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篇.幻灭（叁）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苏醒。温和挣扎着爬起来，环顾四周，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似乎……是长安的闹市。

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手脚还有些僵硬，温和默念清心诀，沉入定境。

下山——冥花——长安——破庙——

最后，是破庙里闻到的那阵奇香。

想起来了，我一时不察，误中陷阱。

那么，我怎会躺在长安的街头？

难道是王端仪把我拉回来的？贼小子也忒不义气，把我扔大街上一走了之？温和心中忿忿。

“和儿，怎么了？”

温和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脑再度停止思考。

这声音是……

温和僵硬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如遭雷击。

“阿，阿娘？”

温和没能见到母亲不惑之年的模样，但他可以肯定，如果阿娘能活到四十岁，一定是眼前这个样子。

但，这怎么可能呢？

阿娘走过来想摸摸温和的头：“和儿，你怎的停下了，又不舒服了吗？”

温和躲避开阿娘伸过来的手：“你，你是谁？”

“啊？和儿，你连娘都不认识了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温和捂住自己的头，“你，你分明……”

“还没能完全痊愈吗？和儿，你忍耐下，先和娘回家好吗？阿爷还在家等着我们吃饭呢。”母亲心疼地伸出手想扶温和，见到温和的表情，又缩回去。

“我不回去……家？阿爷……也还活者吗？”温和又是惊讶，又是期盼地问。

“你个傻孩子瞎说啥呢。”母亲有些愠怒道。

“等等，”温和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阿娘，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阿娘虽然对温和的要求有些奇怪，但看他满脸的严肃，还是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在阿娘的讲诉里，温和在八岁那年，出去玩闹的时候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撞伤，陷入昏迷。父母悲痛欲绝，就在他们打算给温和办丧时，一个云游医生不请自来，他告诉温和的父母，温和并没有死，只是心神沉眠，无知无觉，身体运作自如。他用了奇术将你救醒。你醒后，却意识懵懂，忘记自己是谁。那游医说他医术浅薄，力尽于此，但是他的师父或许有办法。于是在父母的默允下，游医把温和带上一座叫华鹊山的地方，他的师父收温和为关门弟子，传他医道，并未为他悉心指导十几年。今年温和痊愈学成下山，父母以为温和完全好了，便带他四处走走，不成想没多久温和就旧症复发。

“是这样吗？”阿娘说的和温和的记忆大相径庭，但是现在摆在温和面前的情况无疑说明母亲所说的才是事实，温和有些糊涂了。

“和儿，你是不是又忘了？要不，我带你去刘郎中那儿瞧瞧吧。”

“啊，不必。”温和拒绝道：“回去吧，别让……阿爷等急了。”

温和随着母亲，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楼顶的匾额上“泰和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居高临下；来往的客人无不羡慕地交谈道，这字是当今圣人亲笔御赐的，圣人曾亲临泰和楼，对其美味赞不绝口，于是亲手题字于此，以示褒奖。楼内装修也极尽奢华，金碧辉煌。顾客盈盈，跑堂的正忙得不可开交。温和随着阿娘进了账房，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站在紧张地拨弄算珠的先生身后，不时指指点点。

看到这熟悉的人影，温和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了，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阿，阿爷！”

听到声音，中年掌柜的放下手头的工作，“哟，回来了？”

此刻，温和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阿爷，阿娘，和儿好想你们？”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神神叨叨的，你刚下山回来也没着肉麻啊。”温父被温和这突然的表现看懵了。

“嗨，你这死老头子，孩子十几年没见想咱们了呗！”温和母亲半是责怪得说，“和儿，你也回房打理下，等客人少了，让你阿爷叫大厨给我们整一桌。”

晚餐十分丰盛，都是温和曾经爱吃的菜，父亲还特地开了瓶陈酿。据父亲说，这酒是在温和上山学医的时候买下的，一直封存在地窖，就等着温和学成归来共饮。几杯下去，父子俩都有些微醺了。

“儿啊，”温父醉眼朦胧地说：“阿爷已经把益草堂给盘下来了，据师傅你是天赋异禀，这益草堂父亲就交给你打理，好好干，到时候成名了进宫里当个御医，那可就光荣啦。”

“阿爷，孩儿……不想……当什么御医，只想当个好医生，天下无疾，人人都能寿终正寝，不受病痛之苦。”温和说。

“也行啊，橘井泉香，兼济天下，不错，不错！”

温和以不胜酒力，醺醺醉倒，不过心里却是灼热而恣意，如同这胃中之酒。

在父亲的财力支持下，温和的药铺很快就办起来了。温和医术高超，几个月治病百余，全部愈合，但病患过多，温和也常感力不从心。于是他潜心研究，半年后，自创万年常春阵，人此阵中可免疫所有疾邪。在父亲的帮助下，温和将此阵上表朝廷，请高人协同布阵。阵成，长安此后无一病患，以致药店医馆纷纷改行，百姓对温和无不仰德，尊其青圣。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和家人在一起，看着没有疾病和灾祸，安居乐业的长安城，真像是个美梦啊。

不过，可能自己的以前记忆才是噩梦呢？现在梦醒了，该回归美好的现实了。

“你可曾感到快乐？”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温和奇怪地抬头，却发现左右并无旁人。

“谁在说话？”

“是啊，百姓安康，万民怡然自乐的世界，谁不向而往之呢。”那声音自顾自地说到。

“不过，这样的圆满，是真实的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温和双手挥动，企图把声音驱逐出脑海。

“你沉溺于虚妄中太旧了，快醒来吧，年轻的术者。”陌生的声音依旧在脑中挥之不去。

“你是谁，你在哪，你究竟为什么要缠着我。”温和愤怒地质问。

“我在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

“是吗？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地感觉，这个世界完美的过分了吗？还是说，”那声音愈发咄咄逼人：“你根本就是在享受这份虚妄，逃避现实，忘记自己的初衷？”

“住口！”温和怒了：“我现在所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你不过是过去的鬼魂，想再度把我拉入深渊！我是不会上当的！”

“是吗，你真的如此认定吗？那你走出去，看看街上的人吧。”

温和冲出益草堂，看向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细看之下，他这才惊恐地发现。这些人居然都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啊！！！”温和抱住脑袋，发出痛苦的悲鸣。

伴随着温和地崩溃，周围的场景扭曲起来，整个世界如同浸了水的画，眼前的场景极速消散，星河失位，天旋地转。

待到四周稳定，繁华的长安街道不见了，温和睁开眼，自己站在一条昏暗的小巷中，面前有盏灯散着微微的黄光，身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人心头悚然。

这里是……

温和的心剧烈地抽搐起来，他迈开腿，没命地向前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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