论文的?”
男人有些得意的表情像是没听出来这姑娘语中的变调,完全没注意到快手的宁澄已经在几秒内从他的手边抽过那本不算是薄的书然后狠狠地扇了过去。
“……!唔唔唔!很痛的啊!宁宁什么时候你成暴力狂了?!呼……痛痛痛痛!”
“跟踪,偷窥,恩……性骚扰,罪证都全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性……性骚扰是什么鬼!你这不应该是故意伤害吗?呼……痛痛痛……”
“正当防卫。”
“你别这样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下定义啊宁宁!”
论嘴仗功夫,这个男人还是比不上她的胡搅蛮缠。她摇了摇手中的那本犯罪心理学导论,示意着“这本书我拿走了,释海晨先生您爱干啥干啥去吧,姑娘我就不奉陪了”的意思后转身径直离去,如同与他的每一次告别一样。
一如过去一般,除了那洒进馆内的闪耀阳光外,没有任何异样。
午后二时的图书馆被斜阳晒得温暖,论文接近完成的宁澄终于放下了笔伸伸懒腰来稍微放松下。午饭也没有吃,但似乎由于饿过了饭点此时饿意也并不是那么明显。宁澄看了看剩下的两个小段的内容,悄悄缓了口气决定一鼓作气把它完成。
教授犯罪心理学的老师是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名为任枫桦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却在学校颇有人气。充满激情和理性链化的授课方式确实让他的课成为岳江大学最难选的课之一——当然这也与他不计考勤不点名挂科率也几乎为零的习惯有所关系,自然这门被安排在星期五晚上的课就成为了逃课同志们的首选。
用一贯秀丽的方式的写下最后一个句点,宁澄如释重负般的微摊靠着椅背。两点二十五分,这个时间点的图书馆也渐渐人多开始变得吵闹了起来。她向来不喜欢这样,所以还是依旧躲在那个角落里把写满论文的A4纸按照文章顺序依次排好后,再在右上角用那小巧的订书机钉上一个钉子。盘算着是把那本《潜意识与心灵成长》看完还是借走,踌躇了一会却还是被疲倦感所击败。将不用的书放回原来的书架,确认好论文的收纳,她拿着那本书荣格所著的作品去图书管理员所在的位置走去。
管理员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略有些卷的长发披在两肩反而把她的年龄又加深了几岁。她是孙霞,因为时常待在这个区域,宁澄和她也是熟识。虽然不怎么符合礼节,但也平常就喊她“孙姨”。看到宁澄的她程序般的拿出了借书证,依旧是微笑着的和善样子。
“孙姨外面好像有些吵啊,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你没有听说吗?就是刚刚啊,有个学生从图书馆楼上跳下来了啊。”
正在填写借书证的宁澄并没有停止动作,但这还是让她连贯的笔画出现了一些断连。她多少有些疑惑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岳大的图书馆并不高,但由于是个“回”字形建筑,面积掩盖了楼层高度的不足,也是藏书甚多。不过选跳楼会——
“跳楼?在这个地方?”
“可不是,好像就是在你靠的那个窗户那里,怎么你也没看见?”
“没有啊……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刚刚啊……恩……大概二十分钟之前?你说这些孩子啊,有什么事情不能……”
二十分钟之前……大概是两点的时候?宁澄一边惯例似的填好借书证向开始唠唠叨叨对的孙霞告别,一边在回想着那个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是在休息,如果存在这件事情的话自己一定会注意到的,又或许是已经投入到了论文之中所以没有注意到?宁澄不能肯定,甚至对这个事情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实感。
图书馆的门口被警戒线围成了个小圈子,地面上还有明显已经凝固的血液。围观的人依旧很多,宁澄瞥了一眼开始向车上抬的担架与白布也就明白了结果。警方的搜查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但依旧有不少警员在周边零零散散的做着调查。大概最后以自杀结案吧,宁澄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停留,只是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如果晚上没有课这个点回家做点去吃到是无所谓,然而现在并不是那种情况。图书馆倒也不想再呆,听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觉得有些晦气——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图书馆怪谈之类的。想到这里的宁澄开始自嘲起自己的迷信,思前想后她还是觉得去打工的咖啡馆坐坐会比较好。
“欢迎——澄澄姐?今天不是你当班啊?”
“我过来看看书,窗边上的那个位置有人吗?”
“没有啊姐姐,坐哪都可以的。还是老样子,三明治和咖啡可以吗?”
