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香草

秦小羿从小就对月亮情有独钟。

因为月亮之上，有他未曾谋面的妈。

八岁那年，自家那没出息的穷老爹，破费购置了一台小巧的天文望远镜，告诉他用这个说不定就能看到妈妈。

可最后并看不见任何人，最多只能看见环形山中，那逐步扩大的黑影。

那黑影是建设中的月面都市——塞勒涅，作为人类首个地外都市，吸引了不少富有冒险精神的开拓者前往，他的母亲就是首批援建科学家。

当然，在他父亲嘴里，这是为了人类而做出的伟大牺牲，但看了看这狭窄的一居室，和臭老爹这成天浑浑噩噩的状态，秦小羿猜测多半是母亲嫌老爹没用，自己跑了。

【长大后，我也要去塞勒涅。】秦小羿一边看着那模糊不清的黑影，一边道。

儿子总得见见娘，比起没用的老爹，秦小羿更希望自己像杰出科学家的妈多一点。

不过，此时此刻，秦小羿却为自己儿时不成熟的念头，感到阵阵悔恨。

【唔，，，，，，，，呕，，，，，，，，，，rua，，，，，，，，，，】

他俯在马桶上，捂着肚子，不断干呕着。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五次呕吐了，吐出来的东西和清水没太大区别，甚至连盐酸的味道都尝不到。

有种快把胃吐出来的感觉，十七岁的秦小羿，第一次有种自己快死了的恐慌。

厕所外，年长他些许的漂亮女生正在厨房熬着菜粥，她还穿着学生制服，脚边放着书包，想来是刚放学就过来了。

她一边熬粥，一边笑道。

【咱班的女生都说，二年级有个秦姓学弟是个怪人，但我还是想不到你如此夸张，过期牛奶当水喝，一喝还喝了两大升？小秦，你想自杀可以选择硫酸铜一类的重金属溶液，化学实验室就能搞到，喝足量保准救不回来，没必要那么麻烦哦~~】

秦小羿只觉得双腿发软，意识模糊，他扶着墙壁转身坐在马桶上，用湿毛巾盖着因持续呕吐而酸痛的脸部肌肉道。

【飘飘姐，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阴阳怪气？过期牛奶不是牛奶？那可都是钱。】

秦小羿的表姐许飘飘把还剩小半箱的牛奶一口气丢掉后道。

【比较好奇你为何会买那么多牛奶，缺乏母爱，靠牛奶来弥补？这玩意儿和母乳味道可不同。】

【当然是因为打折促销呗，一杯牛奶就可顶一顿早餐呢。】

【呵呵，所以你就买了两大箱本就快过期的牛奶？看你这智商，不像是能当保送生的人，我严重怀疑学校的招生考试有水分。】

秦小羿从厕所扶墙而出，喝了几口清水漱漱口，换上外套道。

【聪明，善良，天真，，，这都是有钱人的专利，我这样的穷酸书生，不配的。】

许飘飘从厨房探头道。

【干嘛？你还要出去？】

【今天周末，楼下超市又有促销，我得去抢购接下来一周的食材。】

【诶~~难得我都亲自来探望你了，交给我姐姐我不好吗？】

【就大我半年的人就别整天扮演成熟大姐姐的角色了，，，，，穷人有穷人的生活攻略，飘飘姐你买不来打折菜，没事，我去去就回。】

【我倒不是担心你的身体，这上吐下泻是连在一起的，你只吐，没准等等就该泻了，万一走在半路当场喷射，那画面太美，我怕进一步影响你本就糟糕的风评，连带着我也受害，你姐我都快毕业了，再不早恋，就迟了。】

秦小羿没好气地道。

【那我恭祝你早日**。】

【小流氓~】

秦小羿不再理会这嘴臭的表姐，独自走出了旧公寓的大门。

塞勒涅的天空永远是漆黑一片的，缺乏大气层的月球，不会显现出蔚蓝的散射光，取而代之的是封闭的泡状能量盾，如光环一般环绕月球的太阳能电池组为能量盾持续提供能源，维持电力和热量。

