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幻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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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在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后就回到临时住所休息了，脑子断根弦的武琼到最后也没能订成飞往北江的机票，不是怂，只是她平时太过怠惰，从下半年起就开脱了不少公务，至今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

上面放出狠话，如果年底前公文上交不了、业绩达不了标，就算她是镇国塔长老也一样严惩不贷，送去后勤部洗男厕都是轻的。

当初直面异界奇物都不曾犯难的她，如今在群蚁排衙的公文前竟绝望到跪地！

武琼想呐喊、想泄愤，可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完啊，不然会被心里的善良小天使谴责的！

回想起以前两人挑灯夜战、三天三夜通宵赶公文的日子，武琼忽然发觉这条废宅小懒虫真是世界第一可爱！不管对方听没听到，她哭丧地演起来：“小汐啊，我再也不捉弄你了！以后再也不扣你工资了！不会给你安排额外任务了！你快醒醒啊！你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啊！说好做彼此的天使呢！”

如果禾汐还醒着，定会赐自家戏精上司一顿胖揍！毕竟小到日工、大到年工，哪次赶工不是她死皮赖脸拖上他？一张脸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过分厚重。

房间里的氛围仍旧清静，回应她夸张演出的只有一阵沉默。自觉没趣，武琼长叹口气，回到办公室乖乖批阅公文。她知道，现在就算自己哭得梨花带雨也弄不醒禾汐了。

……

距风雅颂侵入又消散，幻境里已经过去两个月，夏季步入尾声。

人们都说处暑的蝉子乡才是最美，满山蝉鸣从早唱到晚，震得耳膜嗡嗡直叫，平时是吵闹了些，却也表现一派生意盎然；而蝉更是蝉子乡最重要的宝物，作为食材、药材能给乡民们带来生存资源，当做饭后娱乐也平添不少趣味。

还记得年幼时头一次到蝉子乡，禾汐被此起彼伏的“知了~知了~”烦得睡不着觉，下定决心要抓捕所有蝉虫，但数量多得抓也抓不完，到最后还是被迫免疫了蝉鸣，练就出倒头入睡的本领。

如今回想起来，让他怅然又好笑。

仍是这喧嚣蝉鸣，还是那如海绿荫，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有禾汐知道，他和蝉子乡再也回不去了。愈思愈深而莫名落寞，禾汐本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却没想到那段雪藏的悲剧又被天杀的幻境勾了出来。

“呜~嗷呜！”老黑的叫唤让他思绪回神，扭头一看这傻狗子竟然在对着熬药的砂锅嚷嚷。

本想调侃两句，但对上老黑那双凄厉眸子后，心情又不由得沉重。

乡里人都说黑狗辟邪，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爽灵”开窍后的老黑可能对这此更加敏感。若是在外面，禾汐也能轻易看清隐藏在科学背后的真相，可惜在由他记忆、执念构筑的幻境里，他只能看到自己当年所见所闻，顺便添加自己执念魔改的剧情。

例如考上大学，落成大美人的陆淼淼，还有驻入高中、独立坚强的陆依依，这些都是他放不下的期望，而现实往往比虚假还要残酷。两姐妹花一般的生命似乎都在那次凋零根败。

如果她们还活着，一定会比他期望中的更加优秀吧？他是真心这么想着。

不仅如此，同年处暑之夜，阿嬷也是在老黑的狂吠中离开人世的，想来也就是今晚。

“汪！呜汪！”老黑发了疯似的犬吠，吼累了喘几下再吼，一个地方不行就迈动老腿换个地方嚎，光是这样就用尽了全身气力和精力。

“老黑，别……”

它总是这样，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护这个家，只是有些东西，又岂是他们能守住的呢？

老黑害怕失去，禾汐又何尝不是？不过心底自知之明让他明白，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改变不了过去的事情。如此一想，“过去”也是个残忍的词呢，不管跳进还是跳出，理解起来都像刀子一样。

“老黑！”不忍心看下去，禾汐冲上前抱住老黑脖子，通过动脉跳动频率能感受到它的虚弱，“你别这样，我们……我们进里屋看阿嬷好不好？”

“呵……嗷、嗷呜！”老黑扭动挣扎着，费劲心力却无法脱离禾汐的禁锢。

在它通灵眸子的视线里，院子被大片黑雾笼罩，而黑雾最浓郁的地方，正是阿嬷的房间。本能告诉它那是生命的敌人，不是好东西。它想驱赶，却无可奈何，它太老了，即使赶走一片，也没有精力去对付新注入的黑雾。

禾汐的眼睛并不通灵，看不到具体情况，但凭借一年的执司经验也能猜到大概，想必是生气衰败的阿嬷吸引来了方圆十里的死气吧。

毫无反抗之力的生气对死气来说可是大补，当生气被吞食殆尽时，就是阿嬷……

禾汐望向里屋，突如其来的无力感令视线一阵恍惚。自进入隐世后，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羸弱，同时心底暗叹，执念不愧是天下所有隐士的头号大敌。

夕阳西下，金橙色霞光为蝉子乡的天空渲染开梦幻的色彩，时间也在滚烫的柴火上吹过，直到温凉，直到夜色掉进这片大染缸，直到天幕织上独属于夜的璀璨，禾汐终于揭开锅盖，将温度适宜的汤药盛在陶碗里，小心翼翼端进阿嬷房间。而异象也在他跨过房门槛的瞬间发生，屋内光线一阵扭曲后，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回溯到了幼年，整个人算上头顶的呆毛只比桌子高四公分。

“唔！这是怎么回事？”

事发突然，禾汐一双短腿短手瞬间失去平衡，摇摇晃晃跟杂耍似的，好在他的平衡力极佳才没让汤药全洒出去，不然忙活的半天功夫就全泡汤了。

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禾汐心里也没个把握，这是他头一遭被困幻境，自然没接触过类似知识。但简单说来，他能有如今这些麻烦，全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禾汐走到阿嬷床前，那枯瘦的面容令他心疼不已，但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容，如哄孩子般轻轻唤道：“阿嬷~起来喝药了，不然病可不会乖乖离开哦！”

“汐儿……汐……”阿嬷从被子里伸出手，忍不住顺了顺禾汐的呆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她没有接过汤药，只是问问时间。

禾汐笑了笑，小手握住阿嬷稍大的手：“离开饭还有一会儿呢。”

“是吗……我还以为……到傍晚了。”

禾汐闻之一愣，俏脸上神情动摇：“哈哈，您睡糊涂了~如果饿了，我现在就把饭菜端来。”

“阿嬷我啊，就不吃饭啦……”

“阿嬷想……再睡一会儿。”

“不吃饭可不行！我等您睡醒了再开饭！”禾汐感觉心里难受，不管经历多少次，他都无法跨过这道执念。

“傻孩子……”话音刚落，阿嬷又沉沉睡去，在最后一道霞光的映照下，她慈爱的眉目中多了安详。

禾汐低着头，刘海下神情起伏变化，随后宁静的旋律唱出，他轻轻拍抚阿嬷的胸膛，就像阿嬷过去哄他入睡那样。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馀欢……”

“今宵、别……梦……寒……”

“啊——”唱到最后，他只能低声呜咽，泪水决堤，砸落在手背上泛起透明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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