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篇.阴阳（柒）

三个月前，终南山脚下几个村庄陆续有人失踪。唐代求佛修道之风盛行，常有世俗之人在佛道门派呆上几个月，或陶冶情操，或禅悟自然，这些人下山后门派也懒得除名，索性把他们都当做挂名弟子对待。这失踪的人中有几个便是终南派的挂名弟子，终南派坐视不理未免有些损了名门威名，于是派出两个的道士帮助寻找。谁知这两个道士下山后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终南派方才发现此事不对头，又派出两个修为颇高的道士跟进。没过多久，那两个道士便回山复命，同时带回的，还有上次两个弟子的尸体。

“我当时作为师父的入室弟子，奉命前去协助”隔了这么久，冯为之说到此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恶心的神情：“他们的尸身被切成碎块，内脏也被碾烂，红黄交错粘稠地搅和在一起，当时看得我感觉的空气都糜烂了。头颅倒是完好无损。脸上表情很平静，推测应该是被瞬间击杀。最关键的是两个弟子报告说，他们在收尸的时候没有任何魂魄残留的痕迹，不出意外他们的魂魄应该是被取走。”

眼见同门弟子被这样残害，终南派群情激愤。修为高的弟子纷纷主动要求下山，誓要捉住凶徒血祭同门亡魂。冯为之也因此事与另一位同门道友携手沿着几个发生失踪案的偏僻村庄一路追查，居然恰巧地在霞湖村和凶手狭路相逢。当时凶手刚好屠了户人家，正在试图提取魂魄，被冯为之他们撞个正着。自是免不了一场死斗，然而那人所用似乎不是中原的法术，奇诡无比，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居然还愣是让他给逃了。

同行的道友被凶手的毒辣手段和奇诡术法惊到，和冯为之有了分歧，他认为此人修为高深，恐怕非你我所能对付，应先回山禀复师门再做定夺；而冯为之认为现在应该趁胜追击，二人争执不下，只得分道扬镳。那位道友先行回山，冯为之则孤身顺着凶徒逃跑的方向继续追踪。

冯为之摊摊手：“之后我就到长安来了。我听闻长安最近常有流浪汉失踪的情况，想着是否和那邪士有关。果然不出所料！”

两回事好么！温和心里嘀咕，你那是歪打正着。

他把冯为之说过的在脑中梳理遍：“你说……那人术法手段诡异，能不能具体说说究竟哪些地方诡异？”

“就是……”冯为之不知该如何秒速：“怎么说呢，就是明明眼前只有一个人，却像是再在和两三个人战斗一般。”

“你的感觉没错，确实不止一个人在和你们打。”温和说。

“这话怎么讲？”冯为之有些迷糊。

“细节。”温和沉思道：“就拿今天交手的那两个邪祟说，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自我意识。”

“这算哪门子细节。”冯为之不屑道：“那玩意儿说妖都抬举了他们，连灵智都未修成的二流邪祟，勉强算灵体罢了。”

“可是。”温和反问：“连灵智的都没有的灵体，却能够有如此默契的战斗配合，你觉得正常吗？”

“这……”。冯为之语塞。

“所以很可能是。”温和慢慢地说：“控制。”

“这两个邪祟，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操纵着战斗。”

冯为之霍地站起来。

温和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不，不是。”冯为之脸色苍白地坐下来：“你继续吧。”

温和便把之前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所以你的结论是，某种强大的妖物控制了邪祟和人，让他们到处屠杀？”冯为之总结道。

“很大可能就是这样。”温和说。

“错了。”冯为之摇摇头：“你弄反了，不是妖控制人，而是人控制妖！”

“啊？”这下轮到温和瞠目结舌了：“为什么？”

冯为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在东瀛岛上，有一种神秘的术法——阴阳术，它的特点，就是能奴役妖灵为已所用，那些被奴役的妖灵被称为式神。”

“式神？”温和挠挠头：“我孤陋寡闻了，详细说说？”

“实际上，阴阳术最早起源于中原，炎黄时代就有记载，是起源术法之一，和你们的祝由术在几乎同期。”冯为之说：“到春秋战国，阴阳术发展到顶峰，甚至有了专门的阴阳家，他们在修炼术法的同时，也深得当时皇帝的青睐。其中最著名的阴阳师徐福，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欺骗了秦始皇，带着五百童男童女远洋出海再没回来。据说他们流浪到东瀛，徐福凭借他的阴阳术，在东瀛土著抢了一块地繁衍生息。那五百童男童女最后散布到东瀛的各个角落，同时发扬光大的，还有徐福教授他们的阴阳术。”

“那按你这么说，阴阳术起源于中土，为什么我朝阴阳术却近乎失传了？”温和问。

“这得从天师道说起了。”冯为之答道：“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带动不只是学术思想，奇门术法也得到大规模发展。健体，炼丹，机关，祝由，乐理，言咒以及符箓等等，鱼龙混杂。上天为了纠正这种乱象，便派张道陵张天师下凡。张天师虽是以符箓扬名，但其实他是各类术法都精通的天才。他在世期间不仅创立了天师教，还召集各种术法的大师，整理和改进术法，我们现在的术法体系都是自那时建立的。但张天师虽然海纳百川，却独独不待见阴阳术，有人认为，张天师受儒道思想影响较深，骨子里都是儒家的修身正心和道家的万法自然那套，而阴阳术夺鬼魂为己所用的做法完全是背道而驰。所以后世慢慢地就把阴阳术斥为邪门，中原的阴阳术由此开始没落。反倒是在东瀛发展壮大，不仅能奴鬼，连山精水怪都可以控制，甚至可以役使比阴阳师自身实力强大地多的妖物。反观中原，现在除了赶尸族以及东北的报马还尚有一丝阴阳术的余韵，其余的近乎失传。不过三四十年前唐土倒是有一个人的阴阳术登峰造极。猜猜是谁？”

“千戈门的鬼王庄衍。”温和想也不想回答到。

“没错。据说他是无意中得到本上古秘籍修得大成。”冯为之说：“可惜最后还是入了邪道，张天师禁阴阳术，应该是有他的考量的吧。”

“我们弃置的糟粕，居然被东瀛人推陈出新，可叹，可叹！”温和感慨：“话说，对你们道士而言阴阳术不是邪术吗，你怎么对它这么熟悉？”

冯为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咬牙切齿地说：“因为，我们终南派里就有一位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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