他来这座未来风的概念都市是找妈的，妈估计是找不到了。

秦小羿对这个毫无印象，不负责任的妈失去了兴趣，他只想赶紧结束这艰难的高中生活，尽快在月球找份工作。

过期牛奶引起的不适差不多恢复，但剧烈的呕吐令他有些虚弱，无精打采，走在大街上魂不守舍，一不注意撞翻了拐角跑出来的小姑娘。

身材小巧的少女被秦小羿撞倒，怀里采购的蔬菜水果洒了一地，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慌慌张张，连声道歉。

秦小羿俯下身帮忙收拾东西，回应道。

【是我不看路才对，再说摔倒的也是你，道歉干嘛？】

见他如此，女孩十分惊恐，赶紧制止道。

【别别别！先生还请您不要帮助我!要是主人知道我在外面给人类添麻烦，又会处罚我的。】

【你，，，你是，，，，，】

秦小羿这才注意到女孩左耳垂的绿色光点，像是植入皮下的一颗小宝石。

全称为“自律型智能伴侣仿生人”，简写为“ASCB”的特殊存在，说的就是它们。

月面都市塞勒涅是开创性的实验基地，起初人口并不多，为建设和劳动力需要，普罗米修斯公司投入了一批智能仿生人，以填补空缺，承担一些城市基本工作。

随着塞勒涅主城的建成，越来越多的地球人迁至月球，劳动力缺口被缓解。

比起廉价的人类，造假高昂的仿生人自然不是企业首选，可本应该被淘汰的概念产品，却找到了新的商机。

因为ASCB太像人了，，，，不，或许在复杂情感处理，和文学艺术领域，它们和人类还有较大差距，但日常生活，简单劳作，对话交谈上，很难看出差异。

当然，最大的优点还是，它们的身体，和人类太相似。

ASCB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机器人，而是利用细胞工程技术，借助干细胞培养完成的。

除开大脑和心脏，其余部分和人类别无二致。

它们的大脑是电子处理器，心脏是功率更强大的机械引擎，正因作为人类意识核心的生物大脑并不存在，伦理审核会依旧将ASCB定义为机器人。

和人类有着一样的身体，却绝对服从的机器人，无论对它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过问的存在。自然就有了新的“用途”。

不排除一些老人和独居者，真的需要它们照顾生活，排遣寂寞，但在秦小羿的了解中，真正让ASCB风靡月面的，还是另外一个用途。

“天使人偶”，是民间更常使用的俗称，从这个称呼，也能看出到底是什么人在贡献购买力。

秦小羿没用再插手，起身独自离去，他能清楚看到这“天使人偶”脖颈间，大腿处，以及手腕上的勒痕和淤青，在她的衣裙下，到底还有多少类似的伤痕，就不得而知了。

秦小羿不是什么圣人，对于还原度如此之高，还绝对听话的“天使人偶”，他要是有钱，没准也会搞个来玩玩。

可眼前的女孩，实在过于像人，一想到她所谓主人对她的作为，秦小羿心中多少有些不适。

换做是他，一定不会欺负天使，做做坏事不就行了吗~~

当然，SACB再怎么像人，大脑也是电脑，做出的一切反应都是普罗米修斯程序员编好的。

主人怎么玩，和玩飞X杯是一个意思，没啥好评价。

用工具宣泄下内心阴暗的爱好，倒是可以有效降低恶性犯罪不是吗？

说到底，他看到天使人偶被虐待，心中不适，感到心疼，不正好说明程序员和造型师有一套吗？

天使人偶这种高端货，和他这穷酸书生扯不上关系，秦小羿加快脚步，不在看那“可怜”的天使。

超市才是他的目的地，看见店铺里喧闹的大妈老奶奶，秦小羿深吸一口气，捋起袖子道。

【开始吧，这才是我的战争！rua！！！！！！！！】

秦小羿发出野兽般的战吼，抓起购物框，就冲入了人潮之中。

一番苦战，终满载而归，最令人开心的是，还抢到两块三折牛肉。那是塞勒涅开建初期就存放的储备冻肉，十多年保质期还剩一个月，拿出来贩卖。

秦小羿心里乐开了花，顿时觉得喝过期牛奶闹肚子是在攒人品，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

