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岳江,无论阳光还是温度都无比舒适。融化在那温暖中的慵懒感支配了她的身体,让她连动动指尖的愿望都没有。
刚修剪过的草坪有种熟悉的香味,耳边的流水声好似能将一切忧愁都带走。紧闭双眼还能感受到躯体的温热还带着微痒,犹如沉浸在虚拟空间中无人打扰。
她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到这里了,大概是高考结束之后就没再来过。那段时间她忙于打工,企图以疲劳和交流让自己忘却些什么,只是最后发现没有什么作用,却是把原先的兴趣给放下了。
坐在这草坪上,随手拿着本书都可以从早上坐到下午。想想那样的日子虽不遥远却还是能让她笑起来,只是回忆总是虚幻到飘渺,到最后就连它有没有真正发生过她也没法确定了。她深深呼了口气,半坐起来让视线能够看着那反射着磷光的江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那泛着的光斑就像是碎片一样分散又混杂,最后在脑中又变成回忆涌了上来。
“那个家伙……”
关于这个地方的回忆,总是有他的身影在自己身边乱晃。摇摇头想要把那些撇去,反而是自己独处的那些光景变得模糊、最后竟也消散不见。
不要把他,再带到这件事情里来了。
她现在非常安定,回想起早上他回答自己时的慵懒语气她甚至能够想象那男人躺在宿舍床上半睡半醒的模样——那令她安心,甚至希望这能让心中的那一点负罪感都可以因此而释怀,只是她明白这是做不到的。他和她在另一条时间上的死亡没有消失,如今自己能够借用自己的躯壳在这里凝视江河,可是他呢、他又在哪里呢?
至少他不在这里。
宁澄又叹了口气,如果是他肯定会说一些诸如“叹气会让女孩子变老”一类的讽刺,可是现在的她却又无比想要听到。她听不到的,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他现在也应该被警察叫去问话,然后假装自己毫无影响去上那节可有可无的犯罪心理学。
扫一眼腕上的工艺小表,宁澄才发觉已经快要四点,也从咖啡馆里出来将近三个小时了。什么也不干对于现在而已并非是个好的方法,按照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图书馆将会有人跳楼,海晨将会被叫去问话,她和他在课上相见然后他再送她回去。隐去那个不好的结果,宁澄发觉自己也无事可做。今天不回去也好,明天不回去也好,总不能数十天不回家;再者那场谋杀原本就是针对自己的,就算逃过了今晚也无非让未来的不可见因素变得更大,反而更没法掌握了。
“唔…………!”
她少有的挠头弄乱了头发,心烦气躁的直接拽下两边发瓣的花绳散开长发成披肩的式样。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连解决什么也毫无头绪。跳楼的事情最大的影响是对于释海晨,那个男人虽然平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这件事恐怕在他眼里会和他所经历过的悲剧有所重合——所以他才会执意送她到家门口才罢手。宁澄知道今晚这课是必须要去的,要不然就需要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安心,不,这行不通,自己的电话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监听着,一旦被别人察觉到,自己原本唯一所确认的事实都会发生改变,把握反而更小了。
以自己的死亡当做筹码,宁澄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如此疯狂。
或许,只是想活下去、与他一起活下去。
再往后呢?宁澄没了头绪,拽着海晨回家就等于把他拉进了这是非之中,再往后发生什么就完全说不好了。她原来也想过是不是只要自己死去就会让一切事情都结束,只不过雪澄无情的指摘出了另一个结果——作为Time9的携带者,在达成雪澄诞生的这个条件之前,就算死去她也会像现在这样不断地回到这一天,就像是被时间牢笼禁锢的鸟一样,在寻找到出口之前只能呆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
“必须要回去啊。”
总算是打定了第一个计划,宁澄在心里期待着超出意料的事情越少越好。可是再之后呢?当面质问还是舍命抗争?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的选项,毕竟此时宁澄连要杀掉自己的人是谁,是哪一方的都不知道,更别说现在去提前阻止什么了。
以自己的死亡当做的筹码,确实是此时唯一的筹码。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试试。”
宁澄打定了主意,看着那渐落的太阳,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呼,这就到了啊……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
之后的事情和自己的记忆没有什么偏差:他还是很勉强的在支撑着自己,又在路上跟她说了很多话——虽然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大概没有什么变化——精神上倒是恢复了不少。
“我就送到这里吧。”
“不送我上去吗?都到这里了哎。”
下意识的换了一种口气,反应过来的时候宁澄也发觉这稍微有些过头了。那个男人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和往常一样的耸耸肩在挠下头,说道:
“这不大好吧,毕竟宁宁你不是还和那个谁、哦,叶曦住在一起吗?”
“真不去?”
“我去的话很尴尬哎,万一再撞上……”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你今天很奇怪唉宁宁。”
“比起某个跟我说了一堆丧气话的人要正常的多。”
那个男人欲言又止,宁澄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起又和他算是杠上了。和他只要为一点小事斗气嘴来那就会不知不觉的织起和他抬杠的气氛,宁澄自己都为这种事情摸不清头脑。
“算我拜托你,跟我一块儿上去吧。”
“……好吧。”
释海晨终于还是面露难色的答应了,宁澄知道他的个性——他太过于守旧了,已经2006年的现在,他还保留着那种很守规矩的作风,就连去网吧打游戏也绝不过夜搞得他的舍友都很无奈。不过这并非是坏事,至少对于宁澄来说很安心:毕竟这就代表着他离危险又远了一分。
“话说宁宁,是这个单元吗?”
进单元门的时候释海晨无由来的问了这么一句话让她不禁笑了出来,“我的家我还会认错?”不过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与那个夜晚同样光景的窗外。
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单元的?