“啊,嗯,谢谢啦雪澄——还有啊,别让大叔发现我来了。”
看着欢快点头然后钻进吧台里的娇小身影,宁澄忍住了自己想要上去帮一把的冲动,惯常走到床边那个熟悉的位置坐下。这家咖啡店离岳江大学不远,却也是在靠近商业区的黄金地段,店内是正统式欧系装修风格,棕红带些金丝的华丽墙纸也能多少也能看出所有者那一点点固执的特质。店虽不大但左侧靠窗的部分还是被稍稍抬起放上了几张搭配着直角式沙发的欧式棕色桌椅,而剩下门口所对的则是多组圆形桌椅,房间深处的吧台前摆着数把高脚椅,从落地窗射进屋内的光照亮了整个店铺。
这里并不适合休闲,宁澄为这个装修方案曾经给那个店主“大叔”提过好多次。也可能是对方是外国人的关系到最后还是维持着这样,甚至这种风格已经成了招揽客人的特色之一。想想几个月前那个大叔拿着收入调查表喜滋滋的向着宁澄炫耀的样子,直到现在她还想撇过头来消除心里的那种窘迫感。
“来了~澄澄姐喜欢的鲑鱼贝果三明治还有黑咖啡,请用。”
“可以吗雪澄,这个超级贵哎……”
“没关系哒,反正从姐姐的工资里扣就好啦。”
“你这丫头!”
嬉笑着躲过宁澄装模作样式的拍打,那个穿着黑色服务生装的小姑娘轻巧的到一边傻傻笑着。虽然身形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些婴儿肥的小圆脸上还能带着酒窝,但她确实是宁澄在岳大的学妹。被唤作雪澄的她有着和宁澄有着密切关系的那个男人一样的姓氏,期初宁澄还以为他与她是兄妹一样的关系,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个巧合。
“好啦姐姐,这个要是Boss问起来我就说记到我的工资里就是啦,虽然我觉得那个大叔也不一定会发现就是啦。”
“雪澄这样可不好哟,记得一会还是记到我那里吧”
“唉……澄澄姐还真是死板,大叔要是有你一半精明也不会找不到合适的店员。这算是我请姐姐的啦,要是没有澄澄姐,这家店早就倒闭了。”
释雪澄淘气撇嘴的模样引着宁澄发笑,虽然她还是一本正经的嘟囔着“什么没有我这家店就倒闭了啊”,然后在心里默默接受着这姑娘的好意。说起来也奇怪,宁澄从最开始就莫名与雪澄十分亲近,可能是名字里有一个同字的缘分,平常没事两个人也会在下班后到商店街买买衣服逛逛街,聊聊学校里寻常不寻常的事情也是情同姐妹。说起来这个姑娘竟然和那个男人一样是某个文学社团的成员,宁澄真不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几辈子都结不出来的孽缘。
“哦对了,大叔在工作间干什么呢?”
“哎?姐姐想知道吗?”
雪澄忽然换了副神色,神神秘秘的凑近宁澄的耳朵旁并压低了声音。
“旁边不是有所学校吗?大叔他啊,似乎是喜欢上了那个经常来店里的德语老师呢。”
“唔……!”
正想喝咖啡的宁澄差点没把马克杯扔到桌子上。
“——那个大叔!?”
“很不可思议对吧?那个大叔居然要追女人什么的。”
一脸坏笑的雪澄看起来比往常八卦得多,宁澄下意识四处看了看然后再压低音量问道:
“所……所以,大叔现在在工作间——”
“整理容貌。”
“真是那个人的风格……”
把工作扔到一边埋头干自己的事情确实是常有的事情,这也难怪这家店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宁澄无奈叹口气后轻轻摆手让那姑娘先去工作,自己一个人享受这已经是严重迟到的午饭。
稍微有些累了。
坐在教室里的她这样想着,把手边上的书合上,闭上眼睛用两手的食指轻轻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太阳穴,那种舒适感让她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些。
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享受着从落地窗下洒下的柔和阳光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和雪澄也在空闲的时候聊了聊今天图书馆发生的那起自杀,那姑娘倒是不知从哪里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但也是兴致缺缺——或许也并不是,有人亡去的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令人抗拒的,想到这里的宁澄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投入的思绪过多了些,也就下意识的岔开了话题。
那几个小时里被唤作大叔的那个男人倒是也出来了几次,虽然他——安吉尔·金也不过比宁澄年长个十三四岁的中年人但被唤作大叔也纯粹是拜其满脸胡茬和不修边幅的基本形象所赐。不过这次见面的时候宁澄又差点再次打翻咖啡杯:剃掉胡子整理好的服饰再加上西欧人独有的基因特质差点让咖啡馆里的气氛凝固,隔着那用来遮挡面容的书她都能感受到大厅内那些迷妹的视线。所以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吗……宁澄不禁感慨万千,撇撇那满脸幸福的男人悠悠然飘出了咖啡馆,她也就只能用无言以对来表达当时的心情。
