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恐惧之墓（二）

第一次来到大城市，高楼大厦上的霓虹让人既兴奋又迷茫。我顺着导航找到之前预定的宾馆，放下行李，躺在了床上。第一次睡在宾馆的床上，总感觉有点不放心，我就这样和衣时睡时醒地挨到了天亮。在高楼间穿梭了几天，学历的限制，我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看着所剩不多的钱，我换到了一家小旅馆。这是用隔板分开的房间，不过还好，虽很局促，只够放下一张木床和一张木桌，但还算干净。桌子上是一个热水瓶和一台老式的显像管电视机，打开来，居然还是黑白的。这样的古董还保存得这么好，实在让人惊讶。连日的奔波，让我感觉很疲乏，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人对环境总会不知不觉地适应。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隔板那边隐隐的说话声吵醒了。听对话，应该是一对夫妻，来A地的医院复诊的。

“今天人太多了，也有些迟了，咱们明天再去吧。”丈夫说道。

“其实也没啥好复诊的，我感觉挺好的。明天让医生多开些药，老是跑来跑去的实在划不来。”妻子说道。

丈夫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变化。他想激励下妻子，说道：“现在政策好了，要不然咱们住院…化…疗吧？”

“我可不想遭那个罪，现在（药）不吃得挺好，能再挨个两三年。那时孩子也大了，你想再找个人也行。”妻子的语气很平常，仿佛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丈夫没再说什么。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不敢妄加评判对错。我也并不关心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实在没有余裕。事实上这些对话在我心中激起的并不是同情，而是恐惧。

「我将来会面对怎样的情境？」

我降低了自己对职业的期望，却仍没有找到工作。对有些人来说，找不到工作是因为没有满意的，而对有些人来说则是没有工作愿意要你。我心里清楚凭自己的才智复习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寻找。搬砖、洗盘子都好，这个时代总不会让人饿死，最多让人心死。我再次降低期望，心已惶惶不安。

在我已经坚持不去时，一条快递信息救了我。母亲认为天气很快就会变冷，就给我寄了一床厚被。以前没寄过东西，母亲以为只要寄到A市就行，她没想到A市远比我们生活的小镇和县城大得多得多。

我顺着导航曲曲折折地找到了那家快递点，一个大高个子的中年女人正在整理刚卸下来的货物，看到我，习惯地问道：“多少号？”

我赶忙翻了翻短信，告诉她是44号。

女人找出快递，看了看我，问道：“你不是这附近的学生？”

“不是。我没考上大学，正在找工作。”我强笑着说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近来我明白主动暴露自我，可以避开一些难受的询问。

「弱者的自保之策。」

女人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转以探查的眼光看着我，问道：“那你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我想快点结束对话离开。

听到我的回答，她露出些许欣喜之色，说道：“我这人不喜欢兜圈子，我们这正好缺人，想要招一个能全天上工的。工资嘛，就是普通水平，管食宿，你愿意做吗？”

这让我喜出望外，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立马答应了下来。

她说她叫马叶，让我喊她叶姐就行，这样会显得她还年轻。

下午，叶姐的丈夫送快递回来了。

“我今天招了一个小伙子，看样子挺老实的。”叶姐说道。

“你看着行就好，正好我们可以省点劲。”一个低浑的男人声音说道。

听到他声音，我脑海里即刻浮现出一个人来，一看果然就是。叶姐的丈夫就是我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位大叔——方立，真是一段巧遇。

方大叔看到我后，大笑道：“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然后使了一个眼神，继续说道：“还小得很呐！”似乎有些言外之意，让我有些疑问。

店面的后面有一个隔起来的小房间，叶姐帮我收拾了一下，我就住在了里面。晚上，我去附近超市买了些日用品，总算暂时安定了下来。有了一份收入，我第一次安稳地睡到了天亮。快递点的工作主要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这是配合附近大学生的生活规律。这家店铺就开在X大学马路对面，周围还有其它大学，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离向雪有多么近，而且还会更近。

放学后，学生如潮水般地涌了过来，排了长队来拿快递。方大叔出去送快递了，我和叶姐两个人明显有些忙不过来。一个黑发女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帮我们一起派发快递。她手脚比我利落，缓解了我们很大的压力。在派发快递的时候，我手上的动作尽管没有停，但眼睛的余光却总是向那个女生身上流去。

人潮退去后，叶姐向我介绍说，她是小雪，X大学的学生，不久前在这里做兼职的，中午和下午比较忙时过来。叶姐也向向雪介绍了我，我们互相打了一声招呼，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中午叶姐管饭，吃完小雪就回去了。方大叔回来时，特意向我打了一个俏皮的眼色，问道：“世界是不是很小？”

我苦笑道：“是啊。”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小雪近来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不过都是一些悲伤的梦。我心存侥幸，但不至于迷失理性，我刻意不去在意小雪，只和她做简单的交谈。小雪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手脚利落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回去了。小雪基本不谈学校里的事，更没说过她的朋友。从她的行为中，多少可以看出一些不如意的东西来。小雪几乎每次回去都要帮她的朋友把包裹带回去，有时包裹还很重。叶姐曾劝告小雪要懂得拒绝，但小雪总笑着说：“都是朋友，带一次也没什么。”后来，马大姐看到小雪拿较重的快递时，允许她使用店里的小推车，但她却因此每次带更多、更重的快递回去了。

方叔和叶姐常说，大学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些孩子太过于单纯，有些孩子则复杂得可怕。我起初并不认同他们的话，因为大学一直是我憧憬的圣地。在这工作的时间长了，我才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圣地里生活的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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