他确是来过的,不过那也是几年前自己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为了把福利院里的私人物品都搬出来又不想麻烦别人也就抓了他来当苦力。现在想来,宁可不麻烦别人也要麻烦他的事情也就从这里成了开端。
他当时真的很担心自己,这让宁澄很开心。
但是那个他,现在也不在这里。
心头晃过一阵苦涩,宁澄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让留下。黑暗中自然是看不见的,可是从那破碎窗户里洒下的月光却还是那样澄澈。他会看见的,她这样想着又抹了下眼睛,依旧向上爬着。
那个曾经依托的人,不是眼前的他。
宁澄很清楚,自己占据着这个躯体对于“自己”来说有多么不公平。这个宁澄是她又不是她,从分子结构上来说二者就是一人,可是灵魂却并非一个。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代表着她一定会在哪个地方与自己不同,经历过不同的事情,相遇过不同的人,但对于现在的宁澄这些全都消失不见了,她不会记得、也从来没有经历过。
她不知道那个自己现在在何处,或许也只是与这个思绪融成了一体。没人能够知道也没人能够解释,此刻的她实际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也没时间去搞清楚这个问题了。
只要能够活下去,什么时候想都可以。
“我说啊宁宁,一共四楼你非得还叫我上来。”
他好像还在抱怨什么,但是宁澄也没精力去理会他。现实和自己经历的开始出现偏差,那个黑暗中的神秘男人并没有出现,宁澄和他现在就平平安安的站在那间屋子的门口,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因为是两个人上来所以放弃计划了吗?
疑问必然是有的,不过现在似乎没有必要去纠结。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钥匙孔,用力拧了几下才打开。屋内也是平常的样子,听到声响而侧头探出来的叶曦穿着衬衫晃了晃 手里刚咬了一口的苹果。精神松弛了下来,她呼了口气,转身对面前的男人笑道:
“辛苦你了,释海晨先生。”
“不辛苦,不辛苦,宁澄小姐开心就好。”
这种对话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玩,一直玩到了现在,估计就连两个人自己都不知道意义在哪里却还是乐此不疲。海晨点了点头,说着“那我就回去啦”摆了下手转身准备下楼。
“记得回去之后给我打给电话!”
“宁宁你今天很奇怪啊,好吧好吧。”
确实今天有点奇怪,不过现在的宁澄已经不再担心这种事情了。避开死亡总归都是好的,那种本来就不该存在的喜悦如今支配着她的身体,让她的嘴角始终上扬着。
“宁宁你看起来哼高兴噜。”
叶曦的嘴里嚼着苹果,连话都说不清楚。宁澄摘下眼镜放到鞋柜上,蹬下鞋子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双脚。今天确实有点紧张了,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宁澄这样想着,但客厅里那柔和灯光还是让她无比心安、还有那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唉?小曦你怎么把大衣拿出来了?”
“哦,那个是我今晚准备出去的,害怕外面冷嘛。”
叶曦说着,又探出了身子伸出食指点了下遥控器。那件大衣是纯黑色呢绒的,宁澄没有见过但的确是件很有品位的衣服,就是样子有点偏男款。她上下打量着,凭着自己的审美摇了摇头,向客厅边走边说道:
“不好看不好看,下次要是有机会我去给你选一件,真不适合你。”
听着埋汰的叶曦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耸耸肩说着“我当然知道不适合我啦,单位发的我有什么办法呢?”,宁澄也就只能撅了噘嘴,走到茶几前拿起自己的白色马克杯又反身向饮水机走去。
“单位——?”
水漫过一半的时候,咀嚼着舍友话语的宁澄忽然觉得不太对,猛地转身才发现那个好好舍友不知道何时已经下了沙发、正立着看着自己,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黑色的金属,反射着橙光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小曦你……!”
那个熟悉的女人此刻变得无比陌生,短发精炼的模样与平常别无二致却和平常完全不同。叶曦的细长眉一挑,眼中的冷酷和漠然让宁澄无端战栗起来。
“岳江市国际刑事调查局,特殊调查科所属,现在对宁澄作出处分决定。”
她这样说着,举起了手中加上消音器后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宁澄看看它又看看她,总觉得像是在梦中一样虚幻缥缈。
思考……思考……可是脑子就像是锈住了一样想不出对策。相反脑海中的所有却全是与她相处的场景。宁澄原以为自己遇到这个善解人意的舍友非常幸运,不过现在才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戏——自己始终被困在笼子里,没有办法逃脱。
“废弃——”
叶曦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得似乎却不是现实的话语。宁澄的头很晕,想要扶墙的刹那手里的马克杯却不知何时脱手在地上摔得粉碎。
黑色大衣——
隔音差——
戴着帽子的瘦弱男子——
国刑局——
死刑——
“是你……”
一切这才在脑中串成了一个长线,她这才发现结果有那么简单。叶曦不会在家里穿着衬衫,这房子隔音这么差,连着死去两个人她要是在家里肯定听得见……疑点很清晰可是自己却依然相信着她而视而不见,宁澄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被挖空了。
“为什么……为什么!”
情绪瞬间就无法控制,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企图用痛感来让自己从梦中醒来,宁澄的歇斯底里让她自己都觉得非常可笑。
世界,在期待着我们的死亡。
她喃喃着这句话,空洞的眼睛看着那个拿枪指着自己的女人。有一个瞬间她觉得那个女人的脸上流露出了歉意,但也只是那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至少——
“对不起,宁宁。”
那是她失去意识时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死者:宁澄
死亡时间:2006年4月28日晚9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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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涉及国家机密,本案的全部档案直接移交岳江市国刑局特殊调查科。
本档案为最高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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