不过现在坐在教室里听着那些嘈乱的声音,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当时离开宿舍也是因为舍友深夜间的“女生会谈”太过持久让她有些精神焦虑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不想激化矛盾的情况下无奈只能自己独自搬出。同居人叶曦虽然看上一副潮流模样,实际上很擅长察言观色并且易于相处,到了晚上也格外安静,尤其是宁澄在自己屋里看书学习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个人带着耳机上网听音乐,或是在看她最喜欢的节目时把电视机静音,这些温柔都让宁澄十分感激。
还是被吵得沉不下心,她多少有点怨气的撩撩额前的刘海,顺势倚在椅背上让她清醒了些。看看手腕上的工艺小表,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还有十分钟,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也就无目的的环顾四周,只是此时眼角捕捉那个一个正在向这边走过来的熟悉身影让她真是觉得自己又被命运捉弄了。
告别的心慌纯属是瞎操心,宁澄叹口气,手托腮的看着那人露出傻傻笑容,走到旁边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废话式的问道“请问这里有人吗?”。释海晨还是一如平常扮演着那个傻乎乎大男孩的形象,不,宁澄也不知道他到底饰演的还是本性如此,她只是知道这个时候只要没好气的答复他就好。
“对不起,这里有人了。”
“哎?宁宁你那里分明没有人啊。”
“谁和你开玩笑,后面去坐。”
“真是无情呐……我知道了。”
看着那个男人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准备离开,宁澄自己则是默默把自己手头上的东西推到一边然后轻轻敲敲桌面。只要自己拒绝他他也不会胡搅蛮缠,哪怕是知道玩笑也会默默当事实接受,不知道是不是该称作傻的这点被宁澄认为还算是释海晨身上为数不少的优点之一。她只是静静挪到里面的位置上然后就默默看书不再说话,那男人倒也明白,也就笑笑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也不知道是打着俄罗斯方块还是贪吃蛇,手指不停的在键盘上移动着。
课的时间并不长,任枫桦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激情授课让教室里的学习气氛没有丝毫的下降。这一日讲的是犯罪心理结构成因,中间还捎带着讲了讲谢尔顿的体型说。看着任老师那口若悬河的样子宁澄还多少有些心疼他:他这样子就算去篮球场打球都会有人问上一句“同学你哪个专业的?”,二十七八岁的他刚刚念完研究生就在岳江大学任教,知识水平确实令人赞叹。但问题只有一个——他太年轻了,所以也就只能给他安排些不重要的课程以平复那些不可言明的老派势力,岳江大学也在中国的市场化过程中不可免俗的开始往企业的方向偏离,庆幸的是这个势头似乎开始有了减弱的趋向。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相同,不过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释海晨,从上课起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开始愣神直到宁澄戳他几下才会反应过来,惯常表示着自己没事然后再一次陷入愣神。
“好了,今天我们就上到这里,下课吧各位。哦对了你们的论文也可以现在交给我,晚上注意安全。”
任枫桦那带痣的嘴角惯常的露出那爽朗的角度,教室里也开始被嘈杂声代替。宁澄看看讲台前那为数不多的人也就默默收拾好小包然后抽出论文准备上交,而旁边的释海晨则是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就顺势挤出来了个位置混入了出门的人群之中。
“宁澄?应该是没错,你上一次的回答非常精彩啊,考不考虑考研的时候来我们心理系?”
上交论文后的宁澄本打算就快步离开,没想到被任枫桦叫住。这问话确实让宁澄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斟酌着语句表达着感谢然后模糊回答“现在还没想好”后指指门口表示还有人在等自己。任枫桦倒也没再说什么,和往常一样带着温和笑容摆摆手算作告别。
“看来任老师很欣赏你啊,我觉得念个心理学也不错啊。”
“你说得轻巧……我还没想好毕业之后要干什么,海晨你呢?”
二十一时十五分的二人正走在去宁澄公寓的路上,宁澄本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话没想到那男人开口就出乎意料的一句“我送你回去吧”。虽然宁澄推脱了几句但这次的释海晨态度却异常坚决,宁澄也就接受着这份好意与他一起出了校门。
“……我……不知道啊,最近法学的课程也开始紧张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做人生规划的。”
“说得也是,当个律师也很好哦。”
“你这就是在讽刺我了,你明明知道我这口才拌嘴都办不过你,你还让我去当律师?”