临走时，他还不忘去超市门口抽奖，虽然大概率是抽纸，但抽纸也得有钱买，秦小羿所有抽纸全是抽来的。

反正白给，要是能撞大运摇出大米一袋，那更是血赚。

就在秦小羿期待三等奖时，机器忽然发出了愉悦的响声，一旁的工作人员祝贺道。

【小老弟不简单的啊！今天赞助方刚刚补充的特等奖，就被你抽中了？！】

秦小羿看着那蹦跶出来的金色小球，兴奋道。

【特等奖？！！！是什么？不会是一整头牛吧？】

【哈哈哈，你可真会说笑，特等奖岂能是那种廉价的肉类，当然是价值不菲的神秘大奖啊。】

【是个啥？】

工作人员有些尴尬道。

【呃，卖个关子~您带回去打开就知道了~】

然后，这个关子，差点把秦小羿累死在半路。

一人高的巨大纸箱，包裹着不知是何物的神秘大奖，保守估计得有一百多斤，摸上去就是个铁箱子。

他跟死猪一样瘫倒在门口，许飘飘帮他把买来的菜放进冰箱，好奇道。

【这是什么？】

秦小羿半天爬不起来，躺在玄关道。

【鬼知道，也许是冰箱？空调？】

许飘飘露出失望的表情道。

【小秦，真的困难，你和姐说，抢劫的事，咱们不能干的。】

【真抢劫我就去抢个女人回来，谁TM没事抢铁疙瘩？！我说飘飘姐，你就不能说点好话？时间不早了，塞勒涅又没警察，你早些回去，一路小心啊。】

许飘飘解开头发，提起书包哼道。

【来照顾你，还不给姐姐好脸色，看把你惯的。】

【是是是，飘飘姐天下第一贤惠，如果少揍几个追求者就更好了。】

许飘飘顺势一脚踢在秦小羿屁股上，随后道。

【你这屋子，除了那台电脑是干净的，其他地方跟狗窝一样，找个姑娘给你收拾收拾吧。】

【呵呵，爱情是互相给予和索取的交易，不公平的交易不长久，我能能人家什么？梦里找女人？】

【不要这么消极嘛~小秦你还是挺幽默可爱的，至少你能给女孩染色体啊。】

【警告你我可还未成年，你这是性骚扰未成年少男。】

许飘飘跨过他道。

【记得把菜粥喝了，你肚子刚好，别吃不消化的东西，乖一点啊。】

表姐后来说了什么，秦小羿记不清了，他今天闹肚子，出门抢购，外加扛着铁疙瘩走一路，实在太累，就这么倒在玄关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地球时间的午夜，他疲惫地起身，把菜粥加热吃掉后，开始拆那神秘的大奖。

是什么电器不重要，反正都是要拖去卖钱的，越贵越好~

可随着纸箱展开，暴露出的却不是熟悉的电器。

看着眼前奇怪的铁箱，秦小羿只觉得脊背发凉，因为看尺寸，看造型，这玩意儿放个人进去最合适。

【不会是，，，，棺材吧？哈哈哈哈。】

他笑了几声给自己打气，开始摸索从哪儿开启。可当他刚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时，触电般的麻痹感传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金色的电光在指尖绽放，啪得一下，打得他钻心地疼。

秦小羿哼了一声，捂着手指退开，这一摸，貌似碰到了开关？棺材一般的箱子自行开启，大量的白雾弥漫，从走势看，似乎是干冰升华释放的。

房间的温度因此骤降，为了避免二氧化碳引起窒息，秦小羿干净打开窗户。待到雾气散开后，他才看清自己抽到的大奖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长时间接触，或者看到左耳垂的绿色芯片，很少有人能靠肉眼辨别ASCB和真人。

至少秦小羿不行，可现在，他却十分笃定，于云雾中现身的女孩，一定不是活人。

他下意识地道。

【洛神？你好啊~】

翩若惊鸿，婉如游龙，流风回雪，轻云蔽月，，，，

她漂亮得如画中人，赋中仙，只有人为设计，精心调试过后的东西，才能像她一般完美，似乎能将周围的时间都凝固住一般。

一眼万年，只可惜，太过虚幻。

纯白女孩缓缓睁开了双眼，黯淡无光的眼眸，逐步染上淡雅的灰色，恢复了神采。

她美目含笑，冲秦小羿微微欠身，灰白色的长发顺着圆润纤细的肩膀滑落，在月光下像是一道银色的瀑布。

【恭喜您中奖，我是家政用ASCB，发售代号——香草。您刚才说，，，，，，洛神？你愿意这么叫我的话，也可以哦，my lord】

天使从沉睡中苏醒，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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