“有自知自明是件好事哟。”
“……多谢夸奖,啧,又被你绕进去了。”
发愣半天才发觉自己似乎又陷入陷阱的释海晨不觉露出了苦笑,只是那表情依旧如同在上课的时候那般阴沉。
“那个……海晨你是有事想给我说吗?”
“啊?!哦,没有,不……也不能说没有吧……”被这突然问话吓了一跳开始语无伦次的模样让宁澄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释海晨则是挠挠头嘟囔着“我就这么好懂吗……”这才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的确是想跟你说的……因为总觉得,有些害怕。”
“害怕?”
“你知道今天跳楼的那个人吧,就是那个……从图书馆跳下来的那个。”
宁澄当然知道,她甚至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除了厌恶甚至还有探明的情绪在被努力压制着。只是这话从释海晨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奇怪,虽说这事在学校必然闹的沸沸扬扬,但是大多数人提起对这事还是有些隐晦的——尤其是释海晨,毕竟从原来起宁澄就知道他对死亡相当抵触。
“我知道啊……”
“那是我们专业的赵同,就住在我隔壁……墙那面的床就是他的。”
释海晨用普通的语气说着似乎与自己无关的话,只是那表达虚假连掩饰都没有就**着暴露在宁澄面前。她顿了顿,虽然想用“这就是你害怕的原因?”一类的调侃糊弄过去,只是现在的气氛让她没法开口。
“宁宁你肯定是想说‘你这就害怕了?’一类的话吧。”
“释海晨先生,我还没那么不懂气氛。”
“……说起来不懂气氛吧,其实是我吧,好好的晚上说这种事情……不过确实是这样,下午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宿舍里就待不下去了。他们宿舍家在岳江的就都先回家了,我们宿舍也差不多的情况……多亏我今晚有课,否则我大概也会跑到文学社那里吧。”
“所以,他为什么要……?”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宿舍的人说早上看起来还好好的结果下午就没了。他人也特别好,见了面就打个招呼笑嘻嘻的,也不知道谁会和他结仇,昨天我们还一起踢了场球的。”
他还是在害怕,宁澄知道的却没法安抚他,只能用些语气词表示着自己在听,心里想着该如何岔开这个话题。
“我记得你宿舍不都是本地的吗?那你今晚去哪里啊?”
“……不知道,把你送回去后我再想想吧。大概会去网吧通个宵或者去找个小旅馆住一晚,毕竟出了这种事情一个人待在宿舍……不管怎么说也太吓人了。”
“那……我给大叔打个电话你去他那里吧,反正那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虽然我觉得去了也只能看见他在睡觉,休息间里的床是空着的,呆一晚上还是没事情的。”
“宁宁你这样子有点开始像那家店的老板娘了啊,算了吧,每次去喝咖啡大叔都给我折扣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我这还欠你人情,还是自己去找个地方吧——恩,一不留神到了啊。”
“我都说了很近你还非要送我,好了就送到了这里吧。还有,一个人回去别害怕哦。”
宁澄像个姐姐似的哂笑着抬手拍拍海晨的肩膀,看着那男人一脸不好意思然后说着“又不是小孩子”后轻轻点头,和往常一样挥了挥手。
“你,你也注意安全,最近总觉得不大太平。”
“恩恩,我知道了释海晨先生,那我就回去啦。”
她没有再回头,只是背对着那个男人的关心回复着他的心意。他是放不下她的,宁澄知道却也不能说出来,对于那个历经威胁又得知同学出事的释海晨来说,送她回来估计就是他现在能唯一保有的自私,大概如此。
岳江第二福利院的家属楼旧址是栋九十年代后半段的房子,就年限和内部设施来说真的不能算是“老”。第二福利院成立的时间原本就不长,这栋本来作为员工家属楼所盖起的房子后来也就随着福利院的搬迁渐渐成为了普通的居民楼。虽然不少老员工还住在这里,但很多房子也就空了出来——比如宁澄所住的那套两室一厅的401室。第二福利院的院长是个临近退休的老婆婆,出身这里的宁澄自然与她有些感情,也就很简单的以低廉的租金租了下来,叶曦也就一块沾了个光。
具体回想起来,宁澄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可能答应与叶曦一起合租,只是为了缓解心中的那份孤独。有时候宁澄自己想想也觉得挺可笑的,因为琐事而自己搬出来住,最后还是和人成为了舍友,是轮回还是捉弄,如今的她并不知道。
与熟识的看门大爷打了招呼,那个老爷子还是红着脸不知道喝了几两白酒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利索。宁澄所住的单元在那栋楼的最里面,转角处的窗户玻璃早就碎的不成样子,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就连那声控灯也早就失灵。宁澄和往常一样从口袋里摸索着房门钥匙,一步一个台阶的慢慢上楼。
走到三楼时楼道里响起了频率不一的脚步声,有人似乎在从楼上往下走。打成震动的手机同时在口袋里嗡嗡响着,宁澄本打算回去再理会那电话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屏幕上的联系人还是那个操心的家伙,她也就顺势摁下了绿色接听键。楼上的脚步声也慢慢接近,窗户里洒下的唯一光源还能让她认清那是个带着帽子的男人。大概是刚搬过来的?没有什么印象,宁澄这样想着却没大在意,回复着电话那头人的多心。
“宁宁你到家了吗?”
“都到家门口啦,你就——唔——!”
腹部是突如其来的痛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刺入了体内。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
是刀子。
“喂,宁宁?”
“唔——”
身体又是一阵抽搐,刀子似是被拔出。视线里的男人不知何时在惊恐中消失。她下意识捂住的伤口很明显的在涌出什么东西。是血?大概是吧,宁澄自己也没法确定。她说不出话,甚至连平时那些简短得语气词都发不出来,嘴里铁的味道在无端蔓延,腿在发软,痛感贯穿全身令协调感似乎也出了些问题。
“宁宁!怎么了啊宁宁!·”
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发出的那个熟悉声音让宁澄在那一刻觉得无比亲切,就在前一秒宁澄抱着这楼隔音不好还可能得救的希望似乎变得虚无缥缈,因为她连声音都发不出,那呜呜的声音更像是幽灵的呻吟。视线在变得模糊,一个踉跄连栏杆都已经抓不稳的宁澄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沉寂支配了感官,还有那渗入肌肤内的冰冷似乎要抽走她最后一点力气。指尖的触感在变得迟钝,她所存在的实感似乎再被剥夺一样让她的认知变得缓慢。手机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从耳边消失了,那个男人会怎么认知呢?她嘲笑着那个在死亡来临前还会想着别人的自己,手指早已失去了摁压住伤口的力量,甚至已经连那血红的温度都已经**受不到。
快死去了……吗?
她这样询问着自己,满眼除了那从窗户洒下的光芒就只剩下了黑暗。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似乎有谁在扼住她的喉咙一样让她无法呼吸。
“喂,宁宁!宁宁!”
好像是有人在唤着她的名字,她只是觉得很熟悉。
是谁?她不知道。
是释海晨。
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着,那个声音似乎是自己的又似乎不是。濒死的灵光返照?她不知道。
“你别动啊!‘喂,120吗,我这里是——’”
那个焦急的语气好像确实是属于他的,在那模糊的意识里似乎还能辨别出的他的存在。是梦还是现实?她不知道。
“你听我说啊宁宁,你别睡着啊,我知道你还醒着的,别睡着啊!”
如果是梦的话,她希望有人能够一直陪着她。
因为宁澄自己都想好了她一个人死去的样子,在未来的某一天一个人离开时的样子。
还会有人来找她,哪怕是梦她都觉得无比幸福。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唔……唔……”
“我在这的啊,我在这的啊,你听我说啊,今晚月亮很美的,你不是最喜欢月亮的吗?你要死在今晚可就亏了啊!”
自己最喜欢月亮?记不得了,自己喜欢过月亮吗?
那个男人在努力告诉她什么,她似乎是知道的。
“有人来了啊宁宁,是医生来了,你坚持住啊宁宁!”
医生……是自己得救了吗?
或许,又亦或没有,至少此时的宁澄无法辨别,毕竟能感知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对她而言就已经是极限。温度随着时间在流逝,也在带走着她的意识,皮肤上似乎有着不同于血液的液体,然而就拿微弱的温度也在转瞬间被冷意所带走。
似乎听见了呼唤她的声音,似乎触感到了同样在流失的温度
那是他的生命,她知道。
他扭曲的面孔留在宁澄那模糊视线里的,宁澄也只能这样望着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她无法哭泣,无法流泪。
她连唤他名字都做不到。
混杂在一起的血色,在那黑暗中,映着从破碎中洒下的月光。
颈部出现了异样的触感,那黑暗中的隐形人似乎在加大力度,挤出她喉咙中的最后一丝气息。
是命运,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无端的,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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